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探真相(二)
第086章 探真相(二)
屋中冷氣凝聚, 她卻倏然直起身,肩上的大氅因着這番動作而滑落在地,李知并未理會,貼身的涼意才叫她腦子更加清醒些。
若是老翁所指的兩邊賣鹽, 乃是一個人既賣官鹽, 又賣私鹽……
李知撐着案的指尖倏然陷進去, 她轉身朝外, 急急向門外行。
猝然迎面的冷風吹醒了她有些興奮的思緒,視線也一瞬得随着發散。
天正飄雪,夜也黯淡,如今是什麽時辰, 怎可擾人清夢。
“還是明日再言。”
她低低自喃。
慢慢收束聚回的眸光落在對面。
那窗紙之下, 正泛着淡淡的黃暈。
她黯淡的瞳仁一愣,繼而慢慢亮起來,下一刻,李知便已經奔至謝愈門前。
清脆的叩門聲, 自風雪黑夜中響起。
“阿九?”
謝愈踱步之時尚且疑惑, 如今開門恍然見着李知的臉便是低呼。
下一瞬,他的眼便落在了李知單薄的衣上。
謝愈眉頭蹙起, 忙拉着三娘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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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穿這麽少?”
他指節觸及李知的一雙手, 皆是涼如冷玉。掌心蓋住她那素白指尖,一點一點渡着暖意。
可身前的女娘卻異常興奮, 那對清澈眼眸中泛着亮光,比案上那盞燭火還要晃眼。
她反握緊謝愈的腕間, 認真道:“五郎, 我對老翁所指有些猜想!”
謝愈不說話,垂着頭與她對視。
他将身上的氅衣解下, 披在她身,一言不發地拉着昭九入內。
“謝清讓,你聽清我的話沒。”李知晃了晃他的手,一邊跟着他往裏走,一邊自顧自言:“我想了半宿,若是一個人他既賣官鹽,又賣私鹽……”
李知還未說完,雙腳忽而離地,弱亮屋子響起低低驚呼,她忙環上謝愈的脖子。
李知驚愣地望着他。
下一刻,便被橫抱着輕放上床榻。
謝愈垂眸,神色尚且溫和,話卻生硬,“身子重要,還是案子重要。”
他轉身出去,片刻,便将在外點着燈拿過來,擱在床頭。
李知就着燭火縮了下腳,身間暖了些,她才發覺跑得太急,連衣也未披。
她靠在枕上輕抿唇,“我這不是想來告訴五郎,鹽稅之事有些頭緒了。”
謝愈繃着的下颌終于有所松動,他低低輕嘆一聲,“這麽晚了何苦急這麽一時?”
李知偏駁道:“五郎不也是沒睡麽。”
謝愈被她氣笑,徑直坐在床沿邊,“那阿九現下說說,鹽稅之事有什麽頭緒了?”
“我方才說的話你一句未聽。”李知雙臂擱在身前,眯着眸子望他。
謝愈無聲揚唇,傾身将李知抱住,指尖撫上她的發尾,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動。
“阿九現下說,我好好聽着。”
兩處心跳所貼,鼓動越發之大,快要蓋過屋中的呼吸。
李知擡手,不自在地輕推了下,“你這樣,我如何說。”
謝愈餘光望着慢慢爬上薄紅的耳,低笑着答:“我也未讓阿九開不了口。”
“謝清讓。”李知從他懷中起身,“我說正事呢!”
身前人擡指,輕從她唇角劃過,“我知道,我聽着呢。”
李知便刻意忽略謝愈的些許細微動作,慢慢開口,“我在想若是老翁所說的兩頭賣鹽之人,既賣私鹽,又賣官鹽,會不會咱們所查的一些事便能對上了。”
“而老翁,他正好是只賣私鹽之人,所以官府才要抓他們這樣的人。”
謝愈把玩昭九發絲的手一頓,不疾不徐道:“阿九是說官府之中心如明鏡,官鹽私鹽皆系在一人之身,而諸如老翁這般只賣私鹽且價低的人才是他們一直在剿的鹽枭。”
李知點頭,繼續言:“所以那陳阿翁才會拼命護在門前不叫我們進去,而溪邊的女娘卻并不避諱提及私鹽,街上的官吏也會當我為知情人只給了私鹽的一百一十文。”
“只是。”她忽而轉了話頭,抛出疑問,“若按此分析,官府百姓乃至官吏皆知道私鹽之事,東都按理來說,已經是私鹽行在明面之上,為何那日的郎君卻賣給我們官鹽的價。”
“阿九你忘了,我和于參身邊一直有人盯着,我二人的畫像自踏入東都路上,便應是在所有賣鹽之人手中,挂着相看了好些日。”
李知垂眸,“也是,為了不讓五郎有所察覺,如何敢賣私鹽的價。”
謝愈放下指節,卻忽而微凝眉正色,“不過或許,還有一種情況。”
“東都并不如我們所猜想的那樣,人人皆知。”
熠熠燭光之下,兩道視線倏爾相撞,皆在對方眼底望見一絲猜想之言。
“兩日後的桂花樓。”
寂靜屋中驀然響起一句。
話畢才驚覺,謝愈同李知乃是異口同聲,都想到了一處。
“只等拿到往年東都別府人家鹽價記錄,便知曉是不是像我們所想得那樣。”
此話剛落,李知正欲開口,屋外陡然響起了突兀的敲門聲。
床榻之上的兩人一愣,恍然以為聽錯。
直至這三聲叩門聲愈發清晰,李知才在被衾之中慌亂起來。
“我……”她忙鑽出被衾,扯着大氅将要下床躲着。
如今這個時辰若是被人撞見她呆在謝愈屋中,只着中衣,她便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
“別慌。”
謝愈擡手按住她,自床沿之上起來,将裏面的被衾又給昭九蓋上,他壓低聲音,“阿九呆這兒,我不會放人進來。”
話畢他便忙脫了外衣,将李知肩上的大氅披上,又吹滅了燭燈,徑直朝外行。
李知縮在被衾之中,将頭也給藏了進去,恍然想起散落在枕上的發絲,忙又擡手悄悄攏進內。
謝愈盯着外面印着的淡影,只作一副将醒的模樣開門,直至,于參那張半明不明的臉出現在眼前。
“于參?”
他手掌在門框上,溫聲道:“這麽晚來做什麽?”
于參的視線,越過他徑直朝內裏望向,“這個時辰你還未睡?”
“若無于兄敲門,此刻我應是正在睡夢之中。”
于參默了一瞬,有些狐疑地盯着他,“我在旁屋聽見你這邊有些說話聲,才過來看看。”
“我以為你這裏在商議什麽。”
謝愈眸子一頓,撐着門框的手未動,仍不改話道:“于兄怕是聽錯,我早歇息下了。”
于參遲疑片刻,仍朝裏打量一眼,漆黑一片。
“那許是我聽錯了,被這鹽稅折騰得精神有些錯亂。”
謝愈指尖松動一分,輕扯笑,“既如此,于兄還是回去休息吧。”
門合上,隔絕風聲雪飄。
他才慢慢踱步朝內。
入眼,便是床榻之上直挺挺的一條被衾。
不一會兒,便見昭九鑽出來,冒了半個腦袋,正擡頭輕聲問他,“人走了?”
謝愈踱步至床沿邊坐下,随後才慢慢點頭。
他低着嗓音,“阿九得在我這兒待一會在回去,于參方才懷疑我屋中有人,只怕一時也不會入睡。”
李知輕嘆氣,“好吧。”
謝愈微靠在一邊,擡手攏緊大氅,而後不動。
此刻也未再點燈,李知眨了眨眼,有些瞧不清他,“你就這般一直呆着?外衣也不穿上。”
謝愈身形微動,只輕答:“無事。”
李知抿唇,她擡手将裹在身上的被衾鋪開些,起身扯了扯他的衣袖。
“外面冷,還是過來蓋着被衾吧。”
四下漆黑,李知并不能望見謝愈悄悄彎起唇,只能聽見一聲尚且清正地低問:“現下同衾,是不是不太好?”
李知掌衾的指尖一頓,支着身子瞪他,“五郎這時倒是記着這些規矩了。”
謝愈低笑一聲,很快身上便多了些暖和的重量。
他與李知,正同衾。
時辰晃得很快,天間的飄雪停了已是兩日後。
桂花樓前,馬車行過,所立之地驀然多了兩位郎君。
樓內的老鸨眼尖,認出這兩位乃是幾日前,宋都知親自相邀之人。
“兩位郎君今日來這兒是要點哪位?”她抱着小暖爐瞥了眼二樓簾帳,仍時不時傳來些曲子來。
那是宋都知的房。
“芙蓉。”謝愈還記得宋輕水囑咐的話。
老鸨聽此,兀自一愣,這世上竟還有她宋輕水留不下來的郎君。
她一笑,彎唇道:“芙蓉的名聲雖不及宋都知,可也是要請的。”
立在一旁的于參便出袖中拿出錢銀來,老鸨扭着腰肢接下,“郎君們先等等,我遣個女婢上去問一嘴,芙蓉這幾日身子不好,不大接客了。”
正說着,她便擡眼朝端着酒碟的女婢招手,“小珍,上去問問你芙蓉阿姊。”
“不必問了。”
那貼着金紙牆壁的轉梯盡頭,驀然立着一位女娘。
她正含笑,朝下望去。
“兩位郎君上來吧。”
不同于宋輕水屋子的典雅清沉,這處花香味甚重,二人甫一進來,便不自在地掩鼻。
身後的房門被合上,女娘撫弄着白瓷瓶中的花枝,桌上擺滿了一片。自門口到內,皆放置着各狀插好的花瓶。
“兩位郎君先坐吧,宋都知一會兒便來了。”
不一會兒,門外便響起了敲門。
芙蓉擱下還未擺弄好的花枝,踱步前去開門。
“謝郎君,于拾遺。”
宋輕水将藏在袖中的賬本拿出,她抿唇輕道:“都是年歲比較久的,有兩本是大豫十二,還有兩本是大豫十四,餘下一本是大豫十一。”
案上頃刻多了五本帳本。
謝愈起身接過,覆指于上,微撚。
質軟,且易破,其上泛黃,灰塵是揉在紙張裏面的。
他心下松了口氣,面容泛起來星點笑意,“多謝宋都知,此一事乃是幫我與于參解了燃眉之急。”
芙蓉插花的手一頓,這才撩起目打量他一眼。
只見宋都知盈盈一笑,拿起案上擺着的一枝花在指尖轉圈,“謝郎君不必謝我,妾說過郎君于我是恩人,自當銜草結環。”
“都知言重。”謝愈起身将三本賬目藏于袖中,又遞給于參兩本,而後朝宋輕水道:“東都此事相連太多,急于查探,我二人便先離了。”
宋輕水撥着手中的花枝,她忙道:“不耽誤郎君們公事,快先回去吧。”
“宋阿姊,我的花枝要被你折斷了。”
宋輕水一愣,視線自那已合上的門處移至手心。
花枝青綠的枝丫上,驀然有一條指尖按痕。
她忙雙手捧着将它歸回于案上。
“宋阿姊對那位郎君有意?”芙蓉拿起那只備受折騰的花枝,忽而開口。
宋輕水未答這句,她扶着案,瞧望着芙蓉插好的花瓶,輕嘆,“如今能幫到謝郎君,已是我來東都,最大的幸事。”
芙蓉撇嘴,将手心那朵怎麽擺也不相容的梅花拿出來,又把它單插入一白釉春瓶中,“阿姊原來挂在嘴邊的幸事,明明是來東都做了都知。”
“我看啊,宋阿姊就是心裏挂念他。”
“謝郎君心中有在意之人。”宋輕水開口駁道。
她盯着白釉春瓶中的那枝綠梅,兩支主幹相依,餘下綠萼零星開在枝頭,與那瓶色相呼應,更覺幽絕。
“我還記着,那是位提燈立在風雪中,也不覺寒涼的女娘。”
宋輕水擡手觸碰花萼,低低一笑,“就像,這綠梅。”
謝郎君身間難受也要急急奔赴,縱使隔得遠,她也能尚能從通身的氣度與姿态中窺得,那必是位高門貴女。
而謝郎君,是可與其相配而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