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蘭德老師
夏尼小姐的十五歲生日宴盛大無比，大半個盧瓦爾河谷貴族的盛情更是為這場實質上以政治和商業為主調的狂歡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除卻宴會主角夢游般呆滞的神情和夏尼子爵過分殷勤的陪伴, 一切都堪稱完美。
“勞爾哥哥, 我最近真的一直都在夏尼家，從沒有去過別的地方？”好不容易履行完“身為夏尼家女兒應盡的義務”, 少女回到自己鋪滿鮮花的華麗閨房裏，不死心地第二十七次發問。
啊, 我的女孩, 也許你曾到過我的王國？無人得見的角落，頭戴森白假面的幽靈暗自思索着, 在手裏的信紙上鄭重其事地記上一筆。
“當然，我親愛的小公主。”青年人斬釘截鐵地回答, “夏尼家以外的世界對你這樣的小女孩來說并不安全。所以，艾莉絲, 聽着, 乖乖待在家裏，千萬不要随便亂跑，更不要跟陌生人搭話或者對唱, 嗯？”他灰藍色的眼眸默不作聲地抵禦着少女眼裏鮮亮的翡翠色, 不知什麽時候又冒出零星青茬的下颌繃成稍顯銳利的角度——他看上去有些超越年齡的疲憊, 但已經開始向夏尼家每個有所成就的男人，譬如他一母同胞的大哥菲利普那樣的沉靜與游刃有餘轉化了。
“是嗎？好吧, 我知道了……”對于勞爾哥哥哄小孩兒一般且明顯針對魅影大人的囑咐，艾琳無精打采地應了一聲。勞爾很習慣地奉送一個安慰的笑容，就步履沉穩地向房外走去。
“哪都沒去過……那你是自己長腳走來的？”獨自一人坐在華麗的梳妝臺前, 少女依舊耷拉着腦袋，目光焦點卻不由自主落在一株色澤黯淡的玫瑰幹花上——那只是一株普通的紅玫瑰，像是被誰制成幹花後漫不經心地藏在梳妝臺盛放的各色花朵之間，本該毫不起眼的小東西反倒因此有了些引人注目的資本。艾琳要很仔細地分辨，才能從花下大捧青翠健壯的莖葉裏找出那一莖屬于玫瑰幹花的，因拔去全部花刺而分外孱弱的花杆。就像她要很仔細地傾聽，才能在每個沉默的黑夜裏偶爾捕捉到某人悄悄靠近的腳步和刻意壓抑的呼吸。
說起來，都快一個月了，那習慣保持神秘的家夥怎麽一點兒別的動靜也沒有啊。白淨的指腹漫不經心覆上幹花微微泛黃的花杆，少女翡翠般的眼眸裏不由自主帶了點兒苦惱的笑意。
其實，排除這場社交性質明顯的生日宴，僥幸回歸家族的夏尼小姐幾乎可以說是低調得過分——就算是在還算寬容的盧瓦爾河畔，一位年輕美麗的未婚小姐被人擄去快有一年，也實在是件有損名譽的事情。
是的，年僅十五的夏尼小姐依然很美，那白金色的柔軟長發和迷蒙的綠眼睛毫無疑問是造物主的神話！所有參與了那場宴會的紳士們幾乎都這樣說。但被綁架的經歷似乎已摧毀了她的健康——她看上去本就像亞裔人種一樣嬌小，現在甚至無法承受緊身胸衣的束縛和骨質裙撐的重量；而且……這顆盧瓦爾河畔曾經最耀眼的明珠似乎打定主意深居簡出，對于多數年輕淑女熱衷的一切——下午茶、社交舞會、甚至曾經最擅長的馬術都毫無興趣。或許那可怕的遭遇也同時摧毀了她的精神？
這樣不負責任的論調當然不可能第一時間傳進“嬌弱”的夏尼小姐耳朵裏。事實上，直到這一年年末，艾琳才對某些關于自己身心狀況的不利流言隐約有些了解。而這時，那惡意的揣測經過時間的發酵，又有當事人的沉默推波助瀾，早已使“夏尼小姐病重瀕危”成了人們眼裏板上釘釘的事實。
這樣也好。艾琳一面用微笑安撫因說漏嘴而懊悔不已的年輕女仆，一面漫不經心地想：雖然不太吉利，卻正好讓我有空充分“挑逗”可愛的魅影大人。害羞的幽靈？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沒人有此殊榮得見吧。
當然，最重要的是，夏尼家也太沉悶森嚴了，雖然生活優渥，還有兩位能幹的哥哥，但她還是沒信心長長久久扮演一位舉手投足都莊重優雅的貴族小姐。又看了一眼無辜被擱置的緊身胸衣們，艾琳長長地嘆了口氣，開始認真思考詐死脫身的可能性——未經世事的小姑娘腦子裏總有許多幼稚的想法，但源自同一個靈魂的思考方式有時又展現出某種驚人的共性。
“艾莉絲，我親愛的小妹妹，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與你共度這意義非凡的一天？”不用說，這笑容油滑的家夥就是夏尼家的榮耀，夏尼小姐“最親愛的大哥”——菲利普伯爵了。
“中午不是已經隆重地慶祝過了？”艾琳眨了眨被夏尼家祖傳白金色發絲不幸閃到的眼睛，有氣無力地回答。
“噢，你知道，貴族的某些習慣總是讓人感到厭煩。”菲利普俏皮地鼓動腮幫，漂亮的灰藍色眼睛裏滿溢着兄長式的寵溺，看上去親切又可靠，“那是我們很難避免的——但在那之外，我想你也許會想擁有一次真正的生日家宴？”
啊，竟然已經到小卡蘿的生日了嗎？再等等，再等等，我親愛的小學徒，等到明年這時候……不，就今天晚上，你就會擁有一個真正難忘的生日！幽靈的宣誓在筆尖流淌，理所當然無人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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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生日家宴？艾琳承認，有那麽一瞬間，她腦海裏劃過了進入魅影大人華美地宮前的最後一站——大名鼎鼎的地下湖。當然，值得少女惦記的絕對不是那片不知埋葬了多少罪人白骨的幽冷湖水，而是湖心那專為克莉絲汀升起的大片燭臺——她顯然還沒意識到，自己潛意識裏已把魅影大人劃進了“家人”這一過于親密的範疇。
多美啊，那機關與幻術的神奇國度，那光與影的動人旋律！艾琳在心底充滿感情地贊嘆，然後很不淑女地繼續維持着無精打采的模樣：“那可真是抱歉啊，我親愛的哥哥。事實上，你可憐的妹妹我早已為這貴族間的交涉疲憊不堪了——好好睡一覺就是我目前最感興趣的計劃。”
“啊，那可真夠遺憾——也許車尼爾先生的到來能讓你打起精神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艾琳總覺得她這位年輕有為的大哥對自己說話時口裏常含一種特別的甜膩，就仿佛在刻意報複，至少也是戲耍什麽似的。
那種肯定要邀請心腹的宴席也叫家宴？想到兩位哥哥那所謂生日家宴時的景象，艾琳忍不住在心裏偷偷翻了個白眼兒。不過少女很快就把這些無聊的思緒抛到腦後去了，當她看到青年人那熟悉的笑臉時。
“蘭德老師！你怎麽會來我這裏？嗯，我是說，這種時候，不正是你同‘可愛的老姑娘們’調情的好時機嗎？”尾音愉悅地上揚，在場的兩個男人都清清楚楚瞧見女孩兒迷人的翡翠色眼眸瞬間被點亮。
老師？你竟敢讓我的學徒叫你“老師”？暗地裏的視線一瞬間浸染了怒焰，卻依舊悄無聲息。
“別這麽說，我的小姑娘。再怎麽說今天也是我最親密的朋友一年一度的生日——相信善良熱情的老姑娘們一定會原諒一位年輕小夥子偶爾的失約。”蘭德俏皮地眨了眨眼。他那灰藍色的眼眸溫柔睿智而暗藏鋒銳，一點兒也看不出曾經如同冰雪封凍般的麻木死寂了。
當然，這都是笑容燦爛的夏尼小姐所不知的——在艾琳眼裏，這位先來一步的老鄉一直都是溫柔可親且能力卓絕的，就像她兩位年輕有為的哥哥一樣。
而且……而且從他主動應聘成為自己的鋼琴教師起，就一直細心照顧引導着我這沒什麽大本事的後來人呢。也難怪中國古代人生四大喜之一就有“他鄉遇故知”！想到這裏，艾琳歡歡喜喜給了這位老鄉一個熱情的擁抱。
“嘿，我的好姑娘，別告訴我你連生日都打算繼續蹲在房裏種蘑菇？”蘭德神色自然地收攏手臂，目光自得地環視了一圈艾琳華麗的閨房，甚至還有閑情跟小姑娘交換了幾次親昵的臉頰吻。而菲利普只是安靜地站在一旁，嘴角噙笑，仿佛一點兒也不知道這種行為發生在一對兒異性師生間有多麽不妥似的。
不，不！你怎麽敢，怎麽敢引誘我的女孩！嫉妒啃噬着幽靈的心髒，他恨不得現在就用手上的邦加套索給這兩個無恥的騙子好看！然而那青年人唇角一絲淺笑讓他不由心生警惕——那小子玩弄記憶的詭異手段他可深有體會！幽靈忿忿地看了看手裏的一疊信紙，咬牙忍耐。
“你知道，我只是喜歡待在家裏。”等魅影大人光臨而已。艾琳警告性地瞪了蘭德一眼，但立刻就放過了這個話題：“不過既然你都已經來了，也許不介意給你可愛的學生我來一次有趣的補習？”
“否則我‘抛棄’熱情善良的老姑娘們到這裏來是做什麽？”青年人笑得格外寵溺。
“老師萬歲！”小姑娘于是歡呼起來。
“好吧，好吧，看來我們的小妹妹也終于長大了。”菲利普一面“小聲”嘟囔着，一面動作誇張地轉身離開，“祝你們擁有愉快的下午時光——我會看着勞爾，不會讓他知道你們在哪裏的。”
“謝謝菲利普哥哥。”艾琳歡快地沖他的背影喊——勞爾哥哥哪裏都好，就是過于重視她這個小妹妹的名譽了。如果讓他知道自己今天跟蘭德偷溜出去慶生，一定會說教到底的。少女在心底吐了吐舌頭，然後就毫無愧疚感地跟着蘭德悄悄爬窗出去了。
不得不說，作為一名武俠情節嚴重的前大學生，艾琳對于現在這具小身體原主人的“遺産”繼承得最為完整全面的，就是矯健的身手和敏銳的五感了。考慮到魅影大人用邦加套索打招呼的壞習慣和最後獨自逃亡的悲慘結局，在原主對照下自我感覺一無是處的得小姑娘也只好苦練身手，期望到時候有機會追随魅影大人亡命天涯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好吧，已經習慣的進度拖延綜合症……沒關系，寶寶是個堅強的作者君，該寫到的情節總會寫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