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初春的天還帶着點點乍暖還寒的涼意,晨間的清露也尚未完全消散盡,詹府的角門口就響起了陣陣踢踏的腳步聲,時輕時緩,不徐不疾的。
梧桐樹梢兒上,十七卻像是早已習慣了這日日的聲音一樣,依舊在樹頂如老僧入定般,垂着頭細數着鳥兒羽上的碎毛玩。
一如往日裏目送着男人的背影離開,她這次抿直癟起的嘴角中吐出的又是另一番幽怨的語氣。“你說這呆子成日裏晝出夜歸,不眠不休的是去哪兒?莫不是已全然忘幹淨了自己那日信誓旦旦的言語嗎?”
十七雖不懂情愛,但骨子裏卻又極其厭惡那些口頭上一套,背地裏一套的花花公子。
故而她見那詹氏每日不是外出尋不見蹤跡,就是閑時窩在府中侍弄花草蟲魚,半點也沒有着急上火的情深模樣,心頭難免也起了絲絲遭人欺騙的怒意。
不想,她一個上天入地都死過一回的鬼魂如今竟被一個凡人騙得團團轉,分明是在他身邊盼着有朝一日能瞧見有情人終成眷屬,可而今卻是自己成了笑話。
如此一思索,十七便又忍不住仰面直從枝頭上坐起,兀自伸出鬼手狠戳了一番被風吹到炸毛的雀鳥頭,口中有些怒意的語氣也不知是在問誰。
“還是說他那日根本就是嘴上唱的好聽,但背地裏卻是個光說不做的假把式?”
可問出口好半天後,回答她的除了那掃過樹杈的冷風外,也再沒了其他。
只是可憐了身旁枝幹上那半大點的鳥兒,還一個勁兒地瞪着雙眼瞅個不停,像是受了不小的驚吓一樣,哆哆嗦嗦的不敢撲騰翅膀。
眼見心頭的困惑與不解無處可訴,十七的眉心也漸升起些許燥意,“不行,這樣可萬萬不行。”
自己若是再如此耽擱下去,指不定閻王老兒哪一日就得下界把自己的魂魄給收回去,如此倒是叫她白白折騰了這一遭。
對,她得離開,得先離開這個困住自己的詹府。
于是說幹就幹,十七當即輕飄一步從樹頂上落下,鬼身站定在庭院中,神情也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她小心丈量着分寸,挪動着步子,記起昨日裏自己也就是在這兒被那股莫名的力道給拉扯回去的,而今她說什麽也要再試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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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那女鬼對着眼前虛空的某處上下狠剜了一眼後,才緊閉起雙眼邁開腳步,一鼓作氣的如同莽牛撞物一般直向前沖去。
就在十七已然做好自己随時有可能被彈回來的準備時,但下一秒,她的身子竟因為力道過大而不由自主的往更遠處飄去,絲毫沒有半分受到桎梏的影響。
!?
她…自己這是又能動了?
女鬼恍若不可思議的急剎車退步,旋身又蕩高了些魂魄,揉巴了幾下眼睛生怕是自己大白日裏做夢。
可無論是她從左側從右側從高處從低處飄出詹府,都是随意又輕松,仿佛昨日晚間那被困在籠中的感受是她的錯覺一般,但十七知道,那不是錯覺。
只是為什麽呢?
為什麽今晨的一切都變了,難道是冥府也有時差,地下一時等于凡間一日?
不過現在也好,她早就已經不耐煩待在詹府了,日日過的都是平淡如水的生活,她嘴裏都快要淡出鳥了,連唇邊都起了好幾個燎泡。
十七可算是看明白了,詹天一這哪裏是生的像翩翩公子,人淡如菊,分明就是那一詞的真實寫照,便是任你外界如何狂風暴雨,他自安居一隅,掀不起半點波瀾。
若是自己還活在這世上的話,想來也是難與此等人生出半分情愛來的,這與一個光會眨眼不會動的木偶又有何異?她怕是只會琢磨着哪天越躲越遠才好。
如此想着,十七心中便再沒了留戀,輕飄飄轉頭望了一眼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詹府。
陽春三月的椿城是個叫過往行者都不由停步駐足的繁華勝地,春風迎着街道兩旁的柳樹拂人桃花面,好不輕快自在。
十七左看看河面上的畫舫小船,右瞧瞧攤鋪上閑談的百姓們,一時只覺眼前的一切都新奇。
她不是沒當過人,只是忘卻了前塵往事,再加上現如今成為了鬼身,眼瞧望着的又是另一番景象,叫鬼也有些無措。
她的魂身穿梭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也好似被感染了點點熙熙攘攘的熱鬧氛圍般,早已将最開始的目的抛之腦後。
十七在空中飄蕩起鬼身,尾随着一對挽着手的姑娘家們慢慢踱步在長街上走,她們姣好的面容如水墨畫般清麗,聲聲幽怨的語氣喚出的卻是女兒家的情絲與愁緒。
“你說說看,我都去慈安堂看過多少回醫了,怎麽還不見動靜呢?”
“喲,姐姐這可是着急了?”
被人說中了心頭事,那位先開口說話的女子顯然有些羞怯,連面頰上都起了朵朵紅雲。“又哪裏能不着急呢?那麽多好姑娘可也虎視眈眈的等着呢。”
“怕什麽,這整個椿城裏還有幾個能有姐姐這樣的好顏色?不都是給你做陪襯的嗎?”
“我可聽說了,宋家那小姐幾次三番謊稱身體不适去慈安堂請他,他可是從來都沒有應過的。”後頭開口那姑娘的眼神灼灼,說出口的閑言碎語也好似真真若有其事般,讓人不由信服了三分。
十七飄在她們頭頂聽得津津樂道,就恨自己不能從旁邊鋪子上抓一把瓜子來磕。
原來是兩個懷春的少女啊,只是不知她們口中說的那個男兒郎究竟長得是什麽神仙模樣,攪得她們一個兩個都紅了臉頰,心頭蕩漾。
“诶呀,這不是王家小姐和李家姑娘嗎?”
突然,街角口有三兩個婆娘不知從哪處竄了出來,她們推搡出一條小道而入,毛毛躁躁的急切模樣讓旁道的百姓都不禁皺眉擰目。
而那被她們搭話的倆姑娘也是一副不願多回答的嫌棄語氣,揪起手中的香帕在鼻尖捏了捏後,才不緊不慢地問道。
“如此着急忙慌的做什麽,這是發生了什麽事?”
許是平日裏見慣了主子們不悅的臉色,所以那群婆娘對此也沒什麽太大不快,只是幾個人拼拼湊湊的終于也算是把憋了一路的話給上報了。
“姑娘可快去慈安堂瞧瞧吧,詹家那位公子怕是要不好了!”
“什麽?為何不早說!”
不待人再細細把話說完,那倆姑娘已經是小臂打着大腿,朝長街後頭的方向匆匆跑了去,便是十七化作靈魂的模樣也追趕不上。
此時此刻的女鬼也管顧不上還有什麽其他樂子可看,也緊趕慢趕的跟着她們走的方向飄去。
怎麽又是一位詹公子?這地界上難不成還有兩位長相都堪稱一絕的詹氏嗎?
不對勁,無論哪處都感覺十分不對勁。
十七想了片刻後,還是決定先将手頭上的事撂一撂,跟着姑娘們一道往慈安堂瞧上一眼,若真是那詹天一,如此也可算是有說頭了。
在人前,他靠着張好面皮來勾起一衆姑娘們的芳心去為堂中謀財,而在人後,他卻又背地裏裝情深來騙取他人的信任,可真是好計謀好手段啊。
如果真是随了自己心中所想,那十七就是拼了自己這殘魂,也要将他一身狐貍皮給扒幹淨了,送到閻王跟前去,和她一同堕入畜牲道,永不翻身。
心中如此恨恨想着,幾個呼吸間,她便就提氣來到了慈安堂門前。
可不同于剛才長街上熱熱鬧鬧人頭攢動的景象,這慈安堂前的一小塊空地被特意餘留了出來,百姓們則都像是習以為常一般,自覺繞開了路子圍站在圈外,像是在看什麽。
十七不察,剛想要上前瞅瞅什麽情況,可下一秒自己的鬼身就被裏頭扔出來的一個人給撲撞個滿懷。
誰?
!是誰想要偷襲你姑奶奶,難道都不要命了嗎?
如此突如其來的重物一壓,女鬼的整張白臉被擠得通紅,眼睛也急瞪着像是要跳脫出眶一般,甚是可怖。
等她終于扶起腰肢想要好好教育一番人時,鼻尖一抹熟悉的男子味湧上了她的心間。
這味道…
果真是你,詹天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