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番外：青橄榄（一）
曾有人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這句話的出處似乎并不美好，艾琳卻覺得它實在很有道理——要不, 她怎麽會依依不舍地追到這輩子, 還成了小子爵古斯達夫的同胞姐姐？——要不，她怎麽會依依不舍地追到這輩子, 還成了小子爵古斯達夫的同胞姐姐？
沒錯，她現在是與魅影血脈相連的後裔了！想到這一點, 艾琳不禁有種隐秘的甜蜜。而讓她發現這一點, 或者說讓她自母腹的蒙昧中覺醒前世記憶的，正是産房外魅影那似有若無的奇異歌聲——或許無論輪回幾世, 能喚醒艾琳靈魂的，都唯有幽靈的歌聲吧。
原來, 在那暧昧的月黑風高夜過後你仍然默默守護着你深愛的音樂天使麽？我怎麽，一點兒也不奇怪？艾琳豎起不知為什麽剛出生就已格外靈敏的耳朵, 在襁褓裏努力捕捉着那熟悉的聲音, 靜靜咀嚼那些細微的哼唱裏最謙卑最深沉的愛意。
如果你還是我的愛人，怎麽可能如此卑微。幾乎是入耳的瞬間，艾琳就已明了：幽靈仍然深愛着他的音樂天使。她甚至聽出在今天過後, 他就将遠離克莉絲汀, 遠離小學徒幸福圓滿的人生——這個世界, 絲毫沒有艾琳.穆勒存在過的痕跡。
噢，這可真糟糕！小小的嬰孩在心底嘆息。可她還得頂着新生兒皺巴巴紅彤彤的小臉, 靠聽覺找到魅影的方向努力微笑，期望能在古斯達夫出世之前留住魅影的腳步——至少，也要讓他有繼續守候的動力。
“哇——”響亮的哭嚎宣告又一個小生命的到來。那個應當是古斯達夫的孩子被醫護人員清理幹淨, 又裹好襁褓送到克莉絲汀眼前，只例行公事讓她過目了一回，就抱到一旁的小床上跟自己并排放着。而克莉絲汀被助産士們七嘴八舌的報喜驚醒，仿佛剛從一個刻骨銘心的夢靥中醒來。艾琳感覺她苦笑了一下，然後聽到一聲失魂落魄的低嘆：音樂天使……
哈，還挺敏銳，克莉絲汀，那你可知道你的音樂天使就将懷抱苦澀的思念離你遠去，然後獨自度過絕望的十年？艾琳在心底嗤笑一聲。下一刻，她感覺一道情感飽滿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是……克莉絲汀的兒女。曾經對自己無助哭泣的小女孩在成為別人的妻子之後，終于也成為別人孩子的母親了。
陰影裏的鬼魅癡癡地凝望着産床上的子爵夫人，看着她額上晶亮的汗珠，看着她眼裏疲憊而滿足的光，又順着她慈愛的眼光看向一旁小床上幼嫩的小生命，極致的愛憐與極致的憎恨在他眼底沖撞不休。
“哇——嗝——”古斯達夫或許不堪承受這樣激烈的目光，哭到直打嗝兒也不肯停歇，艾琳卻很習慣地待在襁褓裏，泰然自若地沐浴幽靈令人窒息的情感——不過是沾了克莉絲汀的光，這一點感情的餘量又哪裏比得上艾琳曾享有過的魅影最純粹最熾烈的情意。
艾琳不太清楚新生兒要幾個月才能睜眼——到最後她跟埃裏克也沒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她只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第一眼看到的就算不是還算寵愛她的名義上的父親拉烏爾或母親克莉絲汀，也不該是一張森白的假面。
那樣僵硬、森冷、死氣沉沉的輪廓，腦海裏仿佛還殘留着些許印象——在上個世界，很早很早以前，埃裏克就已經不再在她面前用假面遮掩真顏了。盡管後來他們多有波折，但這個習慣卻沒再變過了。以至于再看到這冷硬的物什，她竟有一瞬的茫然。
但艾琳立刻就反應過來了——在與埃裏克相關的事情上，她總是敏銳得不可思議。
新生兒的視力其實還很是模糊，但她依舊直覺般透過假面，将視線聚焦到埃裏克情緒複雜的眼睛上。然後，緩緩綻開一抹無齒的微笑，幼嫩的嬰兒臉龐每一寸都在向幽靈先生展示着得天獨厚的純真。
如果不是新生兒的軀體還不足以支撐擡起手臂的動作，艾琳真想直接掀掉埃裏克臉上那礙眼的面具！至于她是怎麽到了埃裏克手裏，現在身在何處？思考這類問題對一個連襁褓都掙不開的小家夥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埃裏克也不知道自己怎麽鬼使神差就把克裏斯汀的女兒帶了出來，也許是她笑得太是時候？或者他對這小家夥還抱有某種期待？總之，等他回過神來時，這白白嫩嫩還散發着淡淡奶香味兒的小家夥已經在他鬥篷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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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不可以悄無聲息地把這小家夥還回去，趁子爵安排的碎嘴女仆還沒發覺。可事實上，我們偉大的幽靈先生小心翼翼地抱着這脆弱的小東西，一面有規律地搖晃着，一面熟練唱起了溫柔的搖籃曲——在克莉絲汀還小的時候，他也曾隔着她卧室繪滿花紋的牆壁唱起這曲子哄她入睡，只是後來他的天使年紀漸長，他們開始正式的教導與學習，就唱得少了。
艾琳聽出了幽靈歌聲裏難言的惆悵，但她還來不及做什麽，這具嬰兒身軀已經順從地入睡了。
再醒來時，眼前又是子爵家華麗的穹頂了。哦，還有克莉絲汀慶幸中夾雜着絲絲驚恐的神色。身旁一母同胞的弟弟古斯塔夫好像剛被奶媽哺乳過，正香甜地睡着，臉色紅潤，粉嘟嘟的嘴角無意識地嘟起一個可愛的泡泡。
“費瑞，我親愛的費瑞！”克莉絲汀深情地叫着她這一世的名字，她把女兒緊緊抱在為人母後愈見豐腴的胸脯上，艾琳感覺到她身軀輕微的戰栗；但當拉烏爾看向她時，卻又若無其事地笑起來，眼角帶點羞澀，“費瑞，我們的女兒，她真是可愛極了，不是嗎？”曾為歌劇紅星的少婦臉上帶着真心實意的欣慰，眼裏也飽含每個母親都有的對孩子的愛憐。
“當然，她可是我們夏尼家的小公主。”于是拉烏爾臉上浮現與美麗的妻子相似的欣喜，大聲回應，“她值得我們所有人的寵愛！”
艾琳，不，費瑞确實是被寵大的，從出生一直到過完十歲生日。不論是提前完成貴族小姐課程還是拒絕節食和高跟鞋……只要是費瑞的要求，總會被滿足。後來，她甚至開始借弟弟古斯塔夫的名義插手夏尼家的財務管理。當然，那是費瑞三歲以後的事了。至于三歲前那個本來隐約顯露淑女風範的小姑娘怎麽忽然迷上了男人家才感興趣的事情？大概就只有某位恰好在那時不告而別的“幽靈叔叔”才知道了。
好在比起過分早慧的女兒，母親克莉絲汀似乎更鐘意兒子——她每晚給古斯塔夫講有趣的睡前故事，請來好幾個學識淵博的老師教導他法文文法、歷史以及其他貴族繼承人應當了解的知識，同時早早請求父親帶他出席各種社交場合。而他就在父親喝了太多酒或者蠢蠢欲動參與危險的賭博時及時阻止他。因此，在離巴黎十分遙遠的北國瑞典，小子爵古斯塔夫的聰穎同子爵千金費瑞的受寵程度齊名。只唯一一點很不如意——古斯塔夫很喜歡彈鋼琴，可父親拉烏爾近幾年對音樂似乎愈加厭惡。
“姐姐？”聰穎沉穩的古斯塔夫一到姐姐房裏就變了個模樣。英俊可愛的小男孩探頭探腦地走到費瑞身後，小聲地喊，他繼承自母親的深褐色眼睛瞟向姐姐桌案上複雜的商業文書，有些小小的失望。
“自己拿去，把它補完，嗯？”費瑞笑了笑，從大疊文件裏挑出一張遞給古斯塔夫，同樣繼承自母親，色澤卻淺上不少的棕色眼瞳裏帶了點兒笑意。
古斯塔夫接過文件，熟練地翻到背面，不出意外看到些淩亂斷續的旋律片段。心疼地龇了龇雪白的小牙，男孩到底沒再指責姐姐浪費天賦。他把文件折了兩折，塞進母親克莉絲汀為他精心搭配的小馬甲內兜裏。
“姐姐再見，千萬別忘了周四晚上答應過我的鋼琴課！”不用房間的主人開口送客，有所斬獲的男孩很快就地自覺地跑開了。于是費瑞含笑目送弟弟遠去，當他小小的背影轉過走廊拐角，就又低下頭來繼續批閱文件了——作為紅伶與魅影的後裔，費瑞在音樂方面的天賦理所當然無人能及。無論是作曲還是歌唱，她不排斥那些不期而遇的美妙旋律，卻也很難再因此忘卻塵世俗務了。當然，這并不使她感到多少遺憾。畢竟，她上一世早已嘗過不管不顧沉浸于音樂幻夢中的苦果。
可是，再來多少次，我也是不後悔的。費瑞輕輕笑了一聲，把鋼筆的金屬筆尖伸進半透明的墨水瓶裏蘸了蘸，便不再回憶前世種種，開始認認真真辦公了——就算這麽多年過去，相關劇情早就忘了個幹淨，自己這一家子最後結局并不圓滿她總還記得。上一世所謂“既定的軌跡”可把她惡心得夠嗆，最後能與埃裏克全身而退也實在是幸運；這一世，她也只希望自己努力盡人事，能改改所謂“天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青橄榄番外還是連着發對強迫症作者比較友好，于是就挪到這裏來了，原章節挪到卷尾，有空會盡快置換成另一個一章完的番外君卿辭
注：青橄榄=天堂之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