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幽靈的歌聲
“梅格問我：跟幽靈雙宿雙/飛的滋味怎麽樣呢。”因為某人略顯驚慌地昂首退避，少女溫熱芬芳的氣息恰好打在他高高豎起的衣襟上方。
其實幽靈細瘦的脖頸覆着厚厚一層填充物, 填充物外層還緊繃着與普通成年男人膚色相似的表皮——這跟全身各處厚薄不一的所有填充物一起讓他變得與任何一個普通男人無異, 至少，臉部以外看上去是這樣；但這也隔絕了大部分觸感, 包括少女溫軟的軀體與輕柔的吐息。只是自從那次倉皇的逃離過後，可憐的幽靈就再不敢奢望少女如此慷慨的饋贈, 以至于當驚喜來臨, 他竟不知該如何表達內心洶湧的感激。
“今天我有幸在歌劇院裏聽了一上午歌劇——你的地盤還不錯。不過，那些據說是我當年在劇院做工時結交的姑娘們, 尤其是克莉絲汀和梅格，她們看上去對你的印象可實在不太美妙。”在幽靈面前, 少女的思維似乎總是随性地跳躍着，她神色慵懶, 語氣卻帶着點意味深長的調侃, “嗯，鑒于我跟你不知道什麽時候傳得劇院高層無人不知的戀人關系，我順利享受到衆人敬畏和吉裏母女極度敵視的特殊待遇。”
魅影剛剛表露出退縮意圖的身軀立即僵住了。艾琳偷偷一笑, 同他貼得更緊了些——不必擡頭看她也知道, 幽靈先生那總喜歡藏在假面後的臉孔上此刻必定又是歡喜又是惶恐, 說不定還得夾雜些莫名其妙的愧疚——反正他總是這麽別扭。有時候艾琳真懷疑那威名赫赫的歌劇魅影究竟是不是她認識的這位幽靈先生。當然，無論如何, 她揣測老友意圖，再順便幫這別扭幽靈找借口的本領終究是越來越娴熟了。
“艾琳！導師！”後一個單詞克莉絲汀簡直是在尖叫！棕發少女瞪大了眼睛，與發絲同色的瞳仁裏清晰地映照出好姐妹與那暗夜夢魇親密貼合的姿态——盡管她萬分不願承認, 艾琳貓兒般慵懶放松的神色卻無意給她任何錯誤聯想的空間。
“好久不見，我逃跑的的小學徒，克莉絲汀。”低沉平穩的聲音從與純黑兜帽連為一體的陰影裏傳出，帶着歌劇魅影式的威嚴。如果不是清楚地感受到幽靈先生将自己驟然緊锢的力度，艾琳或許也會被這擅長僞裝的幽靈騙過去，以為他對旁人的出現接近無動于衷。
“導師？沒錯，我想起來了：克莉絲汀的确曾在我面前以‘導師’稱呼你——我博愛的幽靈導師，你說，你到底有幾個好學徒？”艾琳想起自己第一次聽到幽靈先生帶歌詞詠唱的內容，于是有點兒不快地瞪了他一眼，這才微微轉頭面向克莉絲汀，白淨的臉龐上很快綻放出被愛情臨幸的少女所特有的高傲笑容，“克莉絲汀，你瞧，此刻的幽靈先生難道還使你感到恐懼？”
當然不……克莉絲汀不得不承認：雖然還是歌劇魅影慣常使用的黑色裝扮，但美人在懷的魅影此刻渾身上下都洋溢着令人心醉的溫情。那被光明所厭棄的怪物緊緊抱着綠眼睛的少女，仿佛抱着他僅有的珍寶，注視自己的眼光甚至有些不太明顯的戒備；而艾琳，她最親密的姐妹，此刻正笑嘻嘻地貼在魅影身側，白淨的臉龐看上去仍然溫柔可親，卻又多了幾分說不出的惑人風情。甚至于導師那曾經令她膽寒的迷戀，這姑娘倒像是分外享受一般。
“再沒有了，我發誓！你和克莉絲汀就是幽靈全部的學徒。”脫口而出的解釋比思維運轉快了一步，幽靈在少女戲谑的眼光裏有點兒尴尬地消了音，但目光卻仍是殷切的。
“你……你也成為幽靈的學徒了？梅格……梅格果然是對的……”克莉絲汀無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一點兒也看不出剛剛來得有多迫不及待。艾琳看着一句話說不完整眼裏已升騰起水霧的棕發少女，一時愕然。
“對不起，艾琳，對不起……”仿佛瞬間經歷了什麽難以承受的打擊，這位大明星把頭深深埋進手掌裏，卻遮不住煞白的臉色，纖瘦的身軀也無助地顫栗起來。
尤娜你把“舞女跟小醜的友誼”描述得那麽詳細，怎麽偏偏沒告訴我這位戴耶小姐是個水做的美人兒！
“幽靈先生，看起來并不是每個學徒都深深敬愛她的導師。”艾琳眼睜睜看着老友激烈的反應，好半天才幹巴巴地擠出一句。
“啊，這是難免的——不過只要獲得一位學生的愛戴，你可憐的導師也就滿足啦。”幽靈不動聲色地把試圖起身安慰克莉絲汀的少女禁锢在懷裏，就連頭頸的片刻分離也不允許，他并未過分關注克莉絲汀，而只用含情脈脈的眼光注視着近在咫尺的少女，語氣也反而輕松平穩起來。
“那你就再也不必擔心啦——小卡蘿将永遠敬愛她的導師。”少女象征性地掙動了一下，也就習慣性地順着幽靈先生的意願，安安分分待在他純黑的懷抱裏了。
“當然，倘若您願意再度引領學徒們的歌聲飛揚，洗滌蒙塵的心靈，我想，小卡蘿一定對您更加崇敬。”不過少女很快又想起了此前未盡的話題，她在幽靈懷裏換了個更加舒适的姿态與那雙形狀怪異的眼瞳對視，眼底理直氣壯閃着期盼與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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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意效勞。”魅影唇角似乎也牽起一個僵硬的近似于笑的弧度，他暫時改用一只手摟着少女柔韌的腰肢，騰出來的另一只手擡至胸口，娴熟地做了一個紳士的開場禮，溫柔醇厚的聲音便從他唇邊徑直飄向少女嬌小的耳廓……
“曾有誰踩着天使的腳印走近幽暗的夜，隔着高牆，任性地向幽靈傾訴寂寞。那狡猾的小醜悄悄偷走幽靈的寵愛，卻隐匿在天使光澤的羽翼裏，只向幽暗的夜色伸出利爪尖牙……”
“她捕獲了腼腆的幽靈？”艾琳眨眨眼，仿佛意識到了什麽，笑眯眯地發問。
“是的，她捕獲了幽靈，不過不在那時，而是在她倉皇地逃離又殷切期盼重逢過後。”魅影枯瘦的十指輕輕覆上那雙滿含期待的綠眼睛，除了略顯粗糙的觸感，艾琳的世界裏便只剩下幽靈先生仿佛帶了鈎子一般優雅惑人的聲音了。
她是如何捕獲了幽靈？為什麽要逃跑？又為什麽殷切期盼重逢？種種淺顯的疑惑在艾琳聰慧的大腦裏轉了一圈兒，就融化在幽靈先生低沉纏綿的唱腔裏了。
“我曾固守黑暗，卻盲目追逐光明的女兒。我以我歌為她驅散寂寞，排遣悲傷，假托乃父的英靈。”幽靈的絮語回蕩在艾琳耳邊，她卻直覺這一段并不是唱給自己聽。那麽，是克莉絲汀？
“你這魔鬼，怎麽可能是父的英靈？你曾用绮麗的音樂王國引誘我向你俯首，随意擢取我的真情。當豐盛的愛情給我以救贖，你又把貪婪的目光對準我的姐妹？”晶瑩的眼淚摔碎在紗裙上，化作厭憎的怒焰；克莉絲汀高亢的詠唱失了技巧的潤色，更顯得凄厲。
“你的姐妹？小卡蘿，确實是你值得信賴的姐妹……”艾琳能聽出幽靈先生真心實意的贊嘆，卻不知道其中濃郁的自嘲從何而來。
“我一心追逐光明的女兒，在她夢裏長久僞裝聖潔，我悉心引導她的歌聲飛揚，那歌聲卻使愛情的鳥兒停上她肩頭……”
“我将要失去我的光明了！當英俊的少年向她獻上玫瑰，我對自己說，并為此過分惶恐。我撕碎玫瑰嬌豔的花瓣，就像撕碎鳥兒的羽翼；我……我折磨英俊的少年，期盼摧毀堅貞的愛情……”
魅影顫抖的歌聲由低微漸至雄渾，層疊的悲涼如滔天浪潮連綿不斷拍擊着姑娘們敏感的心房，他森白假面後的眼瞳大約曾向克莉絲汀投去歉意的一瞥，而艾琳因為更加親密的姿态，感覺到幽靈先生整個身軀不可抑制的顫栗與細微的哭腔。
“那小醜呢？狡猾可愛的小醜在哪裏？”少女熟練地轉移話題，聲音輕快，透着點期許的模樣。
“狡猾可愛的小醜正踏着荊棘在幽靈的暗夜裏橫沖直撞，甚至承諾将永遠守護天使的純白。”魅影的歌聲很快沉靜下來，他抱緊懷中的珍寶，目光悠遠，卻似浸漬了更加深重的悲傷……
“過分的嚴苛使我的天使惶恐哭泣，無度的寵愛卻使你也計劃逃離……”
“我心愛的小學徒呀，你怎麽忍心就此銷聲匿跡？當你可憐的導師在你只有衣冠的墳前陷入哀痛的靜默？”這應當是過去許久的事情了，可當魅影細碎的聲音漂浮在耳際，少女卻仿佛聽到了世界的悲傷。
“我從此苦苦追逐光明的女兒，因為再不敢奢望捕捉塵世的精靈；我撕碎嬌豔的玫瑰，因為再不敢期盼堅貞的愛情；我将一切虛僞的美好都獻給克莉絲汀，那純白的天使，因為我真誠的醜陋的外表和心靈只會袒露在你眼眸裏，小卡蘿，我最得意的學徒，我最勇敢的朋友與最包容的戀人。”
何其苦澀，何其纏綿？醇厚的唱腔由高亢而複歸低沉不過一瞬，中間幾縷暧昧的絮語，更讓人無法抗拒。克莉絲汀習慣性地面色迷離，眼底卻還殘留可笑的掙紮。而艾琳，她專注地捕捉着耳邊絲絲縷縷的低吟，任由記憶漂浮，靈魂沉淪。
“直到你與我重逢，陪我做一個荒誕的夢，又把我從夢裏驚醒，我們彼此坦誠，交換愛的誓約……聽聞你換上華麗的禮裙，在盧瓦爾河畔閃耀光芒？聽聞你愛上了讓馬蹄卷起狂風，把前途付與缰繩？”
這是幽靈的故事，這是幽靈的歌聲！艾琳靜靜聽着耳邊的低吟，漂浮的記憶裏終于頭一次浮現如此清晰的念頭。盡管幽靈先生的歌詠同樣飽含濃烈的主觀意願，甚至有種詩化的朦胧，卻仿佛七巧板的最後一塊拼圖，将尤娜與克莉絲汀詳盡卻每每相互矛盾甚至難以自圓其說的敘述都銜接得天/衣無縫。當然，幽靈先生不會為誰費心解釋，但誰讓我們的小卡蘿确實聰明呢？
“多幸運吶，我對自己說。那驚豔的歌聲在艾莉絲小姐多彩的日子裏依舊為我沉眠——第一次有誰信守對我的承諾，且并非迫于歌劇魅影的兇威。”
多幸運吶，艾琳也在心底悄悄對自己說，我曾輕率地将您遺忘，而您竟還甘願向我敞開心扉。
“所以您終于發現，愛情的鳥兒早已在您肩頭婉轉歌唱啦？”散碎的記憶輕易被幽靈的歌聲拼湊完整，少女快活地應以歌唱，柔媚的聲線仿佛裹了蜂糖般甜蜜纏綿，卻又飽含深陷柔情蜜意裏的小兒女所特有的天真。而不遠處克莉絲汀伶仃地站在空地上，仿佛也想開口應和些什麽，卻終究一句話也沒插上。倘若這時候魅影拿開覆在艾琳眼眸上的手掌，就該看見少女眼裏對克莉絲汀藏着怎樣的高傲與得意了。
“是呀，我的靈魂從此結束孤單的漂泊，在你眼底的愛火中獲得了真正的安寧。”歌唱的尾聲傾盡了溫柔。
“有人來了，你該進去了。”然而分別總是來得比愛情更加突然。少女眼睫上還殘留着愛人的溫度，身軀卻已被輕輕送進車廂裏了。接着她瞧見戀人迅速拉低兜帽，恢複到最初的姿勢，抱着馬鞭一本正經地假裝一位盡職的馬車夫；就連克莉絲汀這嬌弱的大明星都蒼白着臉色，提着裙子跑進車廂與她同坐了。
在克莉絲汀面前就可以随便出現，在其他人面前就不可以？艾琳心裏幼稚地計較，并且單方面決定對眼前的大明星提高警惕。
“埃……”某個熟悉的名字在柔嫩的小舌上轉了一圈又被不露痕跡地吞回了肚子裏；少女迷人的綠眼睛閃過一抹狡黠，白金色的長發便貼着車廂壁流瀉到幽靈先生不算寬厚的肩上，“幽靈，你聽好：這次你要是再敢自作主張放棄我們的友誼，我可就再也不會理你啦！”
“不會……”魅影模糊的回答透過兜帽傳進少女耳裏，艾琳便滿意地縮回了身軀，打起精神準備安撫克莉絲汀或者應付漸近的腳步聲了。
不會……我再不會放棄我們的……愛情了。而另一邊，魅影輕嗅着殘留在手掌上的少女的芬芳，眼底幽光一閃，唇角似笑的弧度微微擴大：其實，就算那狡猾的小狐貍已忘了你，忘了你們的愛情，就算是因為你無恥的引誘侵占又怎樣呢？你們之間的距離可從沒有比熱戀的情人之間更加疏遠啊。
作者有話要說： 難得的4000 大章，居然還是拖了進度，真正的高潮沒寫到，蠢作者悲傷那麽大……以及思考再三，還是決定讓男主雄起，免得好好的歌劇魅影被我寫成兔子先生……不過目測面對女主多半還是帥不過三秒的2333。最後，因為實在想寫已經恢複記憶的女主如何裝失憶撩男主，所以蠢作者手一抖，腦洞再次跑偏……愛，也只有為我可憐的大綱默哀三秒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