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稚嫩
“埃裏克，倘若我不幸再次忘了你, 而你還願意在心中珍藏我的影子, 那就只管對我歌唱吧！”這是小卡蘿，或者說艾琳作為他的小卡蘿時, 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埃裏克不知道他的小卡蘿是何時憶起了往日甜蜜，可現在也不必知道了——少女翡翠色的眼眸靜靜倒映出黑色幔帳精美絕倫的刺繡, 也倒映出幽靈模糊破碎的面容, 眼底一片茫然。
“先生？”艾琳纖長的睫毛上下翻卷了幾次，謹慎地開口, 然後立刻被自己的聲音驚吓了——如此輕柔，如此妙曼, 這真是我的聲音？難道這就是那什麽問卷承諾的“遠勝克莉絲汀”的完美聲線？小姑娘混沌的思緒劃過那篇随手而填的問卷調查，別無選擇地落到眼前這張畸形的臉孔上：這是魅影大人嗎？可是, 魅影大人怎麽沒戴面具？
身為魅影的忠實迷妹, 艾琳也時常臆想同自己的偶像共創一段浪漫的愛情故事，但所有的開端都不包括現在的情景——初來乍到的少女茫茫然從旖旎如夢的幔帳裏蘇醒，第一眼便是幽靈詭密的真容。
不過, 還有什麽比這情景更加動人呢？尤其是, 當她發現自己面對這盡在咫尺的可怖容顏遠比想象中更加淡定的時候。
艾琳暈乎乎地從當年隔着屏幕就觊觎良久的華美貝殼床上爬起來, 又根據魅影大人的眼神示意走到餐桌旁享用了一頓過度豐盛的西式餐點——身為迷妹，當然要充分理解偶像的眼神含義！少女放下使用得意外順手的鎏金刀叉, 絕不承認自己其實是被餐桌四周散發着昏黃柔光的燭臺引誘，而沒能克制住跟魅影大人共享燭光晚餐的沖動。
這就是曾經隔着熒屏俘獲無數顆粉紅色少女心的魅影大人呀：瞧他端莊的姿态，深情的眼神, 就連他面前搖曳的燭火和他黑袍上模糊的暗紋都是那麽溫柔，那麽風度翩翩！艾琳有點兒害羞地半垂着眼簾，偷觑餐桌對面的男人——顯然，深陷偶像光環的小女孩已經選擇性無視了魅影凹陷破碎的面容和他勉強合體的衣袍下其實并沒有多少美感的枯瘦身軀。
接着，艾琳就開始慶幸了——小姑娘絕對不想第一次跟偶像同桌用餐就留下一個粗魯無禮的印象，好在不用她怎麽費心，原身強大的本能就能幫她避免一切可能出現的失禮舉動和聲音。也許原身本來是個貴族家庭教養出來的小淑女？艾琳無聲地揮舞刀叉，優雅又迅速地切割着自己面前不知道是羊排還是牛排的奢華菜品，思緒卻四下飄飛：看起來原身留下的本錢不錯，一定要盡量保持——艾琳呀艾琳，你可千萬別把一手好牌給玩兒壞了！
不久，女孩兒細細的咀嚼聲消失了，而埃裏克仍不說話，只靜靜地注視着她，一副要把眼前人烙進自己骨血的模樣。餐桌上于是一片靜谧，只有底色蒼白的燭火不安分地暗暗跳躍着，不時發出“噼啪”一聲輕響，像是旁觀客一聲不耐的抱怨。
我該很尴尬的，因這無言的靜默；又或者該板起臉假作生氣，好教教這避世的天才什麽才是一名紳士該有的行為，順便……也就把這惱人的尴尬含糊過去了！艾琳暗想。可她最終什麽也沒做。事實上，她泰然自若地待在紋飾華麗的椅子上，甚至視線也越過華麗的桌布，由隐秘的打探變為同魅影坦坦蕩蕩的交纏……那冷色調的眼眸很快浮現出熱切——但這并不是他所熟知的小卡蘿從不遮掩的熱切情意，也不是她所以為的親身接觸偶像時無法自拔的熱切敬慕，而是介于兩者之間，更近似于她學徒時期，對那神秘威嚴的天使導師初萌的眷戀。
“夏尼小姐，”叫出這個稱呼的時候，男人僵硬的語氣費心掩飾着某種尖銳的痛楚，這使他醇酒般的聲音變得有些辛辣嗆人，“您看上去似乎精神十足了？”
夏尼小姐？原身屬于夏尼家？勞爾子爵出身的那個貴族家庭？我該不會是代替那個魯莽貴族被魅影大人捉住，成了用來威脅他心愛的克莉絲汀的可憐人質吧？艾琳腦海裏閃過零星的畫面，畫面裏濃妝豔抹的貴婦小姐和她們緊勒到畸形的纖腰讓她有些反胃。
天吶，但願原身不喜歡這種可怕的妝飾！少女一面胡思亂想，一面在臉上醞釀出最誠懇，最無害的笑容，“啊，先生，真是抱歉，雖然我很想說‘是的，感謝款待’，但我仿佛遺忘了許多事情——就連我自己的姓氏也是剛剛才從您口裏了解呢。倘若您不介意，能否再收留我一段時間？鑒于……我可能是個有能力支付報酬的……貴族？”說到這一句時，少女腦子裏閃過的，是歌劇魅影向劇院經理要求的兩萬法郎“月薪”。
說起來，她分明把《歌劇魅影》這故事翻來覆去看了不止一遍，可現在想來，那些相關情節怎麽竟模糊得仿佛被遺落在了上個世紀？
“我恐怕不能……夏尼小姐……”埃裏克僵硬地咀嚼着那個稱呼，用力把臉擰向陰影一側；他臉孔上最猙獰部分就融進燭焰不斷躍動的陰影裏去了，“為我們雙方的名譽着想……”迷離的光影交織在他臉孔正中的凹陷處，使他顯得愈發虛幻可怖，仿佛當真是一只冷酷的幽靈了。
可惜，象牙塔出身的小丫頭可不懂什麽叫做“知難而退”——她把嬌小的身軀往後一仰，舒舒服服倚在花崗石靠椅雕花的椅背上，小巧的頭顱也朝一側肩膀微微偏斜，白金色的長發就順着椅背松松散散地垂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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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暫時作為一個腦子幾乎一片空白的傻姑娘，我也不覺得遠離您，或者遠離這裏就能保住那什麽見鬼的‘貴族名譽’！”艾琳扁起嘴，賭氣般“小聲”嘀咕，以本能般流暢的法語和适應良好的誘人聲線。
在過去的許多年裏，埃裏克見過艾琳太多種可愛迷人的情态，先是作為導師，後來作為情人。但他敢發誓，其中絕不包括眼前這樣——少女此刻的神态既不妖嬈也不端莊，一雙綠盈盈的眼眸顯得清淡稚嫩。
他知道艾琳這次并沒有像當初那樣幾乎喪失所有記憶，也絕不會再有一次全無拘束的自由生長了。不過，就連她十年前剛在巴黎歌劇院安身時也不會比現在更像個孩子了！埃裏克在心底嘆息。他少有地記起：自己的小情人即使到現在也才将滿十五，不過是介于孩子跟女人之間的年紀罷了——這個年紀的女孩還未完全陷入歲月的迷障，世俗道德卻已在她眼底劃下模糊的殘痕……
是不是你也曾無憂地立身光明而全不知永夜嚴寒？是不是再多無尊嚴的颠沛流離，再多步步為營的謀算也絕不會使你的眼眸渾濁、靈魂灰暗？是不是……無論重來幾次你都願意傾聽幽靈卑微的心聲，帶我逃離幽暗孤獨的煉獄？
最後一種假設使他心口掠過一絲輕微的甜意，但立刻就被盤踞在那裏的陰雲吞沒了。
餐桌對面，那女孩仍在打量他，用她那雙活潑稚嫩的綠眼睛；而他殘破的面容被跳躍的燭影勾勒成種種猙獰、詭異、死氣沉沉的圖騰，卻在她眼裏被賦予公正、慈悲以及叫他食髓知味的愛與溫情。少女小巧粉嫩的唇也不太順從地拱起一小段誘人的弧度，仿佛只差他一個纏綿的深吻。哦，當然，這一次他沒什麽好遮擋了，那真實的醜陋的一切都已習慣向她袒露，早在那狡猾的小東西第一次吐露愛語之前。縱然，此刻是他們又一次悲哀的“初識”。
“埃裏克！”雖然入耳是生硬的拒絕，艾琳卻覺得魅影大人的演技實在太過拙劣——或許是眼前人常年仰仗假面，當他破碎的五官脫離遮掩，一時竟也不懂設防，輕易便呈現出快要哭泣的模樣。少女拔高聲音喊那個曾在心裏喊過千萬遍的名字，打量也變成摻雜微量怒火的瞪視。埃裏克只見她眼光像是想要破土的筍尖兒般朝他紮來，卻又在及身時軟化成細密的柔絲将他層層緊縛——就像她還叫他“導師”時曾無數次做過的那樣。
“埃裏克！我沒記錯吧，關于您的名字。”艾琳眼裏的怒火更明顯了些，當她猜測自己心心念念的魅影大人或許跟原身有一番情緣之時。要不那男人近乎絕望的表情是怎麽回事？總不能是所謂的穿越女福利吧！
天哪，別告訴我辛苦跑這一趟居然是為了打敗“自己”，贏得偶像芳心！少女在心裏悄悄哀嚎：別說魅影大人有多專情，就說原身那一看就是貴族小姐的人設，我想玩個終身角色扮演都怕露餡兒啊！對了，這哪個版本裏都沒提過的“夏尼小姐”是打哪兒來的？她不會是穿進了哪本冷門同人小說裏吧……
“我的小卡蘿……”
“小卡蘿？我猜這是您給我的愛稱？聽上去還不錯，我記住了——歡迎以後繼續使用。”再次被魅影顫栗的聲音抓回四下飄飛的思緒，艾琳下意識打斷他，被怒火煅燒得更加清亮的眼眸依舊大睜着，眼底湧起一片堪稱挑釁的笑意。
不管怎麽說，在真的露餡兒之前，這扮演游戲還是要認真繼續的。何況我最讨厭的就是“一方自作主張為愛放手”這種除了騙眼淚什麽實質意義都沒有的發展趨向！就算是為了捍衛原身的愛情，魅影大人，不，埃裏克，你也別指望能對我這麽幹！艾琳迅速為自己找好理由，然後心安理得地繼續對男人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艾琳妹紙上輩子是個放飛自我的吐槽系姑娘2333。以及，這一章交代了女主情況，接下來一章就輪到我們可口的魅影和實力下絆子蘭德了。嗯，上一章（翼蔽）末尾他們都發生了什麽呢？嘿嘿嘿，蠢作者已經無限靠近黑洞的腦洞就要開了喲~
PS：寶寶已經放棄找補魅影的高大形象了，就讓他跟我家艾琳好好互寵吧。
最後，下文小虐預警（大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