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分別
感謝普羅旺斯北部高大的山脈阻止了寒風的侵襲,讓蔚藍海岸的冬日也顯得如此溫柔和暖。白金色長發的少女從地中海充足的陽光裏一步步向他走近, 長長的淺紫色裙擺在她身後恣意翻飛着, 使這姿色驚人的女孩恍若置身盛夏的薰衣草花田——即使是埃裏克也不得而知他們是怎樣在這将近一年的盲目流亡中宿命般回到了這一切的起點。
“您終于準備好啦?”艾琳白瓷般細膩的臉龐上似乎含着點兒笑意,翡翠色的眼睛裏卻呈現嘆息般的惆悵, 但那聲音仍是輕盈的,仿佛從花瓣上掠過的蜻蜓的薄翅——她已飛快地沾染了蔚藍海岸慵懶的氣息, 卻并沒有被完全同化, 而是理所應當地成了這海灣小鎮裏最璀璨的明珠。埃裏克不曾見過,但完全能夠想象, 他的女孩是怎樣輕而易舉地收獲小鎮上為數不多的年輕男孩灼熱的愛慕,或許還有女孩們私底下不懷好意的議論和嫉妒的眼光。就像歌劇院裏那虛榮的高音機器卡洛塔, 就像……就像明星光環加身之後的克莉絲汀……
這當然不是說法國南部一座偏僻小鎮的美人兒能跟巴黎歌劇院裏炙手可熱的明珠相提并論,可小卡蘿她還什麽也不懂呀, 關于世俗那些陳腐嚴苛的規則……好吧, 或許她确實在飛快地适應着那些無用的東西,可最容易被魔鬼蠱惑的難道不正是小卡蘿這樣懵懵懂懂的靈魂?埃裏克開始後悔自己對少女有意無意的引導了——不論是引導她了解規則還是漠視規則。
小卡蘿生長于光明,她在與你同行之前早已滿載世俗榮光, 如今也理應複歸光明, 難道你竟想阻撓, 只為你那不可言說的绮念?
不,那樣的靈魂本就應當永遠高傲, 永遠自由,怎麽能任由她自縛于塵世的囚籠,即使是以光明為鎖鏈!
世人皆愛光明, 就連你這藏匿于黑暗的幽靈也都瘋狂地祈盼光明的垂憐不是嗎?那熾熱的光明,于她,于劇院新星克莉絲汀,于那愚蠢的年輕子爵,于一切神靈的寵兒都是溫柔的愛撫,唯獨于你,于你這黑暗中的可悲造物是鞭笞,是鎖鏈,是窒息,是灼燒……是一切冷酷的刑罰!
可她分明早已承諾對你奉上此生唯一的愛情呀!想想吧,除了她,難道還會有另一個姑娘用那樣熾烈的目光注視你,用那樣溫柔的手指愛撫你,用那樣肆無忌憚的腳步探尋你的領地,你的心靈,又用那樣神聖的歌聲向你鄭重交付她深邃而瑰麗的靈魂?除了她,除了眼前這精靈一般的女孩兒,就再不會有人能夠窺見你那怪異外表下的真實,再不會有人甘願拯救你孤獨卑微的靈魂,引領你脫離無望的索居了!
這難道就能使你心安理得地拖着那塵世的精靈墜入深淵,與你一同承受光明的懲罰?
幽靈有權用最真摯的愛情換取精靈最忠誠的陪伴!
幽靈早已被塵世放逐于光明之外,就連最真摯的愛情也将成為負累!想想克莉絲汀,想想那個純白的靈魂曾經在劇院是如何被那群蠢人孤立排斥,想想她已被你吓成了什麽樣子!
不,小卡蘿才不會在乎那些蠢人的眼光!她同那純白的靈魂根本截然不同!
是的,那塵世的精靈并非無暇的光明,她是如此狡黠,并且擁有旺盛的好奇心,卻比那純白的靈魂更加動人。她甚至曾那樣熱烈地愛你,這實在是你悲哀人生中額外的恩賜!可現在,小卡蘿已将你遺忘,将要複歸塵世的喧嚣,而這,或許才是天神最真實的旨意……你絕不可再引誘她重新愛上你,就連放任都不應允許——你早該将自己從她光輝的生命裏剝離。
就讓她重回塵世的懷抱吧,讓她繼續游刃有餘地在光明與陰影中舞蹈,而你或許偶爾也會在她最深沉的夢裏擁有一個模糊的影子。
于是埃裏克終于悲哀地說服了自己,他低下頭,最後一次擁抱他的女孩,胸腔裏送出顫抖的低吟:“是的,我該走了,我們就此分別——我将去取回屬于幽靈的榮光。”
“只是屬于幽靈的?”當擁抱的力道終于有所松懈,艾琳才不緊不慢地掙開了幽靈的懷抱,她翡翠色的眼眸裏含着意味深長的探詢,對男人瞬息萬變的神色和眼角的淚痕仿佛完全視而不見,像極了曾經那個一心追逐天使的幽靈。
可現在,一切都倒轉了,她曾品嘗過的煎熬都将由他一一品嘗。苦澀的沉默中,埃裏克忽然感到眼角一觸即逝的溫軟,帶着青橄榄的芬芳。他近乎呆滞地垂首,正好瞧見女孩兒頑皮咂嘴的模樣——十四五歲正是個子飛竄的時候,将近一年的時間加上足量的運動,個子已經如同抽條的橄榄枝一樣長了起來。現在艾琳想要給羞澀的夥伴一個吻只要輕輕一跳就能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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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小卡蘿的臨別禮物,但願你喜歡。”艾琳翡翠色的眸子裏蕩漾起點點促狹的笑意,“不過,以後想同別的姑娘索要早安吻或者晚安吻的時候還是直說吧,總是偷偷地在姑娘臉頰邊徘徊也太讓人着急了。”
“最後,祝你好運,我親愛的幽靈先生。”少女将自己在小鎮上定制的白色面具輕輕貼上幽靈的臉頰,白嫩的指尖無意中擦過幽靈通紅的耳廓,又帶起陣陣酥麻,仿佛情人的愛撫。
小卡蘿的眼光值得信任,新換的面具雖然不及幽靈的傑作,卻也還算舒适。只是它被送出的時機過于巧合,便好似将世界分割成了玻璃兩面,而看上去觸手可及的小卡蘿,跟幽靈顯然早已不在同一平面。
最隐秘的心事驟然被撞破的羞窘和女孩突如其來的吻有一瞬間都在埃裏克心中沉寂了,只剩下死灰般漂浮的離愁,或許還有離愁之下蠢蠢欲動的嫉妒不甘的怒焰。
“我曾向聖潔的天使奉上最虔誠的愛情,當我藏匿于殿堂彩繪的陰影,為此我曾獲得短暫的快慰,但終究未能保留絲毫垂憐。可我竟并未長久感到被放逐的悲哀,因為塵世的精靈已默默向我奉上甜美的愛情。我發誓我将永遠守護屬于我的精靈,可我再次被塵世驅逐,而她也終于将我忘記。好吧,就這樣吧,讓那精靈遠離我,遠離我恥辱的軀殼,也遠離我傷人的愛情!讓我安心重回那孤獨絕望的深淵,帶着她給我的甜蜜的夢境,和那更加甜蜜的吻……噢,那個吻,我唯一的吻,它分明如此甜蜜,為什麽要代表苦澀的別離?我的小卡蘿,這是否是你對你可憐的導師最後的慷慨?在不遠的将來,你又将對哪個年輕的愚人更加慷慨地施舍愛情?當我再度回到幽暗的地底,而你也再次榮光加身,你是否還會回應我的祈禱,在腦海中為我留下一個小小的角落?還是我終将變成一幅單薄的剪影,漸漸從你瑰麗的心靈中淡去……”
幽靈趕在岌岌可危的理智徹底崩塌之前倉皇逃離,沒讓小卡蘿聽到自己那充滿痛苦與狂亂的歌唱,因此也不幸錯過了他的姑娘離別之際一閃即逝的眷戀。
“你終于向我告別,為我所不知道的過去;而我将從這裏再次起步,立志鑄造嶄新的輝煌。一切都如我預料,除了心頭不肯散去的淡淡惆悵……”和緩的旋律從少女心中緩緩流淌出來,飄散在蔚藍海岸冬日的暖陽下,溫柔又寂寞。艾琳目送那純黑的背影漸漸遠去,翡翠色的眼眸裏蕩起層層漣漪,卻終究歸于平靜。
“嘿,艾妮,我的好姐妹,你這眼神看起來可一點兒也不像失去了記憶。”當艾琳終于決定回返時,活力十足的紅發小姐早已在小鎮唯一一個雜貨鋪裏等候多時了。
“事實上除了近段時間的流浪和你給我灌輸的一些常識,我的腦海裏仍然空曠得像幹涸的泉眼。”面對紅發小姐小奶狗一般濕漉漉的茶色眼睛,艾琳白淨的臉頰上暈出迷人的淺笑,眼裏的神色卻淡漠得像阿爾卑斯山尖上的積雪,“現在你可以向我訴說關于過去的一切了,我親愛的蘇菲亞姐姐。”
“也包括你的秘密情人?”蘇菲亞深色的眉毛一挑,做出一副不懷好意的神情。
“倘若你不介意。”艾琳向這來歷不明的援助者投去含笑的一瞥,既不羞怯,也不慌張,微微倦怠的神情底下隐着不算過分的戒備,“就從,他在你眼裏是怎樣一個人開始,怎麽樣?”
“噢,我的小艾妮,你怎麽能這樣冷淡地對待我的善意!果然你失去記憶的同時也抛棄了我們之間堅不可摧的友誼了嗎?最重要的是,你把可憐的我全忘光也就算了,怎麽還能跟你那奇怪的幽靈情人如膠似漆?就你現在的眼神,都讓我嚴重懷疑你是失戀還是失憶啊。”蘇菲亞像條向主人撒嬌的大型犬一般朝艾琳撲過去,艾琳身子一側,這紅發小姐就沒骨頭一般陷進了座椅邊柔軟的床鋪裏。
“倘若你沒有在平定真正追殺我們的幕後黑手後又派人假扮追殺者逼迫我的夥伴遠走,也許我會試着信任你?追殺者只分布在郊野,最容易藏身的城鎮裏卻沒有絲毫危險,就連所有城鎮進出口,除了一兩個鬼鬼祟祟的監控者,也再沒有任何阻攔或者強制檢查,而我每次進入某個城鎮補充了物資回轉,總能在我夥伴身上發現過分濃重的鮮血和硝煙的味道。”艾琳似笑非笑地逼視着已經目瞪口呆的紅發小姐,翡翠色的眼眸無聲地表達着主人的嘲諷,“幽靈不喜歡城市,看上去也不熟悉善意,所以他并不能覺察什麽,只以為是暮後黑手日漸緊逼,并且因為近段時間的流浪同時判定我獨自一人能夠更好地生存,因此選擇離開。至于我,我以為你該知道我只是失憶,并沒有同時失去智力以及起碼的判斷能力。”
事實上,再高的智力或者判斷力想要發揮作用都需要起碼的常識作為基礎。而艾琳沒說的是,包括夥伴的引導和後來蘇菲亞的教導在內,她已在失憶至今不到一年的時間裏飛速地吸收了足夠的常識,并且以一種驚人的速度進行世界觀的重建。這實在是個浩大的工程,但看上去并不影響大部分“簡單”的判斷。
“那你為什麽……”蘇菲亞忍不住追問。
“你看上去對我心懷善意,但并不十分在意我的夥伴——我有理由相信,倘若我執意留下幽靈,很有可能使他成為你們促使我達到某個目标的阻礙而被清除。”說到這裏,艾琳終于緩和了神色,她冷色調的眼光從兩柄裹着蜜糖的幽冷利刃變成了一張綿密的羅網,不急不緩地向可憐的紅發姑娘籠罩過去,“當然,鑒于你以及你身後的勢力至少對我懷有善意,而可憐的我還什麽也不記得,什麽也不知道,目前沒辦法也不打算拒絕你們的安排。綜上,我敬愛的蘇菲亞姐姐,我猜你不介意對我更加坦誠?” 說到這裏,白金色長發的美人兒微微偏頭,看上去既天真又俏皮。
“當然,當然!我的小艾妮!我親愛的首領!我的忠誠早已奉獻給您!”短暫的呆滞過後,紅發姑娘驟然爆發出一陣高亢的尖叫。這反應實在出乎意料,但看着蘇菲亞滿溢着驚喜的臉龐,艾琳覺得這結果也許比預料的更加有利。
作者有話要說: 嗯,記得小爐候火妹紙認為我家女主比較包子,那麽,本寶寶宣布,艾琳妹紙從此雄起,蘇破天際2333(此作者已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