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試探語(二)

第113章 試探語(二)

過百福門往前, 便是公主院,說來五皇子若是按常理來論,合該在弘文館教習,可如今聖人只将他丢到了這百福殿, 即使是大儒的講學, 他也難去聽見。

王離搖搖腦袋, 心中一嘆。正想着, 視線中的帶路女婢忽而停住步子。

他仰頭一瞧,殿匾上赫然三個大字——猶春殿

“校尉在此稍候,婢去通傳一聲。”

王離正站定點頭,那女婢擡步朝前, 便見高柱朱門前驀然出現貴主的身影, 被這殿外的青天光一照,入眼紅裙倒讓人移不開眼。

他望着瞧了半瞬,見着她身邊的一位紫衣女官身形微動,王離才恍然驚覺有些失禮, 忙垂頭作揖, 态度恭順,“拜見貴主。”

“請王校尉入內上座。”清河自上垂眼, 笑着吩咐。

公主殿中的陳設不像王離想得那般極盡奢華, 但是布置得極其舒心,能瞧出必是傾盡了很多心血。其內點着極重的檀香, 甫一站定,屋中的女婢頃刻便如潮般退去。

而清河的視線也正朝他打量過來, 只見她擡手一笑, “王校尉坐吧。”

王離來此,不知曉緣由, 心中倒是不平靜。

案上香爐袅袅,對坐二人卻皆是默然。

與王離一道心中忐忑的,還有正擡手煎茶的李筱雨。

她唇微啓,話卻沒影。面上那點藏住的心思,全顯露在這盂盞中沸了三沸的茶水裏。

水聲咕隆不止,濺打在瓷壁上。

王離垂眸盯着,忍不住出聲,“貴主,茶已經煎好,再沸不得了。”

清河一怔,忙熄了爐火。

漸緩的響聲壓不下她心中躁動。

水面平靜,再無動靜,趁着此刻,她直将口中欲言的話一股腦地倒出來,“王校尉可是想要留在長安?我可以幫你,如今朝中正在為我擇驸馬,王校尉若是應下,便可穩留長安,若是想離開,我二人只肖和離,和離的話也必不讓王校尉為難,我自去向聖人提,只說我厭棄驸馬,另尋新歡,絕不叫校尉為難。”

王離聽着清河的一長串話,怔了半響,自打“留長安”三字一出,再到後頭的“驸馬”、“和離”、“另尋新歡”,他便覺得和聽話本子似的,猶覺應是在還在方才的百福殿別堂,只怕自己睡迷了在做夢。

不然,這些個字眼,是能從貴主口中吐出的話?!

他這張開的唇,一時竟然不知該要接什麽,驚愕已經勝過理智了,王離下意識問了句:“公主睡迷糊了?”

清河倒茶的手一抖,到底還是慢慢穩住,“未曾,我說得是真話。”

“王校尉不若考量考量,此事于你并不吃虧,我為你想好了和離後的一切,既不會讓聖人厭棄你,也不會讓你被困長安不得脫身。至于日後你遇見喜歡的女娘,若是女娘家嫌棄你被公主遺棄,我亦是可叫父皇,親自為你二人賜婚,再者尚公主”

“貴主。”王離打斷她,品這這後面的話,“這是替我把後半輩子也安排好了?”

“求人之事,自也是要善後妥當。”清河将那盞放在一旁置溫了些的茶遞于他,“王校尉若是還有什麽想到的缺漏,也盡可提來。”

那盞懸空的茶水正對着他,王離垂眸,卻未敢擡手。

“只一盞茶而已,王校尉不必猶豫。”清河瞧出他面上顧慮,笑着道:“不會說接過這盞茶,便要讓你應下這驸馬之位。”

王離聽罷,也便只好大方接過。

“貴主對這驸馬一事不滿意?”他擡眸,望向清河。

能選上他,又安排好和離後的諸事,只能說明驸馬一事貴主也是不願意,她迫切需要一個能和她達成協議的人做驸馬。

那便是先應付朝中的擇驸馬一事,而後和離,又是獨身一人不受限。

既是利益相求,清河也不打算扯謊,她點頭承認,“是,此事是我有求于王校尉。”

王離挑眉。

“公主怎麽知曉我要留長安,百福殿別堂外中有公主的人聽着?”他一頓,又道:“那怎麽偏偏是去聽我同謝愈的談話,如若我今日未言留長安,公主又該如何?”

這一串的問題若是青雀在此,定要冷眉斥他一句,清河的确可以囫囵地混答過去,可偏偏,她在王離面前開口又是實話實說——

“我本是去尋謝先生,為得也是想讓謝先生替我挑個人選,只是偶然間在外面聽得王校尉的話,便做了這番決定。若謝先生也無法,那我只能聽天由命,去試着和魯郡公家的魯四郎交涉一番。”

“魯景莫?”王離捏盞笑了一聲,問道:“這是貴主原先的心中擇的人選?”

以魯景莫尋花問柳的性子,清河公主在聖人面前提和離也是有些理由,只是難說魯家接下這尊貴主大佛,他魯景莫還敢不敢偷溜出去。

“不是,此人是禮部遞上來排在首位的。”

王離心中有些了然。

原是這樣。

“所以王校尉可考慮清楚了?”

清河的那雙帶着些許期待的眼,便朝王離望過去。

她原以為,案前人問這般多,此事定是十拿九穩,可王離偏偏躲過她的視線,笑着道:“請貴主讓我再考慮一二,非诏我難入宮,明日戌時我在崇仁坊的松齋舍,給貴主答複。”

清河心中嘆氣,指尖上的杯檐被她磨了又磨,面上的失落根本無處可藏,王離就這樣盯着。

随即,他便聽見清河輕聲開口,“既如此,王校尉回去好好考慮一番,驸馬一職于校尉而言确實委屈,但我,也會盡全力的補償。”

“我知曉了。”王離起身,那兜在懷中的兩顆五木子卻忽然蹦出來,掉落在案上發出噠噠幾聲。

拜離的話一時頓在口中,他忙彎身将五木收起來。

清河移目于上,亦是起身。

“王校尉也愛玩樗蒲?”

王離立直身,“無非在坊間聽個壓子,賭錢的事我可一向不摻和。”

既是提到此處,他望着清河忽而問出了句不過腦的話,“貴主會去聽壓子嗎?”

清河一怔,反問道:“王校尉日日會去聽嗎?”

王離反應過來,自覺方才所問所答太過直言,心中便是悔也來不及了。

他一咳,只得掩唇移開視線,答一句救不回來的話,“自是不會,得來閑暇才去聽聽。”

清河微微點頭,望了眼窗外的天,“時辰也快不早了,撐着宮門未落鑰,王校尉快些回去吧。”

不等王離答,她又是接話道:“我将要出宮,便和王校尉一同吧。”

殿外的風吹起檐下的鈴,搖得作響,王離慢慢扯起笑,未言什麽,只盯着身前這位将近半年未見的貴主。

與那時在長安城坊間,對着諸事諸人都熱情的公主,有着太大的區別了。

如今,李竹身上,多了些算計。好像方才的直言直語,對着他的那點坦誠相待,只是故意露出的一點馬腳。

兩人一前一後邁步出了這座空大的猶綠殿,階下候着的是一衆的女婢和女官。

“貴主這是,不打算放過我啊。”王離偏頭低聲問她。

清河驚訝擡眼,“王校尉何出此話?”她亦是微湊近了些,悄聲答:“我若只是帶着一女官,同王校尉行在一處,怕才是不妥當。”

貴主身上的檀香味很重,比那謝愈身上日日熏的苦香要好聞很多,清河挨近時,王離腦中想的便是此事,再落回貴主退去的身之時,他才慢慢想起李竹方才的話。

“既是貴主精心考量,那便走吧。”

寬大的宮牆兩道,新發的嫩芽因風晃動,而猶綠之下,一玄一紅。

夕色的斜照将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卻看不清切,皆悉數融在了身後跟着的女官女婢身間。

而此刻的武德殿,李知垂手立在一旁,聽着來為聖人傳話的中官。

“陛下,今日王校尉在公主殿中呆了半個時辰,如今一道出宮了。”

“王離?”

李知聽此,也是一愣,而後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囑咐筱雨的話,她莫不是将這驸馬的主意,打到王離身上。

而案前的聖人聽此,布上細紋的眉頭也湊在一處,他擡手揉了揉,異常沉重地輕嘆了口氣。

李知雖是立在一旁,此刻卻也是極想同聖人一般,揉一揉眉心。

王離是将自鳳翔回來,身立大功的武官,聖人怎會松開放過此等人才,再者,王校尉的抱負亦是在外,又怎麽會屈居長安?

驸馬一職,不說王離,就是聖人也不會願意應下。

“退下吧。”

中官得了令,彎身離開。

李洵靠身于後,心思是全被方才的話擾亂了。

“你常呆在清河身邊,可聽着她提及過王離?”

李知微轉身,怕清河那處有什麽變數,倒是答得留有幾分餘地,“有過,好似不多。”

李洵便不再作聲。

“柳娘的事,可有什麽進展?”

李知一頓,攏在袖中的手不動,只垂頭答:“還未曾。”

“妾讓衛郎将去查西市的行商,聖人再等些時日。”

柳娘如今正在張詩柳身邊,但在張詩柳還未遇上徐柳之前,她是如何在長安藏匿這般久的,徐柳可是只字未提,李知得借着金吾衛的手去查一查這長安內還有多少她徐柳的幫手。

一個自大豫十一年存活下來,且在河間王身邊呆了這般久的女娘,必不會像那日松齋舍所瞧見的那般,柔弱無依。

李知微微擡手,瞥了眼右手那道快要消散的刀痕。

徐柳出手的樣子,她可是歷歷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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