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浪漫之外
從艾琳理直氣壯地指使不具名先生拷問自己刻意留下的活口以及獵捕野兔開始,就很難說清在這場共患難的“浪漫”裏是誰照顧誰更多一點了。不過,反正故事的兩位主人公都樂在其中,那也就沒必要計較太多了。
“唔,我親愛的不具名先生,您可真是越來越有趣了。”專心致志地吃喝過後,少女迅速恢複了精力,她對那可憐的活口恐懼又厭憎的眼神理所當然視而不見,一雙俏皮的綠眼睛閃動着促狹的光芒,“還是說,您更願意我稱呼您為‘神秘的幽靈先生’?”
“噢,我善良的小姐,求你別再戲弄你可憐的朋友啦。”剛被敵方歇斯底裏“認證”過的幽靈先生顯得有點羞窘,他姿态僵硬地撥弄着由少女親手制作的原生态枯枝烤架上所剩不多的兔肉,淡色的眼珠仍然是最懵懂無害的模樣。
“哈,我倒覺得那家夥沒說錯,畢竟你連我的裙子都當成套索使用呢。”即使是不那麽光彩的猜測,少女也總有本事把它說得絲毫不使人難堪,“不過他的後半段話就太可笑了——雖然大概的确有人不想我們平安,但我可不覺得你有本事挾持我,還能完成高難度的千裏逃亡。”
“哎,幽靈先生!”艾琳親昵地撞了撞埃裏克瘦削的肩膀,翡翠色的眼眸依舊保持着令人放松的愉悅,“那家夥說他跟他們的同伴都以為我倆已經死了,只是留幾個老弱病殘做做樣子,他們這一隊人也是僥幸發現我們。我看他應該沒說謊,要不就憑我們之前那狀态,可沒法這麽輕松應付。”
“也許他說的全都是真的呢?”埃裏克絲滑的低音輕輕淺淺掠過少女耳際,“也許下次再遇到穿成那樣的人,你可以先跟他們談談……沒準兒能被‘營救’呢?那可比像現在這樣一直逃亡好多啦。”看得出來男人盡力想使自己看起來開心些,但周身低迷的氣息已經把他出賣得幹幹淨淨。
“誰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艾琳不假思索地反駁,仿佛剛才那個分析人家沒有說謊的人不是她一般,“萬一這是那些不明人士的詭計,就是想先騙走我,然後再來抓你呢?”
“最重要的是,我現在什麽也不記得,還是你看起來可信一點兒。”最後,艾琳理直氣壯地以這樣一句話作為結束。埃裏克看着少女笑盈盈的綠眼睛,想了又想,還是沒下定決心提醒她不明人士目标只是自己一個人的可能。
當少女不開口的時候,幽靈先生總是安靜得像一只真正的幽靈。有時候兩人一坐一躺在半濕的泥地上,艾琳俯視着幽靈先生在月光裏愈發森冷的假面和瘦骨嶙峋的怪異身軀,就更覺出這名號的貼切來。可這一切又都在他随時間流逝愈加深沉的戀慕中悄然消融了。雖然,他那雙深情的淡色眼睛也理所當然困于怪異的形狀。
“幽靈先生,咱們去找些藤條來吧——我的裙子可不那麽結實。”少女忽然一躍而起,笑嘻嘻地提議。而幽靈先生聽她提到裙子,尴尬之餘,眼光也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半長成的身軀——因為褪下了華麗的禮裙,現在那些圓潤修長而極富彈性的肢體只有與身軀相連的一小部分被藏進寶石藍的內衣裏,而大片奶白色的肌膚都裸/露外在,因為過于光潔細膩,逃亡生涯留下的輕重不一的擦傷就顯得格外礙眼。埃裏克本能的感到一陣口幹舌燥。
當然,同樣亡命天涯的幽靈先生也沒好到哪裏去。或者說,那左臂嚴重骨折、頸部也受了傷的男人裹着破破爛爛的黑色衣物,頸上還纏着一圈兒可笑的帶蕾絲邊兒的花色布料,看起來可比少女凄慘多了。
“我說,幽靈先生,倘若您還想要您的脖子,最好還是乖乖讓我們所剩不多的布料把傷處好好固定着吧。”艾琳可不管男人為什麽發呆,眼疾手快拍掉他下意識去扯脖頸上“紗布”的大手,黑着臉教訓道。
其實,所剩不多的不只是布料,還有艾琳費盡心思收集來的淡水,除了少部分用作飲用水之外,大部分都用來清洗他在海水裏泡得有些發炎的傷口。當然,還有清洗作紗布用的布料。有些事兒,少女沒說出口,他卻也不會什麽都不知道。兩個人的荒野求生,除了不再被細細品味的浪漫,更多的,難免還是不那麽動人的狼狽與辛酸。
不過時間久了埃裏克也不會再誠惶誠恐地致歉。事實上,他只是維持着柔和的神色,哼哼起腦海中盤旋的曲調。
于是有鮮花從他怪異的唇邊盛開了,而少女已惬意地彎起翡翠色的大眼睛,仿佛即将沉入一個斑斓的夢境。
“嘿,幽靈先生,你不能總是這樣……”艾琳還試圖掙紮一下,但毫不例外除了毫無意義的嘟囔之外,男人的危險舉動就這樣被輕輕放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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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琳嬌嫩的小手舉着削尖的樹枝毫不留情地刺進了活口的喉嚨,結果了這怯懦的生命,然後腳步匆忙地走在前面試圖逃離男人歌聲的牽絆,但幽靈先生只是沉着地施展着這無師自通的魔法,直到她自覺放慢腳步側耳傾聽——仿佛是上帝的補償,幽靈先生的哼唱比當世任意一位名伶的傾情演唱都更溫柔悅耳,對少女一片混沌的大腦更是有種致命的殺傷力。
“好啦,可惡的幽靈先生,我想您不介意自己把這些藤條拔下來烤到半幹?”直到走到目的地,一片垂滿藤蘿的岩壁,少女才終于找到機會扳回一局。
“啊,我可愛的小姐,你是如此耀眼,就像即将鋪滿這岩壁的鮮花。而這更使我篤信,你的心靈依舊純潔……”
如果她沒記錯,這些肉麻的形容應當都是近段時間她麻痹敵人時用過的?可是,被這家夥用如此虔誠的語調贊美,你得是多麽鐵石心腸的人才忍心繼續欺負人家呀!艾琳偷偷拍了拍自己羞紅的臉頰,若無其事地擠到幽靈先生前面:“算啦,等你把它們弄下來,我們早就投身死神的懷抱啦。”
于是最後仍然是少女充分發揮矯健的身手游蕩在陡峭的岩壁上,小心割取适合編織的藤條,而某個歌聲迷人的家夥安安靜靜地在不遠處撿些幹燥的枯枝,姿态娴熟地生起一堆篝火。說起來,兩人仿佛都有着豐富的流浪經驗——剛開始還因為記憶的缺失混亂而鬧出許多麻煩,現在卻已經游刃有餘了。
據說人類與大多數動物相比,最大的優勢在于能夠制作使用工具。在過去不短的一段日子裏,少女憑着珍貴的本能和自己腦海深處某些模糊零碎的記憶,一直謹慎地依賴着自然母親的饋贈,使自己和同伴磕磕絆絆地存活至今。此時,她依然精明地用藤條編成結實的套索作為幽靈先生更加強勁的武器,而替換下來的破爛禮裙也被充分利用——幽靈先生骨折的左臂總算不用忍受草編綁帶的敷衍而得到相對妥善的對待了。但在新采的藤條還沒炮制完成就先沾染了敵方的鮮血之後,兩個滿足于“野人生活”的失憶者終于也開始坐不住了。
開誠布公的談話被艾琳選在當天傍晚,兩人在這片山林裏還算隐蔽的一個據點
“幽靈先生,你該發現,最近來追殺我們的家夥可是越來越多了。”少女的開場白毫不委婉,但好歹還是給同伴留了點整理情緒的時間。
“是的,我想,這大概是你說的所謂‘幕後主使’反應過來我們還活着了……當初或許我們該更謹慎一點兒,比如悄悄躲過那些做樣子的家夥,而不是将他們永遠毀滅。”埃裏克顯然已經預感到了什麽,即使他竭力鎮定,面具後始終低垂的目光卻暴露了他的恐慌。
“別太緊張了,幽靈先生。”艾琳張了張嘴,還是沒忍住先安慰了一句,才低低地嘆息,“但是你得知道,整片無人的山林只有這麽大,随着敵方不斷地加派人手,我們繼續待在這裏已經相當危險了。而且,沒有意外的話,只會越來越危險。”
“我知道,可我确實不想去那些人提過的城市……”失去記憶的好處在于一切感受的表達都變得毫無顧忌,而壞處在于埃裏克不知道怎麽貼切地對艾琳描繪自己關于城市或者說一切人群密集之地的恐懼。事實上,這段時間當他們與越來越多的敵人遭遇時,那種恐懼就隐隐約約從他心底冒出了苗頭,以至于他始終只敢遠遠地躲藏着,偷襲落單的敵人。天知道當少女誇他擅長把握戰機的時候他有多羞愧!而從那些人口中了解到的關于“城市”的零散印象使他對這玩意兒的恐懼幾乎要壓過在山林裏束手待斃的不甘了。
那一頭少女柔媚的嗓音還在絮絮叨叨地說些什麽,力圖減少幽靈先生對城市莫名其妙的抗拒。然而鑒于失憶後她對所謂“城市”的了解也僅限于從敵人嘴裏探出來的“物資豐富的人類聚居地”的印象,顯然這并不能達到預期的效果。
“總之不管您願不願意見識‘城市’,我們都得去瞧瞧啦,倘若您還不想就此去跟死神約會的話。”最後,艾琳一錘定音。而當埃裏克看到少女已恢複了淡漠的眼眸,就知道這決定已經無法更改了——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艾琳率先向他低頭,但每到這類關鍵性的抉擇時,他還是習慣性地遵從少女的意願。又或者,他其實還心懷僥幸,期望這種莫名的恐懼只是自己記憶缺失帶來的錯覺。
“好啦,我親愛的幽靈先生,別哭喪着臉了,大不了我答應你,我先進去瞧瞧,要是沒有危險你再跟過來就是了。”少女的聲音再度傳來,這一刻,昏黃的暮色映在她白瓷般細膩的臉龐上,光與影界限分明,卻又如此和諧地交融為一體。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進度再次滞後,魅影大概下章才能恢複記憶了,請允許作者君做一個悲傷的表情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