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帚石楠

尤娜小姐全稱尤娜.蘇菲雅.科迪。中間一段來自她跟父母的賭約,意思是“智慧”。尤娜小姐配得上這個稱呼——沒有誰敢說跟法國中部大半白葡萄酒産區都關系密切的尤娜小姐是個愚蠢的姑娘,即使她的家族原本在整個法國聲名不顯。

可惜,即使天天用白詩南的汁液泡澡,尤娜小姐身上也還是有種跟恬靜古典的盧瓦爾河谷格格不入的氣質。那大概繼承自她母親一方極具冒險精神的地中海祖先。好在她的未婚夫,來自荷蘭的煤炭大亨艾伯特先生秉承祖國寬容自由的風尚,對此并無異議。

“嘿,艾妮,你看今天的《費加羅報》了嗎?自從改成日刊之後,這上面報道的新聞常常有趣極啦!”此時,這位特立獨行的紅發小姐卻親昵地摟着艾琳肩膀,還一手揮舞着報紙,茶色的眼眸閃閃發光。

“我今天早上忙着鍛煉身體,還沒來得及看,怎麽了?”艾琳早就習慣了尤娜小姐對這份“自由之聲”的推崇,口氣不算敷衍,卻也并沒有太多熱情。

“這上面說巴黎歌劇院的明日之星克莉絲汀小姐在演出前離奇失蹤,歌劇院的兩位經理正因為這件事焦頭爛額,但同時,包括克莉絲汀小姐的養母在內的劇院高層對這件事态度都相當消極,并且試圖拒絕當地警局幫忙搜尋。”尤娜不容拒絕地把報紙塞進艾琳手裏,神色一半憤怒一半輕蔑,“報道這件事的記者認為這可能是歌劇院黑暗面的一個縮影。唉,可憐的小歌女,但願她沒有遭遇不幸……看,這裏還有劇院高層用來混淆視線的‘幽靈信物’……艾妮,艾妮?”

艾琳可有可無地順着尤娜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一束紮着黑絲帶的粉紫色捧花就突兀地刺進了眼底。小巧精致的鈴铛形花朵親熱地擠在剪裁合适的硬紙裏,方方面面都顯露着送花人細致獨特的心思。

帚石楠,挪威國花,花語是“孤獨和背叛”。

我可能……闖禍了。女孩下意識攥緊雙手,以免臉上露出太過糟糕的神色。

“艾妮,你還好嗎?”尤娜看着自己難得喜歡的貴族小妹妹臉色驟然慘白,雖然不知道具體原因,卻反應迅速地立刻折起報紙,并且體貼地放輕了聲音問。

艾琳一把搶過報紙,盯着頭版頭條醒目的大幅配圖仔仔細細掃視了幾遍,目光重點停留在花瓣顏色略淺的根部:那裏覆着一片微微黯淡的綠意,并不顯眼,卻讓女孩沮喪地垂下了頭顱——花萼裂片遮蓋着花瓣,這的确是帚石楠,而不是它的近親,代表着“孤獨以及幸福的愛情”的歐石楠。後者的花語當然也不算完滿,但确實比前者要好得多了。

這時候,艾琳甚至寧願自己的花藝學得不那麽出色。

“抱歉,吓到你了吧,尤娜姐姐。”來不及或者說不敢想得太深入,艾琳嘴角已醞釀出掩飾性的微笑——并不是完全的虛假,女孩眼中無聲流露的傷痛足以使一切有同情心的人保持緘默。尤娜甚至覺得自己聽到了她內心顫栗的哀鳴:“別問我,求你……”

“沒關系,我可不是盧瓦爾河谷那群嬌弱的貴族小姐。當然,你也除外。”尤娜當然表示自己毫不介意,并且一秒也不敢耽擱地主動轉移了話題,“對了,沒有意外的話,我這個禮拜應該會在家裏款待母親邀請的客人,你呢?又要應付小瑪侬嗎?”

“我原本的确考慮答應小瑪侬的邀請。”艾琳苦澀地笑了笑,“不過現在我想我或許該回巴黎看看。”但願,事情沒有一發不可收拾……

“是嗎?”尤娜動了動嘴唇,及時吞下稍顯冒犯的好奇心,“那麽,祝你好運。”

“也祝你好運。”明顯女孩的注意力已經跟着那張圖片飛去了巴黎,但這裏的女主人并不打算提醒她難得一見的失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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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娜沒有強求她神情恍惚的小妹妹留到宴會開始,艾琳又禮節性地跟她聊了兩句就匆匆離開了。而到菲利普臉色陰沉地找她談話時,理所當然只得到一些邏輯不明的敷衍。

“勞爾看了今天的《費加羅報》,一個人去了巴黎,女仆雪莉說他決定親自去救克莉絲汀!”撕開所有修飾和試探,最直白的陳述反而如驚雷般暫時震散了艾琳已經變成一團亂麻的思緒。

“救?愛情果然會使人變得盲目……”輕飄飄的一句,像是嘲諷,又像是妥協。沒等菲利普仔細揣摩其中深意,艾琳已經堅定了語氣:“我們也去巴黎吧,離得太遠很容易判斷出錯……我的布置有很多都該變化了。”

“随你吧……”菲利普對某些秘密并不是一無所知,看着小狐貍眼底不容拒絕的堅持,他漫不經心地表示同意。

“謝謝你,伯爵大人。”艾琳短暫的猶豫之後,不帶任何深層含義地道謝。

“哈,真難得,你終于意識到伯爵大人的紳士風度了嗎?。”菲利普條件反射地還了一句,幾乎有些驚訝了。而艾琳已經開始思考需要做那些準備了——她敢肯定,這一次情況不會太好。

作為夏尼家既定的新一代掌舵人,菲利普當然不會有很多時間住在夏尼家像極了城堡的老房子裏。即使是艾琳,這時候也早已經渡過了必須依賴夏尼家接觸法國上流社會的最初階段。兩個優秀到足以使長輩安心的貴族子弟結伴去巴黎,甚至都不需要費心編造一個完善的謊言就輕松被放行了。

說實話,從夏尼家離開之後,艾琳就恨不得立刻飛回歌劇院看望她的老朋友們,如果這時候有飛機的話。但最後她還是接受了菲利普的建議,坐着馬車以一種不算太快的速度向巴黎進發——她需要一些時間來整理混亂的思緒,預判情況,最好在到達巴黎之前做好應對的準備,而不是在朋友面前驚慌失措地哭泣。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噠噠”的馬蹄聲連同窗外的一小片天空都漸漸變得遙遠而模糊了。艾琳雕塑一般安靜地坐在馬車裏,放空的腦海裏只剩紛亂的思緒一縷縷漂浮起來,不論中途怎樣糾結纏繞,都洶湧着蜿蜒着指向同一個節點,一個讓艾琳忍不住臉紅的時間點。那應該是……初次聆聽魅影歌聲的那一晚……

是的,她就是從那麽早,從自己關于二十一世紀的記憶複蘇開始,潛意識裏就萌生了一種理由并不充分的優越感。這感覺無比強烈甚至已經成為操控她生活的根深蒂固的執念,而她……如果不是因為這一次意外,甚至還不自知。

來自信息大爆炸時代的記憶開拓了我的眼界,長期的應試教育塞給我不算實用的知識儲備和至關重要的自學能力;而流浪兒或者幹脆就是慣偷慣騙的經歷鍛煉我的體魄,教會我不擇手段的生存……這原本是一手好牌,即使看上去并不那麽光彩。

當然,如果單純以十九世紀的眼光來看,艾琳從卑賤的流浪兒飛快地變成盧瓦爾河谷被少年們争相追捧的貴族小姐,已經是難得的成功;如果再算上暗地裏掌控的實力,不得不承認,她真是絲毫沒有浪費這一手好牌。

只是,再多的成功也不能抹去一路走來的一次次冒險。想想自己那一次次瘋狂的博弈,艾琳簡直要冒出一身冷汗了:天知道要是其中有任何一次失敗她會落到怎樣悲慘的境地!畢竟,從掌控一切的美夢中醒來後,連她都奇怪自己到底是哪裏來的自信可以完全掌控世界上最複雜的人心。

好在我一直都還算幸運……是吧。艾琳暗暗鼓勵自己。

其實,她記得音樂劇裏主劇情的開端是在1870年,但也并不意外自己的行為使這一切提前将近兩年發生。真正讓她不能接受的,就只是那一束代替紅玫瑰出現的帚石楠。

紅玫瑰的花語是“熱烈真摯的愛情”,帚石楠卻代表“孤獨和背叛”。

為什麽?雖然早早遠離了故事的中心,但她一直偷偷關注着歌劇院的消息:通過“潘妮首領”布下的羅網,也通過從周刊變成日刊的《費加羅報》以及其他所有關于巴黎和音樂的報刊。她知道近幾個月拉斐爾先生和他的合作夥伴深受“劇院幽靈”的困擾;知道劇院新星克莉絲汀小姐廣受好評的初演是什麽時候什麽劇目,以及她扮演了哪個角色;也知道勞爾不久前跟克莉絲汀意外重逢,完美延續了青梅竹馬的情誼……她認真堅守着作為“幽靈”學徒的驕傲——仔細品味然後試着演唱“幽靈”創作的所有曲目,并保證發音自然情感充沛,至少要比所有有幸演唱它們的歌星演繹得更加動人……別問她為什麽能分辨哪些曲目出自導師之手,那些打破了當下作曲潮流的鮮活旋律就是“幽靈”最鮮明的旗幟!她甚至已經悄悄開始準備接手那座被“幽靈”青睐的歌劇院,打算重逢時為導師鋪就一條用歌聲折服世人的康莊大道……究竟是哪裏出了疏漏,才導致了如此致命的改變?

還有,克莉絲汀還好嗎?導師是否還像當初一樣對她存有溫柔的妄念?還是說……她已成為我匆忙逃離的犧牲品?馬車已經悄悄停下來了,車裏的女孩卻擰緊了眉毛,遲遲邁不開腳步。

作者有話要說: 唉,還是沒能召喚魅影大人,過渡章節估計看得大家都挺無聊的……不過下一章就正式開始走主劇情了,撒花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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