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君卿辭(單章番外)
大概是作為艾萊塔時被埃裏克寵到骨子裏的日子太美妙,以至于到埃裏克終老, 她也不肯記起那些刻骨銘心的前塵過往。但是艾萊塔算得清楚, 艾琳最初差克莉絲汀一歲,後來知道那時就已差了埃裏克将近二十一歲, 後來她快到十六歲時在衆目睽睽下失去了蹤跡……然後就是我轉世而來?只是我忘了他,所以蹉跎六年才終于回到他身邊——就當我是那位小姐的轉世吧!
不過, 艾琳六歲流浪到劇院與埃裏克相遇, 初時卻不得不在克莉絲汀陰影下忍耐,接着就是兩年分離, 十三歲才有機會表明心意,過後也是一路波折, 還沒到十六歲就被迫離開;而我,艾萊塔, 同樣是六歲遇上您, 卻承蒙艾琳小姐遺蔭,一來就霸占了幽靈獨一無二的寵愛,十二歲之前作為學徒, 十二歲之後幹脆就作為愛人……
就算把艾琳認識埃裏克之後的日子全算上, 算一算, 我也還比她多出一年的幸福時光呢。
艾萊塔凝視着這座矗立在湖心島中央的白石墓碑尖尖的碑頂,覺得自己該笑笑, 卻終于忍不住一聲輕嘆——蒙被幽靈盛寵,她難得沒有坎坷,同摯愛的戀人卻終于隔了最殘酷的時光。
她忍不住再次回想自己跟埃裏克共度的甜蜜時光, 回想她這稚嫩懵懂的花苞被埃裏克捧在手心裏寵愛的動人滋味——在她珍貴的新生裏,他們終于有機會細心品味飽經磨難後最甘美的愛情,縱然女孩兒沒有過往記憶,卻本能般一天也不肯浪費。
同埃裏克厮守,音樂毫無疑問是兩個靈魂互相凝視至關重要的部分,那麽多情人間柔情的私語,那麽多新奇美好的旋律,再沒有第三人有幸傾聽;當埃裏克終于發明出那種戴上後跟常人相差無幾的面具,他們就在星期天去森林裏散步;偶爾她會被巴黎歌劇院的狂熱粉絲認出來,這時候他們就穿過旺多姆廣場飛奔回劇院,手牽着手穿過那些栩栩如生、奇詭壯闊的布景和雕飾着花紋的回廊、樓梯,最後在某一處隐蔽的活板暗門後消失不見。
可惜,這樣純粹的快樂僅止于艾萊塔進駐地宮的第九年——在兩人共度的十一年裏,前九年是埃裏克把她這稚嫩懵懂的花苞捧在手心裏寵愛;而最後兩年,即使有她盡心調養,埃裏克的身體仍然急速衰敗下去。
“艾萊塔,你已經能夠比我更加熟練地駕馭地宮的一切機關,這很好,即使我誠懇期盼你永遠不需要用這種方式保護自己。”其實,在第九年過半的時候,埃裏克的健康狀況就已時好時壞,但最壞的時候也還能在愛人的攙扶下繞着湖心小島慢慢行走。
“您分明也早已不用了不是嗎——您有那面具,就算大多數人總是淺薄愚昧,這也足以應付了。”艾萊塔輕松支撐着埃裏克愈加輕飄的身軀,繼續重複無用的勸誡,語氣認真,但眼裏仍然含着柔和的笑意,“要我說,還是該送您去地上的醫院,這樣說不定還能順便去瑪德萊娜教堂接受神父的祝福——我已經到法定結婚年齡了。”
“可你知道,我不喜歡。”埃裏克伸出微微顫栗的手指,在他力氣不濟之前艾萊塔已經乖覺地把自己的手掌遞過去作為支撐,于是埃裏克珍惜地摩挲着牢牢套在少女無名指上的金戒指,已不那麽清明的淡色眼珠裏也湧現出孩子般腼腆的笑意,“這不重要。”艾萊塔知道,前半句是說離開地宮去醫院,而後半句說的是一場接受世俗祝福的婚禮。
口是心非!艾萊塔在心底撅着嘴吧嘟囔,但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那時候,盡管已隐隐覺察這不祥的預兆,但她仍然堅信兩人來日方長,自己有的是時間磨得埃裏克改變主意。
“好吧,埃裏克。”她包容地說,“那麽您得答應我,不能喝太多酒。”
埃裏克當然答應了,雖然他預感,除了艾萊塔的歌聲,今後也只有那東西能使他感到自己的身體甚至思維還有活力。
埃裏克答應艾萊塔的事情從沒有失信過,這一次也不例外。
他花了半年認真戒酒,到最後兩年幾乎滴酒不沾,因此愈發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流逝,而自己日益衰敗的身軀,就像一列即将沖下山崖的火車。
埃裏克并不在乎火車墜毀,在沒有遇到艾琳之前,他甚至不自知地期盼着這一天的到來。但他決不希望自己的小姑娘也随之而去——或許早年他對艾琳曾有過這樣自私的期盼,但艾萊塔實在太年輕了,甚至遠未到女孩子最燦爛的年紀。他怎麽忍心叫那小姑娘與自己同日接受天主的審判?雖然自從遇到艾琳,他才開始害怕獨自去往天國或地獄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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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卻越來越排斥離開地宮的幼稚行為,埃裏克給予艾萊塔的愛意實在寬厚到不可思議。
可是,就讓我自私一回吧!當埃裏克不得不越來越長久地凝視四柱床上方勾着精致花紋的幔帳方頂,他終于忍不住生出這樣的心思:小卡蘿,你的恩師已漸漸腐朽,原諒他越來越害怕失去你,害怕失去你愈見嬌媚的容顏和柔情的愛語,盡管他早已擁有你無數承諾。
不,我親愛的孩子,我的愛人,我從未想過遮掩你的光彩,也從未懷疑你的專一與真誠。從你允許我為你戴上戒指那一刻,我确信你将成為我忠誠的妻子——這真是我終此一生最美好的際遇!我只是太過害怕冷漠的白晝之光會再度消解我與你并立的勇氣,就像遙遠的當年,我曾為此做下那麽多蠢事情。
沒錯,當我的靈魂漸漸陷入混沌,曾經那些無謂的敏感懦弱就又紛紛找上門來,一層層把我裹得透不過氣。可這次我終于無處可逃了——當它們如浸水的報紙般一層層向我包裹過來,我只好向你尋求幫助。
原諒我,孩子,原諒我卑鄙地利用你的愛意使你陪我一同幽禁于這死人的墳墓——我篤信自己擁有你的愛與承諾。但請相信,我不會禁锢你太久——唯一令我愧疚稍減的也正是我同死亡不算漫長的距離。
讓我抓緊這最後的機會感受你!當我離去,願你跳出這永夜樊籠——我大約等不到歌劇院易主的那天,但你應當回到繁華的塵世;那時候,我們的精神、我們的思想都将是你的晉身之階。而我貧瘠的靈魂如果得以幸存,我的目光将追随你,我的唇舌将日夜為你歌唱,我将誠心為你祈禱,願有一人繼續珍愛你,願你度過一個優秀的女孩兒應有的一生。只一點,在你找到那人之前,請不要摘下我贈與你的戒指,就是不幸的埃裏克唯一擁有過愛與同情的證據了。
愛無止息,生命卻終有盡頭。
艾萊塔滿十五歲的時候埃裏克的一天已經有小半時間是在病榻上度過。這時候艾萊塔在地宮的時間就又開始延長,到後來漸漸超過了登臺之前——同時,她就像所有昙花一現的幽靈寵姬一樣迅速消失在人們的視線裏,而這些年一直蒙受幽靈與紅伶教導的小歌女們終于被允許為自己争取鮮花與掌聲。
但那兩年以後,艾萊塔小姐又重新出現在人們視線裏,伴随還未翻篇的歌劇魅影的傳說——總有人能在夜裏聽見幽靈的歌聲,劇院經理還是時不時收到火漆封緘的信件,遣詞迂回有禮,意志卻不容違逆。就連久未理會的紡織者那裏,也再現了聖詠死神的神跡。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艾萊塔小姐終于完全接手歌劇院。
艾萊塔迫不及待以自己的設計為藍本改建了整個劇院,從地上十七層到鮮有人知曉卻更加華美壯闊的地下五層。她曾經的夢想終于實現了無關緊要的一半,然後另一半徹底醒來了——她可以假裝幽靈還在,仍然毫不掩飾地偏寵自己,但當她終于擁有了屬于自己的歌劇院,卻再也不能看那個自己摯愛的天才恣意揮灑才華。
其實,艾萊塔本以為自己餘生注定在蝕骨相思中凋零,在品嘗過那樣豐盛的愛情之後。沒想到,當那一天真的到來,自己卻選擇了盛放,憑借與幽靈融為一體的歌聲與精神,不遺餘力地盛放。
艾萊塔小姐歌聲悅耳無人能及,艾萊塔小姐性情怡人卻從未對誰敞開心扉,甚至,許多膽大而經驗老道的婦女都聲稱少女青春的胴體仍未被誰采撷,比阿爾卑斯山尖上的冰雪還要純潔。這一度引起了巴黎的貴族小夥子們無與倫比的追求熱情,但直到那一批年紀相仿的小歌女裏最小的塞西莉娅都披上了婚紗,二十四歲的女經理艾萊塔依然是巴黎歌劇院最璀璨的那顆明珠。
“其實,那時候夏尼伯爵作為年長的事業夥伴曾經關心過艾萊塔小姐的婚姻問題。不過,艾萊塔小姐做出了這樣的回複。”不久的以後,早早從歌女轉為秘書的溫妮.讓熱小姐被問及關于艾萊塔小姐的事跡時,清了清嗓子,想着女經理當時的模樣,做出摩挲戒指的動作,精明的眼神變得溫柔虔誠如聖潔的修女:
“我當然是清白的,從身體到心靈。可我清白的心靈已經奉獻給一個傻瓜,盡管他總是拒絕采撷,拒絕用一場世俗的婚禮宣告主權——他以為這就能使我的愛火熄滅,在未來漫長的他不再參與的時光。是的,我們年紀相差有些驚人。他以為他把我當做戀人,實際上到最後還是暗暗把我當做孩子,這我全都知道。可事實上,你也得知道,我們已交換過戒指了——至少對我來說,他就是我的丈夫,我此生唯一的愛人。我甘願永世自囚于他愛情的牢籠,而我清白的軀體也将終生為他封存。”
“那後來呢?後來她是否如她所言?”有好事者追問。
“也許吧,至少,在她二十四歲生日過完之前從沒有一位異性成為她的入幕之賓。”溫妮不很淑女地嗤笑一聲,眼神回複了能夠剖析現實的精明,沒等那人繼續追問就又補充道,“再後來她就消失了,沒有任何征兆。大多數人認為她是早有準備,決定遠走他鄉隐姓埋名,最後找個合适的男人嫁掉,帶着極其豐厚的嫁妝。但也有伴舞隊的小姑娘們相信她是去找那個神出鬼沒的劇院幽靈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啊,想想這個番外是直接接正文結局的,于是就扔在這裏了雖說微虐,也算是甜虐吧,畢竟寶寶還是喜歡撒糖的,除了這一個,其他的應該都是甜吧(自信臉),歡迎食用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