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番外：青橄榄（七）

“這旋律很美，但就像你擔憂的那樣, 它不适合現在的克莉絲汀。”魅影毫不猶豫地搖頭, 但在那之前，他就像所有慈父那樣真心實意地贊揚了女孩兒傑作, 同時暗含寬慰的意味。

費瑞于是滿意地笑了起來——這的确是非常動人的旋律，但當大量的裝飾音, 尤其是那些在別處相當罕見的超過三度的上滑音, 當它們被裝飾在一整段旋律的最高音上時，就連最頂尖的歌者也會望而卻步。毫無疑問, 克莉絲汀也是其中之一，即使她在魅影的撫慰下重新長出羽翼, 向上飛舞，這卻是曾經的天使之音也無法企及的高度。

“那麽, 我親愛的小費瑞, 你是從哪裏得來這旋律？雖然它似乎過于注重炫技，蘊藏的情緒過于激烈，但毫無疑問, 這首曲子依然擁有非凡的感染力。”倘若是只是同女兒獨處, 魅影很少再感到拘謹或尴尬, 當然也很難像同古斯塔夫相處那樣激動了。于是當費瑞習慣性往他膝頭攀爬時，魅影很自然地把小姑娘撈進懷裏, 難得友善地評論——費瑞看上去對母親獻唱曲目的選擇已經不感興趣了，但魅影顯然對被這等奇異旋律青睐過的幸運兒存有幾分期待。

“就不能是我的作品，為祭奠某位悄然遠去的音樂的聖靈？”費瑞仰臉, 毫無力道地瞪了正抱着自己的人一眼。魅影接收到女兒撒嬌的眼神，壞心眼兒地用自己少肉的下巴去蹭小姑娘飽滿的鼻尖兒——自從古斯塔夫向Y先生致歉，在費瑞的極力“慫恿”和古斯塔夫的懇求下，他在同一雙兒女獨處時就已經不再戴那張礙眼的假面了。

“爸爸！”費瑞小小地驚呼了一聲，卻近乎縱容地任魅影作為——相對于尋常父女，兩人之間的關系顯得過于親密，似乎眨眼就從一個極端跳到了另一個極端。但無論是不被光明接納的鬼魅還是那專為鬼魅而來的異世幽魂，顯然都樂于成為對方的浮木，并且衷心期盼能夠同登彼岸。

“好吧，老實說，這是我跟……跟勞爾父親去蒙地卡羅游玩時從一位流浪的雜耍藝人那裏聽來的。”提到“勞爾父親”時，費瑞悄悄扭頭看了一下魅影的臉色，發現他并沒有太大的反應，才放心地靠回爸爸懷裏。

“那是個非常年輕的姑娘，還不到二十歲呢，就擁有令人驚豔的歌喉和過分成熟的眼光。”費瑞清了清嗓子，似乎要對爸爸講一個很長的故事。

“就像你嗎，我親愛的寶貝？”魅影注視着小姑娘那雙漂亮的淺棕色眼睛，忽然含笑問，那聲音分明像比任何一位慈父都要溫存，卻好似一個驚雷在費瑞腦海裏炸響，不經意間終于了斷最後一絲錯位的執念。

“對呀，就像我。”小姑娘的語氣像是嘆息，眼裏卻分明滿是快活的神情；故事繼續，而講故事的人語氣比任何時候都要放松，“前者令我忍不住上前同她攀談，然後我得知了她擁有後者的原因——她擁有一位比自己大了許多的戀人，那位戀人同時也是引領她精神的導師。他們互相深愛，但她那位戀人終究沒躲過光陰的審判——她為她的戀人作了這支樂曲，而且只對他的墓碑唱過一次。”

“而她卻願意為你唱第二次？那便不再是獻給戀人的絕唱了，而他們所謂愛情的真誠也當仔細考量——”魅影微微皺眉，他看着女兒相對于母親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美貌，語氣不自覺嚴肅起來，“事實上，年齡差距太大的戀人間的情感很難長久地存續，就算僥幸互相忠誠，通常也只能收獲少許甜蜜，然後年長的一方将日日恐懼死神逼近的足音，而年輕的一方要麽選擇遺忘，然後永遠承受怯懦背叛的隐痛；要麽勇敢地銘記，然後在旁人無足輕重的驚嘆贊揚中消磨剩餘所有死灰般的時光。”

所以，這就是我作為艾萊塔時，到最後也還是被您當做孩子的原因？費瑞幾乎又想要嘆息了——她毫不懷疑各個平行時空中魅影的思維在某一時刻的趨同性，而就算前世埃裏克沒有刻意把她當做孩子，甚至自以為将她當做情人，但一個男人對年輕情人的寵愛同對孩子的寵愛雖然相似，到底卻并不相同；何況，費瑞不只擁有艾萊塔的記憶，還有艾琳的，因此更能體會其中差別。

好吧，或許我該慶幸自己作為艾萊塔時沒有艾琳甚至李艾琳的記憶？畢竟，腦海裏不曾存留過幽靈真正的愛情，她才能愉快地自欺欺人，直到終于耗盡從克莉絲汀那裏搶去的一世相守，偷來的一世相思？

埃裏克的深情原本屬于克莉絲汀。這個念頭已經許久不曾從她腦海深處竄出來過了——就連明知道克莉絲汀必然被此間的魅影引誘時也沒有。但這位魅影對克莉絲汀不朽的深情和此時無心的言論卻讓她忍不住又讓這可悲的念頭占據了心田。

“雖然年輕女孩兒們總是容易被歲月賦予年長男人的風度所迷惑，而年長的男人也總是喜好小女孩兒的生機與活力……但當你對我說你記得我時，我就知道，你不是個能夠輕易從一段感情裏抽身的女孩兒，因此，你一定要更加謹慎地投入自己的情感。”與此同時，魅影在長篇大論文采驚人的絮叨過後，終于總結道。從他有些低沉的神色來看，費瑞敢肯定，他說最後一段話時一定想到了克莉絲汀。

其實，上一世別說是作為戀人，就算只作為學徒，艾萊塔是不需要導師刻意叮囑什麽的，最初其實還為艾琳的消失神傷不已的埃裏克也實在沒什麽心思對這位半路粘上來的小學徒進行細致的教導——那将使他花費比單純給予寵愛更多的精力，而那時候還不能真正認定艾萊塔即是戀人轉世的幽靈不認為一個代償品能讓自己花費更多的心血。

而艾琳的學徒時期，除了導師狂風暴雨式的斥責，還真沒得到過這種有漫長鋪墊的勸誡。這使費瑞感到有些荒謬，但同時也讓她再次輕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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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告訴我，您沒忘了我——您稚嫩可愛的女兒今年才十歲？”小姑娘眨了眨她那迷人的淺棕色眼睛，無奈地嘆氣。

“唔，沒辦法，誰讓你也擁有‘過分成熟的眼光’？”忽然醒悟的某人輕咳一聲，眼光落到已經被費瑞抱在懷裏的曲譜，動手把女兒翻成面朝自己的姿态，神色自然地轉移了話題，“不過恕我直言，這支曲子雖然十分出色，但顯然無緣頂尖——你完全不必為它神魂颠倒。”

“你知道，你能得到更好的。”說到這一句時，魅影少有地沖費瑞擠了擠眼，很像是個寵愛孩子的美式父親，而聲音裏又顯出站在音樂的最高峰向下俯瞰時慣有的，迷人的傲慢來。

好吧，她承認，梅格阿姨口中“冷漠、粗鄙又嚴苛”的紐約氛圍也并不是完全沒有可取之處嘛。費瑞趴在魅影懷裏，笑眯眯地看着爸爸比平常更加扭曲的面孔，口裏卻不依地哼了一聲，“我是得趁着那聖靈的恩寵尚在多學一點兒。”

“聖靈已知錯，懇請我可愛的信徒予以寬恕，我們緊密的聯系已重續——聖靈在此承諾：你與我同享世上一切榮光，永無離散。”傻爸爸好脾氣地哄勸，宣誓般的語調被不知名的輕快旋律所遮掩，沒叫正忙着向爸爸炫耀的小女孩兒發現。

“啊，誠懇的聖靈，您早已獲得信徒的諒解——她如昔将寶貴的信任交付于您。只一點，”費瑞應答的歌聲是真的輕快極了，但小姑娘很快拖長了調子，與母親相似的淺棕色眼眸裏卻浮現與父親相似的傲慢，“但願您知道，她雖眷戀聖靈的翼蔽，但您的信徒羽翼已豐——她亦願為您加冕榮光。”

“費瑞，我們去找Y先生吧？”很快就到了幻影樂園開幕式當天，古斯塔夫在窗邊目送母親背影輕快地遠去，一面把那扇彩繪玻璃窗撥弄得輕輕晃動，一面興致勃勃地提議——他知道，母親要到晚上才會登臺獻唱。而自從那天魅影帶他倆出現在劇院後臺，被克莉絲汀看到，這位昔日的歌劇紅伶就妥協般不再将門窗上鎖了。當然，了解內情的費瑞更傾向于是克莉絲汀終于再度向魅影的音樂臣服。

“你知道，他是幻影樂園的主人，而他的劇院今晚将要進行第一次演出——雖然我們現在去大概能在劇院後臺找到他，但我覺得在這樣繁忙的時刻，我們最好別再加重Y先生的負擔。”費瑞委婉卻堅決地拒絕了弟弟的提議。

“古斯塔夫，還有費瑞，快點收拾我們的東西，我會馬上去訂瑟西堡女王號的船票——等中午克莉絲汀回來我們就離開這裏！”忽然，父親勞爾暗藏惶急的聲音夾雜着巨大的摔門聲闖進姐弟兩人耳裏。

“但我們可以等到開幕式剛開始的時候去找他——相信他會願意為我們推薦一個位置不錯的包廂——我們可以同Y先生一起欣賞幻影樂園的精彩首演。”費瑞不贊同地看了看神色陰沉的勞爾，壓低聲音繼續對古斯塔夫建議道。

最後，姐弟倆決定去找梅格阿姨——這些天下來，大多數清晨的同游足以讓古斯塔夫獲得梅格的寵愛。就連費瑞，小姑娘感覺梅格阿姨對自己還是有幾分喜歡？看在她比起母親克莉絲汀，大部分特質更貼近父親魅影，而且隐隐約約透露對梅格追逐父親魅影樂見其成的份上？

古斯塔夫拉着費瑞跑向梅格的化妝室，卻撲了個空。

“梅格阿姨又不在？她最近怎麽了，不是說要加緊排練幻影樂園開幕式的新舞碼嗎？”古斯塔夫疑惑又沮喪地垂頭。

費瑞稍稍打量了一番一片死寂的化妝室，忍不住皺眉：從兩天前開始梅格就有些反常了，而克莉絲汀……小姑娘忽然想起那時候母親克莉絲汀忽然表現出的某種奇異的安定，這中間會不會有什麽不妙的聯系？

“不知道，可能就是因為開幕式快要開始了，她心情緊張了？”但表面上，費瑞若無其事地笑道——古斯塔夫可不是像她那樣頂着孩童殼子的作弊者，也并不清楚父母與這群老友之間的事情，她可不打算讓古斯塔夫跟着發愁。

“那我們去海邊找她嗎？”古斯塔夫果然輕易接受了這個解釋，轉而問道——他早已知道，梅格阿姨每次心情不佳就會去海裏游泳或者單純地望着海面發呆。

科尼島不算小，可梅格會去的地方通常只有那麽幾個。姐弟倆耐心地一個一個找過去，才找到第二處就看到了梅格的身影——那是一處被廢棄的碼頭，是滿眼浮華的科尼島上難得荒涼的地方，而梅格的狀态正是後一種——那個金發姑娘正抱膝坐在碼頭最靠近海水的地方，安靜地凝望着眼前因為大量工業污染而在晴朗的白天依舊呈現鉛灰色的海面。

作者有話要說： 還是晚了不只一點，但是勉強算是粗長君，中間小黑屋崩潰了好多遍，蠢作者也重新碼了好多遍，真的已經盡力了，求小天使們不抛棄QAQ。以及，據說上章沒有舔到糖味，這章有沒有甜一點？（其實寶寶真的在拼命撒親情向狗糧啊），最後，下章大概有女主忽悠大法重現江湖？而且對象都沒變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