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新生

失去了幽靈先生的羁絆,艾琳沒花什麽心思就決定離開悠閑寧靜的蔚藍海岸, 跟蘇菲亞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去盧瓦爾河谷看看。據熱情的紅發姑娘說, 那裏是紡織者,隸屬于她的一個全法國威名赫赫的情報組織發展的根基所在。嗯, 也是夏尼家,她明面上貴族小姐的身份來源所在。

“艾妮, 說真的, 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你居然就是我們的潘妮首領!”通往盧瓦爾河谷的列車上, 活力十足的紅發姑娘抱緊身旁白金色長發美人兒的胳膊低聲絮叨着,微圓的臉龐上興奮的潮紅還未徹底褪去。

“不是說紡織者最初只是平民窟附近最常見的流浪兒組織?”她的同伴有些倦怠地倚在座位上, 秀氣的腦袋也靠着一旁的玻璃車窗,纖長的眼睫随列車的震動有規律地起伏着, 那雙迷人的翡翠色眼眸也就時隐時現——這白金色長發的美人兒雖然年紀不大, 但顯然比她毛毛躁躁的同伴更能引發異性某種暧昧的遐想。

“可咱們紡織者不一樣呀。事實上,巴黎街頭每天都有很多很多流浪兒聚集起來成立各種各樣的團體,當然, 也有很多這樣松散的團體宣告破滅。短的只存在幾個星期甚至幾天, 長的也只管幾個月, 最多不過幾年。只有咱們‘紡織者’,在潘妮首領, 也就是以前的你帶領下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我加入紡織者的時候,它才剛傳到盧瓦爾河谷上層人士們的耳朵裏呢。到現在,幾乎盧瓦爾河谷所有叛逆的少爺小姐們都以加入紡織者為榮, 這也都是你的功勞!”

紅發姑娘顯然對自己紡織者成員的身份深以為榮,這從她閃閃發亮的茶色眼睛就能看出來。艾琳實在不想打擊這位新任下屬的熱情,但現在只有這唯一的消息來源,于是她只好決定盡量問得委婉些:“那麽,我親愛的蘇菲亞姐姐,你是否留心在紡織者傳奇的發展史上哪怕只是驚鴻一現的援助之手?”

“艾妮,其實你可以直接問我有沒有誰試圖掌控紡織者。”紅發姑娘眼裏與有榮焉的笑意還未退卻,忽然又迸發出一種睥睨英豪的高傲神采來,“菲利普伯爵,夏尼家的長子,也是你被夏尼老夫人收養之後的大哥……其實很早就有流言說紡織者發展到瓶頸時,是夏尼伯爵幫助潘妮首領打破了下等人與上等人之間的界限,之後紡織者的發展才漸入佳境,最終像現在這樣幾乎成了全法國權貴們談之色變的羅網利刃。不過在你燒壞腦子一樣撇下我們所有人跟你那莽撞的兄長夏尼子爵跑去普羅旺斯之後,那就不只是流言了——你的好大哥還當你不在咱們紡織者就群龍無首了,居然打算派雷蒙那個上層社會盡人皆知的男娼來摘桃子!我當然是聯絡所有忠誠的‘牧羊人’們狠狠教訓了他一頓。當然,因為你定的接管條件——潘妮首領失去音訊兩個月以上,我們還是在菲利普那個奸詐的貴族少爺手上吃了點兒小虧——在我正式接手紡織者以前,那奸詐的貴族少爺已經夥同組織裏不少膽子太小或太大的‘牧羊人’們重新修訂了關于外援的部分規則,聲明向與紡織者長期合作的獨行者們開放更高的權限,但獨行者們也當接受相應的管束。這看起來可真夠公平,不是嗎?倘若他并不在乎逼走大部分盟友。”

說到菲利普伯爵時,蘇菲亞眼裏的不屑濃得快要溢出來了,卻仍藏不住眼底的絲絲忌憚。噢,還有,那不經意間閃過的是什麽?敬畏還是崇拜?艾琳不動聲色地提高了對這個名字的警戒等級,同時用眼神示意蘇菲亞繼續。

“說實話,我也是直到徹底接手紡織者才知道,原來除了我負責的那一點兒,真正的首領還要做那麽多事情!難怪你明明早就選中我做接班人,這麽長時間零零碎碎也移交了好多雜務給我,全法國真正有門路的那些權貴們還是只認你一個人的承諾。說起來,以前你比我這個倒賣葡萄和橄榄的小商人可累多了——真不知道你以前是從哪裏擠出來那麽多時間在小姐夫人們舉辦的無聊聚會上揮霍!好吧,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只能算休閑,畢竟你連三年都沒用就從夏尼家小少爺半路撿回來的小女仆一躍成為盧瓦爾河谷貴族男人們争相追捧的明珠了。這種讨人歡心的本事,我這輩子也學不會。”紅發姑娘的講解風趣幽默且內容豐富。艾琳想想自己不經意間翹起的唇角,對她最後一句話不置可否。

“當然,後來就好多了——雖然到現在我也才接任首領不到一年,但大多數事務都被合理分派到牧羊人和他們手底下的小羊身上了。瞧,我現在都有時間從盧瓦爾河谷跑到普羅旺斯來接你呢。”

“看來我得誠心祈禱那位菲利普伯爵發揚紳士風度了。”艾琳看着紅發姑娘得意洋洋的小模樣,随口調侃了一句。

“噢,我親愛的小艾妮,雖然你很聰明,可也不要總是小看你自己選定的繼任者呀——你該相信,在過去近一年,包括最初的艱難時光裏都完美守護了紡織者的我,即使偶爾抽身離開,也不會讓你的心血落到另一個人掌心裏。”紅發姑娘卻依舊笑容燦爛,那雙漂亮的茶色眼睛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作為威名赫赫的紡織者最高首領一早選定的繼任者,她當然不會像在艾琳面前表現的那樣單純無害,艾琳甚至疑心她所謂“倒賣葡萄和橄榄的小生意”也并不像她描述的那樣無足輕重。但她看上去确實是極其誠懇的,雖然并非毫無防備。也因此,艾琳才終于開始偏向于信任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了。

至少也得以她為跳板接觸到那些看起來相當麻煩而自己卻毫無印象的過去才能說其他的吧。艾琳想——對于那些可能的危機和利益,失去了過往記憶的少女其實并沒有什麽特殊的感覺,沒有貪婪,也沒有恐懼,因此也不必刻意忍耐或逃避。僅從這一點來看,艾琳确實無愧于幽靈先生“塵世精靈”的評價。

通往盧瓦爾河谷的列車還沒到站,夏尼家最出色的小姐終于歸來的消息就已經長了翅膀一般傳遍了盧瓦爾河谷的上流社會,一時間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艾琳坐在随蘇菲亞去夏尼家的馬車上都能感覺到風裏傳來的種種閑言碎語。它們從貴族小姐們用羽毛扇子遮擋過的嘴唇裏雄赳赳氣昂昂地啓程,扛過了良心的拷問,暫時也忘了主的教誨,就那麽肆無忌憚地朝當事人耳朵裏鑽去。當事人若是耿耿于懷,它們便立刻化作刮骨的利刃,非要把你的名譽和精神一刀刀淩遲不可。但倘若當事人懶得理會,它們很快便又與同樣被冷落的異樣的眼光一同轉移到某位作風不檢點的貴婦袖子裏或是華麗的裙擺底下去了——反正它們只是要尋個瑕疵明顯的對象發洩一下主人曾經出于淑女風度積攢多年的譏諷與怨憤,仿佛對足夠優秀或是自在的人懷抱某些不友善的揣測,自己死水般枯燥平庸的靈魂便能豐富深刻許多似的。

“說起來,艾妮,我還是不明白你之前為什麽執意不肯聽我多說說你的過去——過去對一個人來說是多麽重要呀!無論是過去的記憶、情感,或者別的什麽痕跡。我的意思是,一個人總是要有過去的吧?無論那是好的還是壞的,總是屬于他自己……我以為,倘若一個靈魂忽然失去所有歲月銘刻的痕跡,那它就将成為一個嶄新的靈魂,而不再是原來的那個了。”

不久,兩個姑娘終于走在夏尼家附近曲折的青石小路上了。而紅發姑娘親昵地攀着艾琳包裹在藍紫色華服裏的手臂,一路從女孩子們大多關心的服飾妝容的流行風尚談到盧瓦爾河谷不算十分複雜的權貴關系,看上去依舊活力十足。當然,最後不出意料地,話題終于還是轉回了艾琳極富傳奇色彩的逃亡與失憶經歷。

“我後來不是已經仔細聽過了嗎?”艾琳習慣性地偏頭,向上斜睨了蘇菲亞一眼,淺色的唇瓣勾起一抹略顯無奈的笑容——這姑娘才十五歲,比剛剛成年的蘇菲亞都還小了整整三歲,可她看向對方的眼光卻像是一名睿智的長者注視自己好奇心旺盛的晚輩,“好吧,我承認,在你剛找上門來的時候,我确實對你想要向我講述的那些過去産生過一點興致。可你來得實在有些晚了,晚到我的同伴幽靈先生已經率先恢複記憶,而我已經習慣了陪他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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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紅發姑娘敏銳地抓住了關鍵,茶色的大眼睛驟然放射出興致勃勃的光亮。

“是呀,難道你以為将近半年的時間還不足以讓我随便在哪個小城安定下來?”說到這裏,少女唇角又浮現起溫情的笑意,“不過是我的夥伴需要一點适應時間而已——最近這小半年的時間我不就在蔚藍海岸邊的這個小鎮安定下來了嗎?說起來,我最後停留的那個小鎮多好呀,景致安寧,人煙稀疏,連過分熱鬧的習俗都沒有——我本以為幽靈先生一定會漸漸愛上那裏。”

“所以你任由我在你面前表演那些拙劣的把戲,根本不是忌憚我展現出的勢力,根本只是因為覺得你那神秘的幽靈情人離開你才更容易找回以往他适應的生活方式對吧!”蘇菲亞有一瞬的沉默,但她立刻又輕笑起來,淺淺的欣喜從那姑娘忽然明亮逼人的茶色眼睛裏飛快擴散到唇角,終于綻放成一副燦爛的笑顏, “現在,我倒覺得,你的靈魂從未改變了。”

“你知道,幽靈先生總是拒絕人群,也很容易被人們排斥——作為一位善良的姑娘,我怎麽忍心讓夥伴總是為我時常的離去獨自傷神呢?尤其是最近,他越來越喜歡用失落的眼光追随我的背影——那也太折磨一位少女柔軟的內心了。”少女不太優雅地撅了撅嘴唇,眼裏的溫情卻愈發濃郁了。

“那麽,你真就一點兒也不好奇從前的你是什麽樣子?我可不相信!”最後,紅發姑娘還不甘心地掙紮了一句。

“好吧,對此我确實十分好奇。可那有怎麽樣呢?如果不是被我自己記起,你說得再生動詳細,對我來說那也只是個邏輯順暢的趣味故事而已。”少女的語氣聽上去連敷衍都嫌浪費唇舌。

“況且,看過幽靈先生想起過去的模樣,我有預感,忘記過去也未必不是天神的恩賜。”沒等蘇菲亞表示不滿,少女溫和的翡翠色眼眸裏忽然透出一種恣肆飛揚的神采,“那麽,為什麽不給自己一個驅散過往陰霾,甚至徹底斬斷舊日枷鎖的機會呢?畢竟,遺忘過去這種奇特的狀況也不是随便誰都有幸經歷的,對吧?”

作者有話要說: 醉了,這進度拖得,為了合理解釋艾琳行為緣由,突出妹紙心機屬性,寫了一整章居然還沒進家門,蠢作者快要心力衰竭而亡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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