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一場突襲的驟雨将椿城打得格外敞亮,詹府庭院外的那棵梧桐也終于迎來了幹旱後的第一陣落雨,那枝頭樹梢處的綠葉油亮亮的,不斷響起噼裏啪啦的水聲。
小室內,墨青色的床幔被高高勾挂起,門框一開一合的輕響,來人在床榻旁站了很久而後又似是察覺到了什麽不妥之處,才将紗幔又忽而落下。
“怎麽回事,不是吩咐過公子受不得風嗎?怎麽又将窗戶給大敞開來了!”那女子聲音裏摻着焦躁,眉眼處也滿是對床榻上男人的擔憂。
下頭被訓斥的丫鬟們不敢說話,畢竟誰也沒膽量在這個節骨眼上和阿雅姐姐唱反調,更何況這事兒本來就是她們不好,竟然忘了大夫的醫囑。
“阿雅姐姐別生氣,許是丫鬟們不小心,今後不會了便是。”另一頭的姑娘顯然也有些緊張到發怵,但她還是上前賣了個乖,想讨饒。
可阿雅又哪裏會把這些個漂亮話聽進心去,只是頗為無奈的朝她憋了一眼後,揚聲道。“好了好了,莫要再耍嘴皮子的功夫,老老實實将安排的差事做妥當便好。”說罷,她又忙不疊催促着下人們将熬煮好的藥給端上來。
見人終于珊珊走遠,底下頭的女子們這才急急忙忙起身幹着自己手下的事,有條不紊的。
忽然,身旁一個年紀略小的丫鬟從聳動的肩膀中探出頭來,她面上挂滿了疑惑與不解,說話的聲音也帶着些與年紀相符的青澀。“怎麽你們都好像很怕這個阿雅姑娘?”
她不懂也不了解,這明明大家都是一樣的下人,一樣在做事,為什麽偏要更加忌憚些這位姑娘?
此話一出,先頭那個想讨饒賣乖的姑娘這才轉過身定眼望來,她搓了搓手心間冒出的汗意,知道自己本不該多話,但斟酌良久後還是不忍再三說道。
“阿雅姐姐她是跟着安姑娘…不,跟着夫人一同入府的侍女…”
“所以公子要格外看重些也是自然,不過你們最好都警醒着點皮子,下次可沒有這樣不計較的好事,莫要再被抓住錯處了!”
話音落下,她便又匆匆擡眼上下左右掃視了一圈,像是警告又似是在好心叮囑,下頭的丫鬟們也是很懂眼的垂眉讪笑着,連忙應聲答是。
但到底也怪不得她們不清楚,畢竟這府內的下人們是前不久才換了一批的新人,很多從前的舊人舊事都不了解。
便是當初管家來将那些個老人們遣散時也還迷糊着腦袋,更是有幾個膽大的丫鬟們偷摸去問緣由,也只得了個切莫多事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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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實是古怪的很。
若是依照平常大戶人家的做法,無非是丫鬟們嘴碎多話,手腳笨拙才會打發了出府,可是在一天之內将如此大批人遣走,實在是叫人摸不着頭腦。
十七縮在人群中定定聽了許久,也沒見她們得出個所以然來,故而又飄蕩着鬼身往遠處悠悠蕩去。
沒錯,她又又回到了詹府。
十七是着實想不明白,明明這次自己既不是被閻王投下界,又不是被肉身引回了魂魄,到底是為什麽一直在詹府打轉!
她撐着腦袋又撿了塊好去處坐下,女鬼拿眼朝下頭望去,梧桐樹梢的新葉又長密了不少,郁郁蔥蔥的就能把半身高的她給完全掩住。
下頭,一群姑娘們擠擠攘攘的圍在一塊,火爐上正“咕嚕咕嚕”的不知在煮些什麽,十七皺緊了些眉,還是止不住地直往鼻尖扇風。
是什麽東西在燒?一股子叫人嗅到就想立馬投身于忘川河的難聞氣味。
還不等十七飄下去細瞅,那些個莺莺燕燕的丫鬟們又迅速散開來,末了,中間那個看上去頗顯敦厚老實的姑娘被推擁着上前,手中還穩端着一碗黑褐色的水。
詹天一這是病了?
一想到此,十七又旋身下樹,急忙打眼往屋內瞟去,可不知為何,她剛擡起的腳步卻又忽而躊躇在門口,就那樣不進不退的生生卡着,叫人費解。
但也好在她是個凡人見不着的鬼魂,若非如此,怕是少不了要被人指指點點一頓,說她礙手礙腳又行為古怪奇異。
女鬼終是退後幾步,離門框遠了半寸,她倒不是擔心其他,只是這大病初愈之人向來是受不得驚吓的,雖說詹天一是瞧得見自己,但…
但他難保不會因為陳三茍之死而又受驚吓,十七可沒忘卻彼時她回冥界之時正是詹天一動手尋仇之日。
不過而今想想也是,再怎麽說他也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公子,哪怕是當初怒上心頭,現在回過神來也要被自己那大膽的行為給驚駭住。
一個活生生的人在自己手下咽了氣,誰能不害怕呢?
“咳,咳咳。”
忽的,屋內赫然響起了三兩聲微弱的輕咳,那聲音斷斷續續的,人聽着就仿佛是氣若游絲般,好像下一刻就能咽氣斷命。
十七也跟着聲音不自覺顫了顫,這可是了不得了,都說凡人的命最容易折騰死了,難不成自己今日也能見上一見?
不行,這可萬萬不行。
想到這兒,女鬼又兀自擺了擺頭,自己都還沒讓詹天一見到安姑娘呢?怎麽能叫他就如此草率的死了!
随即,她也不想什麽吓不吓了,又匆匆忙忙地搖着身子蕩進小室內,直到甫一進入房中,十七卻又後悔了…
不為其他,實在是這裏裏外外彌漫的那一層又疊一層的苦味叫鬼直想翻白眼,光是聞着就能讓她唇齒間的口水流下百丈遠,更別提這要喝下它的人了。
“這還不如下阿鼻地獄呢。”
“若是誰能安然無恙喝下它怕是也不用忌憚冥界那上刀山下火海的刑罰了,畢竟這可比那個厲害多了。”十七不覺點了點頭,像是在對自己做說明。
可床榻上的男人卻仿佛是絲毫不覺得那藥苦一樣,一垂眉就仰頭喝了下去,饒是十七都不由狠狠替他皺眉一番。
不一會兒的功夫藥碗見底,詹天一揚了揚手,那丫鬟也識趣的端着碗又和來時一般悄默聲息的走了,十七瞧着他的神色,倒确是比剛才未喝藥前紅潤了不少。
想來這也是個神醫…
病弱之下,男人那雙水豔豔的眸子似是更加黑亮了些,如此瞧着人,偏生是多了副情深的錯覺。“還真是一副好面皮,險些叫我這一把年紀都陷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