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岐路
真正走進歌劇院之前，艾琳想了許多種可能，并為此盡可能充分地做了準備。當因為克莉絲汀小姐的失蹤而被人們重新高高捧起的歌劇院前首席女高音卡洛塔夫人在演唱中被厚重的幕布壓倒在地時，艾琳已經開始思考該如何應對導師的質問、逼迫甚至囚禁了。
“扣扣—扣—扣扣—扣—扣扣……”
拉斐爾先生這些年果然老得真快，看來導師一定給他添了不少麻煩……就是不知道兩位新任劇院經理會不會也提前接手劇院呢……
“扣扣—扣—扣扣—扣—扣扣……”
還有溫妮，那姑娘居然變成卡洛塔夫人最信任的侍女了，不過卡洛塔夫人看上去還是那麽高傲，前段時間克莉絲汀登臺，她可不好過……
“扣扣—扣—扣扣—扣—扣扣……”
看來導師最近又沉浸在音樂的海洋中了……
“扣扣扣扣……扣扣扣……”
看似漫不經心的敲擊悄悄變換過了頻率，艾琳集中精神以免錯過任何微弱的回訊，但空曠的走廊上始終一片沉寂。從來靈敏的聽力在此刻抽走了維持妄念的最後一絲力氣。
這時候，她格外期盼那束靡豔的帚石楠是為自己而盛放。
執拗得仿佛聽不到盡頭的敲擊終于停止了，少女把自己整個身軀都倚靠在裝飾華麗的廊柱上 ，被白紗手套嚴密包裹的指節擦着廊柱的紋飾頹然下垂，看上去有些可憐。
“不會是……被忘掉了吧……”
在你以為的絕境中，現實總有本事給你更加沉重的打擊。
其實，“遺忘”這一說法已經足夠委婉，艾琳貌似輕松地想：如果讓菲利普來說的話，大概更有可能是“遺棄”吧。
遺棄……悲哀程度是不是僅次于背叛？
自從變成艾莉絲小姐，她已經很少有閑暇關注類似的情緒了……少女用心品味這種從骨髓裏浸出來的寒意，直到确定已經把它牢牢刻進記憶，才化開了唇角僵硬的貴族式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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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絲妹妹，你跟哥哥怎麽也到這裏來了？”黃昏時分，早一步到達歌劇院的夏尼子爵終于應付完自以為被夏尼家所看重的劇院高層，匆匆忙忙趕回夏尼家在巴黎購置的房子。
“誰讓你只給女仆留了個口訊就一個人跑到巴黎來了——聽說你要親自去救克莉絲汀小姐，我和菲利普都不放心，只好也跟來了。正好，我在這裏有幾個老朋友可以順便拜訪。”艾琳暫時沒什麽心思跟子爵大人閑聊，随口敷衍了兩句就開始催促，“快去換上禮服吧，穿着便服出席劇院高層特意為我們舉辦的晚宴也太失禮了。”
“在投資人剛剛注資時就弄丢了劇院最火熱的新星，我以為這已經足夠失禮了！”提到青梅竹馬的戀人，年輕的子爵頓時臉色陰沉。
“冷靜點，勞爾，你該知道，經理們也不希望克莉絲汀發生任何意外。”艾琳愣了愣，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側過腦袋認真注視着夏尼子爵憂郁的藍眼睛，溫柔的嗓音暫時撫慰了年輕人焦躁的心情。
“抱歉，艾莉絲，我最近有些急躁。”
“沒關系，勞爾，我想你可以放輕松一點兒……也許幽靈只是太迷戀克莉絲汀小姐的歌聲。”說這句話時，艾莉絲小姐的笑容有點兒飄渺，可惜在場唯一的目擊者還沉浸在戀人失蹤焦慮與悲痛中，一點兒也沒注意。
艾莉絲小姐真心打算安慰誰時，很少有人還能保持沮喪，包括年輕的夏尼子爵。當劇院經理拉斐爾先生宣布晚宴開始時，勞爾已經又是那個如太陽神阿波羅一樣耀眼的子爵大人了。
“您會想念我嗎？當我被放逐于時光之外。今夜星空揮別微涼的螢火，陷入無盡沉默，它也在哀悼我錯過的嗎？”
“我曾無數次聆聽您的心聲，迷失于您瑰麗的才華。歲月無聲凝固了記憶，那無上的詠嘆卻仍在我靈魂中激蕩不休……當我在一去不回的歲月邊緣頻頻回顧，試圖與您目光相接，我親愛的導師呀，您偶爾也會想念我嗎？”
“我還記得啊，那驚鴻一現的白色假面，優雅神秘而且難得溫柔。雖然在盧瓦爾河谷迷人的田園風光中，它也曾化作艾莉絲小姐心底一抹淺淡的剪影。但當我從遠方追尋至此，您的身影連同那洗滌靈魂的歌聲就已再次充塞了我貧瘠的心懷。”
事隔多年，少女的足音終于再次光臨吉裏家的祈禱室。銀亮的燭臺被時光做舊，昏黃的燭火映着玻璃窗上色彩斑駁的天使彩繪，更顯出一種綿長的溫柔與寂寞。
“我親愛的導師呀，您瞧，您的壞學生已決定接受她應得的懲戒啦……難道您真的已決心不再寵愛她了嗎？”最後一小段唱詞，模糊到只有自己能聽見。
少女像當初一樣倚坐在黑白遺像背後輕聲訴說或歌唱，罔顧中間大段無人回應的空白。遺像的陰影沉甸甸地壓在她身上，遮掩了神色。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點……
“好了，勇敢的女孩，感謝你的傾情獻唱。”吉裏夫人看上去比從前更加威嚴了，她拍拍手，目光淩厲地剜過來，神色暗含警告，“不過你該回到晚宴上去了，艾莉絲小姐？”梅格跟在母親身後，不太友善地瞪着這位出現在自己家裏的不速之客。
“好吧，吉裏夫人。請別責怪艾莉絲，還有梅格小姐，別介意。事實上，我只是聽說劇院幽靈鐘愛少女的歌聲——你們也聽到了，艾莉絲的嗓音十分優美。我想，讓她在克莉絲汀召喚‘音樂天使’的地方歌唱，或許就能引出幽靈，讓我……我們趁機救出克莉絲汀小姐。”夏尼子爵及時從角落的陰影裏跑出來為妹妹解釋。年輕人臉上帶着熟稔的笑意，或者還有一絲與吉裏母女相似的焦灼，因為他的小情人克莉絲汀。
“可惜事實證明，幽靈大概只鐘愛克莉絲汀小姐的歌聲。”艾琳懶洋洋地站起來，清透的綠眸裏浮着一層淺淺的遺憾，與夏尼子爵顏色一致的長發松松散散地盤在帽子裏，偶爾幾縷發絲頑皮地從寬大的帽沿裏垂落下來，也絲毫無損少女慵懶迷人的風情。
“勞爾，我記得我曾經不止一次告誡過你，不要試圖欺騙幽靈！”梅格的語氣不太客氣，但眼中的關切不容錯認。艾琳甚至發現，連吉裏夫人都悄悄緩和了臉色——到現在，艾莉絲小姐不得不承認，她已成為四個人裏唯一生疏的客人了。
“還有你，艾莉絲小姐！你最好明白，幽靈可不會管被它看上的少女身份是否高貴！”艾琳還沒想好自己該以哪種态度與曾經的朋友們相處，梅格已經語氣兇狠地告誡她了。
“我知道，梅格小姐。”艾琳唇角勾出一抹桀骜的笑意，“當然，依舊感謝提醒。雖然勞爾大概已經打定主意要親自救出克莉絲汀小姐了。啧，真是令人感動的騎士精神。”
“艾莉絲……”勞爾耳廓微微發紅，雖然早就習慣了妹妹內外不一的表現，但男孩在戀人的親友面前總要比平時更加腼腆幾分。
“好啦，勞爾，既然幽靈對我不感興趣，那我們确實該回到晚宴上去了”艾琳俏皮地對勞爾眨眨眼，“你總不至于忍心讓菲利普一個人應付那群熱情的先生小姐們吧。”
“勞爾，它可能已經離開這裏了。”在夏尼子爵合情合理地提出告別之前，梅格忽然咬着牙低聲說。
“它？”勞爾一愣，接着變了變臉色，“為什麽？”
“我不知道。”梅格頓了頓，又深深地看了艾琳一眼才接着往下說，“不過從一星期之前劇院裏就再也沒有歌劇魅影的消息了，之後的那些不過是劇院經理的炒作。”
“那克莉絲汀小姐？”艾琳漫不經心地接話，仿佛只是出于禮貌性的關懷。
“克莉絲汀大約三天前就失蹤了，只是劇院高層出于某些考慮，一直隐瞞到現在。”梅格迅速解釋，“而且，我們甚至猜測，幽靈也在尋找克莉絲汀，因為不久前幽靈才致信拉斐爾經理，語氣狂躁地要求安排克莉絲汀的演出。”
“該死，我一定不會讓幽靈有機會傷害小洛蒂！”年輕的子爵大人怒氣沖沖地發誓。
“如果你說的全是實話，那這無疑是個勁爆的消息。或許那些八卦周刊都該笑了。”艾莉絲小姐無視哥哥的怒火，懶洋洋地開着玩笑，下一秒卻已經神色嚴肅，“那麽，梅格小姐，請告訴我，你最後得出結論，我們最應該去哪裏尋找克莉絲汀？”
“我不知道……”梅格在夏尼兄妹目光炯炯的逼視下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或許，應該是跟藝術有關的地方吧。”
“唔，感謝提示，親愛的梅格小姐。”目的達到之後，艾莉絲小姐并不吝惜向卑微的伴舞女郎釋放善意，“那麽，現在讓我們一同加入熱鬧的晚宴吧，我猜菲利普一定等急了。”
梅格被艾莉絲小姐過于真誠的笑容晃花了眼睛，當她反應過來時，卻發現自己的手已經被艾莉絲小姐光潔細膩的手指牢牢攥住了。倔強的少女忽然就熄滅了胸中的怒火——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艾莉絲小姐雖然在剛才的談話中步步緊逼，讓自己絲毫無力反擊，那雙清透的綠眸中卻并沒有藏着上等人對歌舞女郎慣有的令人難堪的輕慢。
或許，艾莉絲小姐還算是個不讓人讨厭的貴族。在答應與某位年輕男性共舞一曲之前，梅格.吉裏，這位芭蕾舞團的小公主偷偷地想。
“艾莉絲，我想……”另一頭，年輕的子爵大人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開口。
“好吧，勞爾，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但必須讓我或者菲利普與你同行。”雖然是妹妹，但艾琳承認，很多時候自己在勞爾面前扮演的都是姐姐的角色。比如現在，她接連報出一大串地名，然後篤定地發問：“告訴我，勞爾，你打算帶我去哪裏？”
“就去……普羅旺斯吧。克莉絲汀才失蹤三天，不會走得太遠。”不得不說，在菲利普和艾琳的共同保護下，勞爾遠比原本的夏尼子爵天真，就連說謊都不夠流暢。
“随你吧，勞爾。”艾琳知道克莉絲汀早已經對自己的戀人哭訴過“天使”的步步緊逼，甚至已經大概猜到是這對小男女逃離幽靈的計劃出了什麽意外，但比起自己毫無頭緒地尋找，半個知情人勞爾的提議顯然更加可靠。
不過，當薰衣草的芬芳萦繞在鼻尖時，艾琳終于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事情已經拐上了另一條未知的道路。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說，說好的魅影大人又要延遲一章出場了……話說作者君這樣清奇的腦洞會有人接受不良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