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盛景
老實說，艾琳完全沒想到，自己早已在時光磋磨中奄奄一息的童真竟還有機會被喚醒，甚至在這“危機四伏”的幻夢中被縱容着蓬勃生長。
啊，抱歉，她不該用這樣失禮的形容詞——管家先生對小姐的照顧實在是夠周到了。
“管家先生？”少女柔媚的嗓音在主人将醒未醒時更顯得綿軟誘人。
“尊貴的艾莉絲小姐，您有什麽吩咐？”魅影遣詞恭謙，卻又有種隐秘的纏綿，像是透明的絲線，與他面具下壓抑的熱烈一同将公主床上的少女緊緊包裹。
“幽靈先生，您發誓效忠的美人已經醒來……”不用懷疑，這個音色糟糕的聲音屬于艾倫，那聰明而擅長谄媚的仆人。
“艾倫，我記得我記得我曾要求你盡可能地保持沉默。”艾琳忍無可忍地抱着被子坐起來——習慣了導師美妙如歌唱的聲音，她真的很不想聽艾倫滑稽刺耳的谄媚。反正，高貴的小姐本來就有任性的權力不是嗎？
“噢，可憐的艾倫，快關上你的嘴巴，從這裏離開吧——無論如何，請千萬別惹高貴的艾莉絲小姐生氣，否則可憐的管家也無能為力。”幽靈先生醇厚如陳年紅酒的嗓音明顯散發着愉悅的氣息，但他并沒有給艾倫什麽嚴厲的處置——這個略顯猥瑣的男仆居然很得魅影歡心！真是不可思議！
艾倫放下裝着洗漱用具的銀托盤，很識時務地退出了房間。畢竟，關于這一點，幽靈先生的話可沒有絲毫誇張——艾莉絲小姐的機關造詣與幽靈先生相比或許還有微弱的差距；但這十幾天以來的遭遇，也足夠使他明白這位高貴的小姐發脾氣時有多可怕。聽說她竟然還是盧瓦爾河谷有名的貴族小姐？
艾琳看着艾倫“垂頭喪氣”離開的模樣，清透的綠眸裏忍不住流露出一點兒得意的神情——她仿佛真的變成一位嬌縱任性的貴族小姐了。
“我高貴的小姐，您知道，鳥兒已經飛上樹枝歌唱，您美妙的一天也該開始了。”
“當然，親愛的管家先生。”艾琳眼中隐晦地閃過一抹憂慮，轉眼就又堆起柔和的笑意，“那麽我的管家先生今天又為我準備了什麽驚喜？”
“噢，我可愛的小姐，您今天将得到維傑裏夫人的邀請——我想您一定會度過一個愉快的周末……但願您別再對可憐的維傑裏家仆人大發脾氣。”
“啊，我還記得維傑裏家美味的小蛋糕——這的确是個驚喜。”少女說着，白嫩豐潤的臉頰上露出一點兒撒嬌式的笑意，“不過，我忠實的管家您應該知道，艾莉絲小姐其實教養很好，只要虛僞的維傑裏老爺不來擅自打擾，我發誓，我将會是舞會上最耀眼的完美淑女。”
“維傑裏老爺是個值得尊重的紳士，但願小姐您別再任性。”
“好吧好吧，親愛的管家，我答應你，只要維傑裏老爺不總是試圖對我推銷他夫人的羽絨扇子，我會盡量注意自己的言行。”真是再明顯不過的敷衍了，不過少女用婉轉的嗓音說出來，即使帶點俏皮的譏諷也不那麽令人讨厭。
于是幽靈回歸一段時間以來慣常的緘默——他的小姐已是如此通情達理，當然不用管家再費心規勸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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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傲慢懶惰的管家還在磨蹭什麽？維傑裏家的馬車已經在門外等待了！”沒有給少女太多與幽靈單獨相處的時間，扮演追求者角色的夏尼子爵一面維持着貴族子弟所固有的高傲姿态，一面适應良好地在角色許可的範圍內與這可惡的魔鬼針鋒相對。而艾琳對此并不奇怪——夏尼家的男人在交際方面的天賦早已在菲利普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了。
“啊，無禮的追求者，誰給你權力催促尊貴的艾莉絲小姐？”也許是這情形出現得太頻繁，就連暴躁的幽靈也學會了克制脾氣，即使語氣仍舊不算友善，卻也沒有在這位愚蠢的勇者身上再添幾道傷痕。
“呵，勞爾，別這樣，你知道，幽靈先生已經足夠盡職了。”少女含情脈脈的眼光只在年輕人胸前精致的排扣上一掠而過，便好似漫不經心地落在了管家身上，而她那豐潤的臉頰上依舊是貴族小姐所特有的慵懶矜持的微笑。
“艾莉絲小姐，您的頭發已經盤好了。”貼身仆人小心翼翼的聲音從艾琳背後響起。
“完成了嗎？”艾琳在紋飾繁複的梳妝鏡中間看到自己略顯淩亂的盤發——在這個游戲裏扮演仆人的都是夏尼子爵當初為了尋找克莉絲汀雇傭的人手，也許他們都在某一方面擁有非凡的才能，但目前看來，這其中顯然不包括服侍貴族小姐穿衣打扮。而且，這個可憐的小家夥頸間喉結凸出的位置被幽靈先生強制系上了一個巨大的充滿少女風情的淺粉色紗質蝴蝶結，配合他遠比普通男性白淨細膩的膚色和精致柔和的面部輪廓，一個風姿綽約的小美人兒就新鮮出爐了。
“噢，親愛的拉尼娜，我真高興你的手藝又進步了許多。”少女親昵地呼喚着幽靈先生賦予他的新名字，含情的眼光卻沒有半點偏移，“啊，我親愛的管家先生，我們确實該走了——別讓維傑裏家久等了。”
“是的，我可愛的艾莉絲小姐。”幽靈先生細致地為少女撫平帽沿的褶皺，笑容優雅，語調纏綿。
于是可愛的小姐踏上華麗車架，放下窗簾，翻開曲譜，幽靈的魔法又開始啦。
“河水淌過群山的懷抱，帶來我幽寂的思念。”少女飛快地默記下曲譜開端，意外地發現這竟是一段頗為舒緩的旋律，舒緩，而散碎，像是訴說一個模糊的美夢。這與幽靈先生近段時間以來日漸明顯的陰郁焦躁根本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極端……不過，跟她逃離劇院之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導師時所聽到的旋律倒是驚人的相似。少女偷偷露出志在必得的笑意：這一次，我可不會再如此狼狽。
“盧瓦爾河谷的風在我耳邊喃喃細語，它哪裏知道我經年不改的情衷。”
“我曾在他的注視下恣意歡歌，冷酷的機械與我的眼眸一同閃閃發光；我也曾在他的沉默裏喋喋不休，與他分享新奇、喜悅或是盡情傾倒對生活的迷惘抱怨；我曾大膽刺探他的領土，希望靠近他天才的靈魂；但當他終于預備好所有寵愛，即将把我捕獲，我卻決定流離遠方，任他重回暗夜孤單的狂歡。”
少女的聲音依舊是魅影極熟悉的空靈柔媚，但在那段不願輕易觸碰的記憶之中，他從沒有聽過這樣令人心碎的歌唱。那絲絲縷縷纏繞而上的哀傷，分明不算激烈，卻靜悄悄地鑽進了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幽靈先生毫不意外地被深深吸引了，他不想承認：少女的歌聲總能輕易勾動他的情緒——那是一種在克莉絲汀身上久違的熱烈飽滿的情緒。
不，你這狡猾的小東西！即使你偷來小卡蘿的聲音，我也再不會同你歌唱！在我的……我的克莉絲汀回來之前……
可是那樣的唱詞，那樣詳盡貼切而無歧義的描繪，難道他還能固執己見把一切都歸為巧合？何況，女孩含情脈脈的眼光是如此明确地焚燒着他那連自己都厭棄的怪異軀殼。
“我學烏鴉偷來百鳥的羽翼裝點自己，在颠沛流離中學會高飛；我學杜鵑無恥地妄想侵占他純粹的靈魂。”少女早已不再為管家先生的緘默而驚惶，只是不露痕跡地繞到馬車後方默背車廂壁上的曲譜，再出現時，她裝飾着長羽的禮帽已經失去了蹤影，原本盤起的長發也披散下來。淺淡的白金色發絲不算濃密，好在也不蓬松，一整片順服地垂落到腰間，襯着過于豔烈的妝容和華麗的禮裙，有種不使人厭惡的怪誕。
“當曲折的人生終于将那些羽翼與我醜陋的身軀澆築為一體；我想以此帶他高飛，但他的心似乎早已被另一個高貴的靈魂占據。”
除了垂到腰間的長發，時光所賦予艾琳的，還有漸漸長成的嗓音。當少女決定不再壓抑時，當初選擇的完美聲線搭配在漫長時光中被執念反複打磨的演唱技巧足以征服任何一個熱愛音樂的靈魂。
“她曾在他溫柔的幻夢中哭泣，而他總是對她熱情歌唱。我遵從他的意志，盡心守護那個純白的靈魂。即使，那原本非我所願……”少女沒有再費心尋找這華麗盛景中隐藏的樂譜，而是将那段舒緩的旋律略做改編就反複吟唱起來，“也許有一天他也會看到我的淚光？就像有一天他終會明白，他的天使會厭惡醜陋，恐懼狂熱，逃離陰霾，而我……而我會擁抱你啊……我的朋友，我的導師，我的天使……”
“我的導師，我的天使，你怎麽能這樣一再辜負我的真誠！”突如其來的質問輕易遮掩了艾琳已低微如夢呓的歌聲。那聲音比飛揚的雪片更純粹晶瑩，又因為主人的怒火平添幾分逼人的鋒銳——這當然不及艾莉絲小姐的溫柔甜蜜，但顯然，對幽靈先生的影響力更為深刻。
而我會擁抱你啊！我的朋友，我的導師，我的天使……無論是你怪異殘缺的軀殼，還是你孤獨憂郁的靈魂。艾琳注視着導師劇烈顫栗的手指，不大情願地把剩下的告白吞進了肚子裏。
啊，好吧，就當是對我當年不辭而別的懲罰吧。少女在心底苦笑，清透的綠眸卻緊緊盯着闖進屋裏的不速之客，眼中流露出毫不遮掩的驚詫。
棕發棕眼的美麗姑娘在闖進屋子的一瞬間就已失去了全部聲音。這裏……這裏怎麽會發生如此巨大的變化？
因為我已歸來，而幽靈的樂園終于完整。艾琳得意地挑起眉梢，向她發起單方面的挑釁。噢，愛情讓女人變得幼稚，這實在情有可原。
“克莉絲汀！我的克莉絲汀！”這對年輕的戀人仿佛心有靈犀，夏尼子爵恰好從頹喪的自我禁閉中走出，英俊的臉龐上又浮現起太陽神一般耀眼的光輝，“你終于來到這裏與我相聚了？可是那可惡的魔鬼已先我一步無恥地侵占了這裏……快走，你快走吧，趁那魔鬼的陰霾還沒重新與你糾纏！”
“勞爾……”艾琳輕柔的關懷疊在克莉絲汀的無限深情中，毫不起眼。
“你這假托慈父的幽靈！你這假作天使的鬼魅！我盲目地對你付出了真心！”美人兒衣衫褴褛，水晶般的眼眸卻透出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高貴感。她與這虛幻的盛景格格不入，不過……她大概從來也不想融入其中。
噢，該死，這熟悉的嫉妒感又回來了！艾琳低頭注視自己華麗的衣裙，有一瞬間的沮喪。
作者有話要說： 好吧，我承認，進度有點差錯，都到尾巴上了才順利把克莉絲汀放出來了……不過沒關系，要相信作者君在下一章會給這兩對（大概？）以及仆人們很多戲份噠……嘛，最近辯論隊聯賽已忙成哈士奇，更新又要慢慢磨了，各位小天使見諒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