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府門外,匆匆接過話來遲的小厮只輕聲貼耳和人說了些什麽,那看門的守衛就一副白日裏見了鬼的驚慌無措模樣擡頭,好半響後才轉眼看回詹天一,他蠕動的嘴唇上下抿緊,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
到底,他自己而今也是個寄人籬下,看人眼色過活的小厮,又有什麽通天的本事能去幫旁人呢?
雖說這詹氏在椿城的聲譽是有目共睹的好,便就是他人有困難,去慈安堂看病也是能幫則幫。
可世人大多都是自私的,自身尚且有顧不得的情況下,難還有閑心發散善意呢?
可默了半響,守衛又似是感到于心不忍,只好偷摸摸沖着詹天一眨巴了兩下眼,生怕他看不懂自己的意思般,又張開嘴無聲的告誡着他速速離開。
陳家個個都是一丘之貉,他們本就是靠着打家劫舍發家,根本沒什麽仁義道德可講。
更何況像詹天一這樣文弱經不起風吹的公子,又好死不死和他們結了仇,怎麽可能還全須全尾的出來呢?
他越想越覺心驚,差半點就要上手去攔,可下一瞬一只手卻快過于他,先一步搶上前輕聲低語。“那便有勞這位公子給詹某領路了。”
那頭傳話的小厮還沒來得及反應,男人清淺的眸就這樣直直地望來,有那麽一刻他也不禁晃神到失語,只道是自己跟在陳三茍身邊久了,連最基本的美醜都分辨不出來了。
詹天一就那樣安安靜靜地立在廊檐之下,他穿着一身靛藍色衣衫,竹雁暗繡其上,玉冠束發,矜貴和清冷在他身上襯托得渾然天成,整個人也宛如雪後松竹般,耀眼奪目。
小厮險險掐了一把大腿後醒神,這才又在腦中嘀咕起了公子交代的事,可心中又不由為剛才詹天一喚自己的那一句“公子”而暗暗竊喜。
要知道,他們一向在陳三茍口中都是稱為雜碎的,但要是個人就會有尊嚴,更何況那陳氏對底下的人天天不是非打即罵,私底下又有幾個人是真心恭維他的呢?
思及此,小厮領着人向前走的腳步又忽頓了頓,片刻後還是拉着詹天一到一處僻靜地停下,客氣說道。“詹公子若是現在想走,小的我也不攔着您,可若是再往裏處走,您今天怕是有命也難回啊。”
他這話說得不假,就照剛才自己眼見屋內的架勢,便是那地府裏的閻王爺來了,少說都得喝一壺再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您何苦要逞一時英雄呢?”
眼見自己苦口婆心說了如此許多,面前的男人還是一動不動如木頭樁子般,小厮也只得幽幽嘆了口氣,愈發覺得謠言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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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詹天一來陳府的目的究竟是為何大家心裏都門清,因為在這椿城自來的謠言裏,只單單有一條那是上至八旬老人下至新生幼兒都點頭認可的,那就是關于這詹公子和安姑娘的情愛一事。
有人說他們身份雲泥之別,根本就是其中一方另有所圖,而有人又說他們恩愛兩不疑,分明就是一對神仙眷侶。可過了好些年,二人也依舊如常,故而旁人便是更信了第二種說法。
“更何況…更何況安姑娘現如今也不在了,您還是要早些從往事中走出來才好啊。”
“你說,誰不在了?”
詹天一突如其來的出聲将面前的小厮吓了個正着,他小心擡眼一看,但他越是往男人面上瞅去就越發覺得瘆人,這好端端的玉面公子怎麽平白一下變得如此陰森又恐怖。
但下一秒,男人又突轉了一副面孔,連說話的語氣也含了幾分溫和的笑意。“陳公子當街言語輕慢我妻子,還把慈安堂給随随便便砸個稀碎,怎麽說詹某也得來讨個公道吧。”
可這公道如何能讨得?
陳三茍素日裏的作風便是連官府衙門都招惹不得,更別提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你了!
小厮捏了捏衣袖處破爛的麻衣,又咂巴了兩下嘴抿起,自知勸解無望後也就又自顧自領着詹天一往內院走去。
這世間事大多都是這樣,各人有各人的命數,旁人插手不得也多說無益…
小室內,那二人口中聲聲讨伐過一遍的陳三茍此刻正翹着腳,全身癱軟在榻上,任由腳邊的丫鬟們服侍揉捏,他芝麻大小的雙眼微眯着,姿态別提多惬意了。
突然,門外響起了一陣低喚,是小厮顫巍巍朝屋內喊了一句。“公子,人已經領到門口了…”
這聲音不大不小,剛好是裏頭人能聽見但又顯得不太刺耳的音量,仿佛這種事他已經做過了千萬遍,早已爛熟于心。
“來了?”
裏頭的男人慢悠悠開口,話語中還帶着些許輕飄的諷意,像是剛剛才窩在心中嗤笑過一番一樣,半點也不走心。“他倒是來得夠快,也夠有膽量。”
随即陳三茍一個眼神示意,他腳邊那跪了老半天的丫鬟們這才算是得了解脫,一個個撲騰起身又朝着門口傳話去了。
屋內的香爐還在不斷地燎着雲煙,明明是佛家愛用的檀香,卻不知為何總恍惚着叫人覺得像是活在醉生夢死的頹廢浪蕩中,以至于詹天一被陳府小厮們推搡着走來的時候,都不禁皺了皺眉。
“陳公子安好。”
好在男人很快就斂好了面上的神色,他清潤的聲音合着木門咔噠的輕響而出,像是山林間的水石互相敲擊而發出的鳴響,清脆又好聽。
可陳三茍卻沒什麽好性子聽這些,他高架起雙腿,整個人以一種極其輕蔑的态度睥睨着詹天一,又輕嗤一笑。
“我安不安好不還是你詹公子說的算嗎?而今脖子上這道傷口還時時刻刻提醒我提防着你呢,少不了哪一日就會輕易沒了小命。”
“陳公子這是哪裏話,天一又怎麽敢呢?”
談笑間,詹天一又輕輕松松将話頭給推诿了回去,面上依舊是一副巋然不動的模樣,但這油腔滑舌的調子又擺明了是說今日另意有所圖。
眼見如今戲臺子都搭好了卻還不起動靜,陳三茍心中也不自覺勾起了點點燥意,索性他從來不是個有耐心的主兒,想說什麽就說了。
“你個雜碎賤種,還有什麽話好說?”男人一下大咧咧從躺椅上坐起,叉開腿的架勢清晰分明,就是不讓人讨半點好處。
詹天一當即又慢慢踱步向前,從高處俯瞰着座椅上的陳三茍忽莞爾一笑,眼底的情緒意味未明。“自是有話要說的,但在此之前還是要和陳氏你将該算的算清楚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