第59章 河間王(二)
第059章 河間王(二)
謝愈還未從血濺之處緩過來。
胡詠思視線自他身上越過, 落在不遠的高臺。他舉起手中腰牌,朝上大喝,“刑部查案,爾等速速聽辦!”
頃刻, 門外持劍侍衛魚貫而出, 将殿內圍了個水洩不通。
餘下之人大駭, 竟然真的是刑部!
右處的朱門內, 悄然跑來一位女娘,她抓着氅衣,垂着頭躲在謝愈身後。
女娘衣擺上的月白細紋被胡詠思所注意,他的目複又落到謝愈嘴角上的血跡, 若有所思。
“不知本王所犯何罪?”河間王神色陰冷, 自那高臺之上起身,慢慢行至階下。
每行一步,衣衫之上的赤黃之色便少一寸。
胡詠思與他對上,冷笑一聲, “監臨內奸。”
這四字落在滿面金光的大殿之中, 徒惹一陣狂笑。
河間王撫掌,微撇頭嘲弄, “你怕是不懂本朝律法吧, 本王雖兼領绛州刺史,但都是挂名和遙領, 且我如今久居長安,并不在绛州, 府上姬妾非□□她們。”
他一字一句地吐道:“又何來監臨主守, 于監臨內,奸?”
謝愈微凝眉, 回身望向胡詠思。
披着氅衣的女娘見狀,兀自低頭挪了一步。
與胡詠思在刑部商議的是河間王勾結長安各處勢力,這罪名雖不好坐實,但卻能引起聖人的猜忌,而後查到這探花宴皮下所行之事,必是不會袖手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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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他,怎麽偏提了這監臨內奸。
河間王不在绛州,姬妾也非監臨內女。
這殿中又有哪一位女娘敢認下自己是被淫奸的。
不過如今迫切之事,先是将這些人都抓入刑部。
謝愈徑直朝身後的官兵招手,三十間朱門被推開,皆是伏地未着寸縷的女娘和了無蹤影的郎君,他盯着那甬道,吐出一個字來:“抓。”
“河間王府中這道,會通向何處呢?”謝愈朝他溫笑。
只見河間王的面容頃刻扭曲,“你敢戲耍本王!”
須臾,他那陰柔面容之上,揚起詭異的笑來。
“哈哈哈哈哈,你們抓吧。”
他慢悠悠地轉過身,朝那高座之上回走,赤黃之色一點一點爬滿其衣,立在案幾前的女娘便順勢鑽入他懷中來。
“你們且看,本王是否會毫發無傷。”
狂妄之語。
胡詠思盯着坐于高臺之上的河間王,而後轉身漠然道:“帶走。”
三十位女娘和甬道之中被抓住的郎君,皆被帶出了這殿中。
只餘河間王獨坐高臺,扯笑傾酒,面不改色地瞧他們離開的背影。
身下人輕點他的胸口,媚然嬌嗔,“六郎真不怕他們呀。”
河間王挑開她的衣襟,扯唇笑哼一聲,“不足挂齒的鬧劇罷了,當年可是本王迎他登寶,若無我,何來他?”
“他如何敢動我。”
柳娘雙手纏住他的肩,密密貼合,“那妾可安心了。”
殿外
自天地間灌入衣袍的寒雪,才叫謝愈腦中稍清醒了些,他緊攥手邊衣袖,低聲言,“我誤吸食了些煙,此刻有些不适,先回崇仁坊,晚些再去刑部。”
謝愈的面色瞧起來确為不太好,胡詠思又望向他身後那位,一直緊緊跟着的女娘。
猶豫再三,還是未開口。
他只接話道:“那你先回去修整一番,如今抓住人已算是可以松口氣了。”
謝愈額上的汗越來越密,袖中的手已快要掐出血來,唇色也是愈加蒼白。
這煙,如此之怪,竟是慢慢加深。
已出了府門,他想,自己騎馬定是回不去了。
謝愈擡目,汗珠滑入眼睑,他用力拖着步子,“胡尚書……勞煩替我……套一輛馬車來……”
胡詠思卻是忽然一愣,眸子定在前處,以至于連謝愈低喃的話也未聽見。
他的眼倏然與對街之下的目光相撞,那是正提燈而立的李知。
“诶,我瞧見李三娘在那兒。”
李知很早,便在河間王府門前守着了。
她張望着謝愈從府中出來,身後還緊跟着一位女娘,縱使隔着些距離,縱使披着氅衣,她也能認出,那是謝愈的外衣。
李知将動的衣擺,頃刻,就定在那兒。
胡詠思撇回過頭,只見謝愈步子虛浮,身後女娘擡手扶穩他,她急急道:“我去替郎君套馬車。”
他張着的嘴微合,忽地不說話了。
雪粒子落在手背。
胡詠思輕咳了一聲。
謝愈将他先前那句聽得清晰,以至于下一刻,眼眸便已與李知對上。
雖在此地乍見阿九,腦中尚不清晰,但他仍盡力彎起眸來。
手中冷冰似的肌膚貼上來,謝愈眉心微凝。
他垂手躲開身後女娘的觸碰,低頭朝她吩咐:“你且跟着刑部回去。”而後一路,踉跄着步子朝對岸行去。
可李知卻已是轉身,徑直回了馬車上。
獨留立在外扶框的指尖,和有些無措的郎君。
謝愈用力捱着,低低開口,“三娘可否,載我一程。”
馬車內,久久未出聲。
李知坐得端直,她垂下眼眸掩住情緒,掐了掐指尖,才輕道:“謝五郎上來吧。”
車馬行得很慢,謝愈的額上滲出些汗水,他此刻,難捱極了。
他扭過頭,顫着睫羽,淚水沾濕眼眶,有些瞧不清身前端坐之人。
“屋中有……助興之藥,我得快些……回崇仁坊。”
李知盯着他慘白的臉色,秀麗的眉眼間忍住撥動,她移開視線,“五郎忍忍,很快便到了。”
盡管此刻思緒尚不太清晰,可謝愈仍能察覺,昭九的情緒冷淡了些。
自他從河間王府前,與她相視時開始。
心尖驀然漫起了一絲酸意。
謝愈擡手,顫抖的指節輕觸碰到李知的衣,而後攥在掌心,微朝她靠了一寸。
一向清正的聲線如今正帶着沙啞的輕顫,他有些失神般低喃——
“阿九,我難受。”
他想博得昭九的一絲心疼。
而不是,淡淡地回應。
可李知卻在謝愈微傾身的那一刻,朝後,亦退了半寸。
他的指尖,頓時僵在那兒,握不住衣衫。
只這半寸,便讓謝愈堵在喉間的話,頃刻說不出口來。
在那間孤燈的屋宅中,他是身難熬,如今卻是心難受。
謝愈忍住目中酸澀,緊抓住将從指尖抽落的衣衫,他望着李知那雙眼,顫抖地發問:“阿九,你不信我?”
李知啞然了半刻。
她不知道如何去說,如何去說那女娘內裏的衣,攀扶的手,謝愈低垂的頭,嘴角留殘的血。
她不想作那般咄咄追問的人,謝愈若不說,或許她這輩子都不會去問。
可她心中明知道這探花宴所意味着什麽,但瞧見那一幕之時,依舊會心中鈍痛,會傷心苦悶。
會躲開,會不願意靠近。
她便是這般骨子中高傲,吞不下一點瑕疵的人。
李知手中的湯婆子已捏着不成形狀,她躲開謝愈那雙赤熱逼問的眼,低低道:“我只是,聞不得五郎衣上的味。”
“脂粉味。”她為自己拙劣的借口,又補上一句。
是嗎?
謝愈望向她,面色蒼白,卻忽地自嘲一笑。
原來自己在李知眼中,竟是這般被看待。
他緘口,輕阖上眼。
額上是仍在滾落的汗珠,謝愈卻覺得,身間的不适,也早已比不得心尖的難捱了。
這一段不近不遠的路,以兩人的靜默為始,一直延續到松齋舍前。
扶回守在舍下,他打小就跟着謝愈,自五郎從車上下來,一眼便瞧出有些奇怪。
“五郎你哪兒不舒服?”扶回疾步過來,扶着他上樓。
“去打些涼水放浴桶中。”謝愈撇下扶回的手,吩咐他快去。
“這天還飄着雪呢,要涼水作甚?”
“去。”
扶回嘆了口氣,他無法,只得照做。
自謝愈下去,李知還坐在馬車上未動,她開掀簾子,外頭是飄揚的大雪,叫人有些瞧不清松齋舍的牌匾。
“三娘,藥抓來了。”小魚侯在車外,手中提着沾雪的藥包。
她便垂眸接過藥,邁步朝松齋舍去,上階行至謝愈的屋門前敲了敲。
扶回原是立在外頭踱步,五郎不讓他進去,也不知到底是出了何事。
恍然聽見敲門聲,他便忙奔去。
“李娘子!”扶回見是李知上來了,忙一喜,他望向裏頭,眉間是止不住的擔憂。
“也不知五郎要作甚,只要了桶涼水。”
李三娘定是能勸住五郎的。
李知聽罷,藥繩捏得緊了些,如今瞧着謝愈的反應,她如何不知,自己怕是真誤會他了。
“去把這藥給五郎煎了吧。”
“诶。”拿着藥,扶回這心可才算安定下來,忙應下去了。
門外吹嘯的風聲慢慢掩住,衣袍也不再飄飛。
李知轉身朝前邁了一步,她猶豫着在外,低低喚了聲。
“謝清讓。”
緊閉的房門內,忽傳來兩字。
“進來。”
她便擡手推開門,只是仍躊躇着步子,心裏頭還在琢磨該怎麽開口,轉過屏風後,卻陡然瞧見了泡在浴桶之中的謝愈。
他衣衫未褪,仍是自河間王府中出來的那套,就這般徑直呆在水中,一動不動地盯着她。
浸透的衣袍裹着他的身,謝愈擱在浴桶之上的手用力到泛白,如今他微動半寸,傳來的便是滲人的冰冷。
他尚且咬牙忍着。
李知走近,不覺蹙起眉來,“這是冬日,不請醫正來反倒泡在涼水裏頭,你昏過頭了。”
自打她靠近,謝愈一雙目便自下而望,眼睫之上的水珠模糊不了他的視線。
他就知道,阿九是不會狠心不來的。
直至她行于身前,一雙美目将怒,謝愈卻霍然起身。
如珠串斷裂般的冷滴自他耳畔脖頸衣衫之上砸落,濺起一陣水漬。
他微用力擡手将李知拉近,而後是不容退卻的吻,濕漉漉的,帶着些侵占。
他在啃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