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番外:青橄榄(九)

多虧跟随幻影樂園四處巡演的“性感女孩”梅格.吉裏名聲不小,當島上的花邊小報将“幻影樂園臺柱表演前夕險溺水”的标題放上頭版頭條時, 立刻就被魅影派來的人手接回了幻影樂園。

“費瑞, 古斯塔夫,你們感覺好些了嗎?”其實兩個孩子在被接回來之前就已經患上了好心人提供的幹爽衣物, 但直到古斯塔夫累極睡了一覺醒來,魅影常年沉穩的聲音都還帶了幾分顫抖——天知道幾個小時前他是怎麽看完了報紙上那些聳人聽聞的消息!

“別擔心, 我們很好。”雖然費瑞之前出的力氣最大, 卻醒得比古斯塔夫早些,這時候早就自覺爬進爸爸懷裏, 用睡眠中回暖的身軀最大限度安撫魅影顫栗的心情。

“是的,Y先生, 我們很好,雖然我好像沒能幫上什麽忙。”剛從沉眠中醒來的古斯塔夫睡眼惺忪地回答, 男孩的神色先是有些羞澀, 後來又變成了純粹的關懷,“差點兒出事的是梅格阿姨……對了,梅格阿姨呢?她怎麽樣?”

“她應該還睡着——輪到她的舞碼演出之前, 我會提前一點叫醒她。”魅影的神色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之前他一心擔憂兩個孩子, 知道梅格沒有生命危險之後就沒再理會那邊的消息, 只安排了弗蕾克去照顧她。

“老實說,您不覺得現在最需要關懷的就是梅格阿姨嗎?”費瑞不贊同地看着他, 不等他推脫,就轉臉對古斯塔夫說,“睡好了嗎?睡好了我們就一起去看梅格阿姨。”

“好的, 費瑞,你們等我一下。”古斯塔夫看上去仍然沒什麽精神,但他顯然不準備繼續賴在床上。

費瑞一行人過去的時候,梅格正打算下床。她纖瘦的身軀看上去搖搖欲墜,大把金發蓬松地在腦後晃蕩,顯然一覺睡醒積攢的力氣并沒有多少富餘,而因為身形矮小而不便攙扶的弗蕾克小姐就在一旁擔憂地注視着她。

“梅格,我認為你現在需要的是更加充分的休息。”魅影的語氣幾乎是嚴厲的,但費瑞沒錯過剛才他眼底一閃即逝的憂慮。

“真對不起,吓壞你們了,古斯塔夫,費瑞,”法國姑娘神色自如地同幾人打了個招呼,從兩天前就一直沉沉籠罩在她身上的陰霾似乎已經完全消失了,她神色莫名地看了看費瑞,然後向神色關切的古斯塔夫投去柔和一瞥,最後才把目光落到魅影身上,稍稍壓低了聲音補充道,“還有……主人。”

“沒關系,不過梅格阿姨,你的确需要好好休息——別擔心開幕式,我想Y先生不介意把您的新舞碼作為壓臺演出。”費瑞毫不猶豫地把人重新摁回床上,接着沖爸爸擠擠眼睛,就拉着古斯塔夫退了出去。

“費瑞?”門外,古斯塔夫疑惑地出聲。

“走吧,我們去後臺找史魁曲先生報個平安,我肯定他才被吓壞了——還可以順便在那裏練會兒鋼琴。”費瑞總有理由讓古斯塔夫贊同她的意見,她牽着古斯塔夫腳步輕快地向後臺走去,也不知想到了什麽,眼裏不時閃爍起幾分促狹的笑意。

“我也認為梅格需要好好休息——她一定吓壞了。”緊接着,弗蕾克小姐也悄無聲息地退到走廊上,迎着古斯塔夫詢問的眼光,狀似誠懇地解釋。弗蕾克小姐其實已經不年輕了。這時候,她臉上沒了那些半是詭異半是滑稽的妝容,立刻就顯出一種惹人親近的氣質來。

門內卻是另一種氣氛。

“主人?(梅格)……”終于,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沉默下來。法國姑娘被費瑞摁回床上後也不再費事,就以仰視的姿态同魅影假面後的目光相對。她毫不掩藏自己眼中虔誠的傾慕,那湛藍的瞳色卻是第一次顯出與她所深愛的海洋相似的寬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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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蕾克最先叫他“主人”,甘果和史魁曲,還有許多人也随之叫他“主人”,後來幻影樂園幾乎所有夠資格站到到他面前來的人都恭敬地稱他為“主人”……“主人”,這個稱呼對于魅影來說實在并不出奇,以至于他到今天才發現,梅格稱呼他時,唇齒間暗藏多的溫存纏綿。

我已經擁有克莉絲汀了。魅影試圖回想自己心愛的天使之音,但法國姑娘含情脈脈的眼光一刻也不曾從他身上離開。那樣深沉,那樣熱烈的情意,即使魅影整整十年過去依舊固執地把自己困死在名為“克莉絲汀”的籬牆裏,也不能再裝作一無所知;他曾為此惶恐,為此煩躁,甚至為此刻意躲避梅格的目光……以至于在今天之前,此刻之前,他竟從未如此直觀地感受過來自這位法國姑娘的情意——乍一感受,便如烈火焚身,而他無處躲藏。

那是不一樣的,克莉絲汀和梅格。他聽見自己心底一個小小的聲音:而這中間只有一種是真正的愛情。

“不必苦惱,主人。”正相反,梅格似乎格外放松,湛藍的眼瞳像是一瞬間塵盡光生,甚至隐隐有種咄咄逼人的鋒銳,“心竅看上去總是很容易被蒙蔽,可就算我們決心自我欺騙,它也從不會騙你——到此為止吧,我們自以為是的癡情!誰在自欺欺人?你或我?或是克莉絲汀與她英俊富有的子爵愛人?”

“到此為止吧,這群可笑的癡情人,誰在自欺欺人,今晚就見分曉!”最後,法國姑娘稍顯憔悴的面孔竟綻放出驚人的豔光。這一次,她從床上起身,目不斜視地越過藏在森白假面後的男人,只留下輕飄飄的一句,“開幕式就要開始了,那麽,我要最後一次排練我的新舞碼去了——主人。”最後一個單詞依舊拖着纏綿的尾音,少了幾分應有的恭敬小心,反而更能激起異性某種旖旎的聯想。

魅影躊躇了好一會兒,才決心追去後臺看看,然後立刻就被跪在琴凳上的費瑞姐弟吸引了目光,還有一旁正含笑聆聽的天使之音。他有些慶幸自己這段時間沒有完全丢下幻影樂園的事務——這樣就不必為他對克莉絲汀偶爾一次的失約費心解釋了。而梅格新舞碼的配樂隐隐約約從更遠處傳來,不知是不是魅影的錯覺,那似乎比從前活潑了幾分。

克莉絲汀遲一點才注意到導師的到來。她聽着黑白琴鍵在兒子指下流淌出魅影贈曲的動人旋律,美貌依舊的面孔上暈出一抹少女般的笑容——從前她懼怕導師的音樂,甚至當它借由稚童之口再度出現都讓她惶惶不安,害怕打碎了她同勞爾竭力粉飾的太平婚姻;但經過這大半個月的溫存,她對音樂,或許也是對導師的熱愛再度複蘇,不知不覺已成燎原之勢,仿佛再不能為任何事所阻擋……而她早已覺察,這段旋律,這段如此美妙的旋律,正是那藏匿于陰影中的鬼魅虔誠訴與她的心語。

她早已不再恐懼魅影假面下怪異的容顏,這些天以來,魅影詐死的欺瞞與從前巴黎歌劇院歲月被誘捕的陰霾也不再令她耿耿于懷——縱然從未打算舍棄家庭,舍棄妻子與母親的身份,但,偷享片刻歡愉總該容許?短短幾分鐘,那動人的旋律已接近尾聲,而克莉絲汀回味過同與導師相互唱和的奇妙感受,甚至偷偷回想了一瞬十年前同魅影那唯一一次未止于精神的抵死纏綿,難得放任心中的道德沉眠。

“好了,古斯塔夫,還有費瑞,開幕式将要開始,你們現在可以去包廂就坐了。”當一曲終了,克莉絲汀保養得宜的臉頰呈現一種安詳的粉色,她向魅影投去幾乎是羞澀的一瞥,又用飽含愛意地注視着一雙兒女——包括費瑞,語氣柔和得不可思議,“爸爸應該已經在那裏等你們了。”

瞎說,爸爸不是就在這兒!明知道克莉絲汀的意思,但眼看着那森白假面後微微黯淡的目光,費瑞還是忍不住在心底幼稚地遷怒了一下。小姑娘向魅影投去歉意的一瞥,然後在他示意無礙的眼光裏拉着弟弟向史魁曲早早為夏尼家準備的包廂走去。

幻影樂園新建劇場的開幕式完美沿襲了樂園從前作為馬戲團時新奇華麗的表演風格,一點兒沒讓慕名而來的新老客人們失望。但夏尼家的包廂門窗緊閉,裏面一大兩小三個人,有兩個都昏昏欲睡,剩下一個正煩躁地走來走去。

“古斯塔夫,來自東方的雜技演員,還有各種珍禽異獸,多麽絕妙的組合,你從前不是對這些最感興趣?”昏昏欲睡的是費瑞姐弟,小姑娘有一搭沒一搭地啜着包廂贈送的果汁飲料,眼含戲谑。

“你也說過那是從前。”古斯塔夫斜睨了姐姐一眼,稚嫩的童音波瀾不驚,“我不覺得那些怪……那些異于常人的存在願意跟馬戲團的動物們一同被人觀看——就算願意,難道會比Y先生這幾天向我們展現的那些更加精彩?”

還好,這小子的審美總算勉強跟上了她姐姐的腳步。費瑞滿意地點頭——事實上,到現在她想起魅影在玻璃柱迷宮裏搗鼓的那些獵奇景致還有些一言難盡……但原本在包廂裏煩躁踱步的勞爾父親忽然停下腳步,原本英俊的面孔神色陰鸷,像是随時可能擇人而噬的猛獸,“你們這幾天都跟Y先生在一起?那家夥究竟是什麽人!”

是我們真正的父親。費瑞下意識想說,但最終她神色冷淡地換了另外一句:“是當您在科尼島的小酒館或者賭桌上醉生夢死時,熱心陪伴我們四處游玩,帶我們領略幻影樂園種種奇景與海島風光的人。”

“算了,管那個藏頭露尾的家夥是誰呢,我不可能讓我的妻子跟這些古怪的東西站在同一片舞臺上,為那些粗鄙下流的下等人表演!”勞爾神色似乎僵硬了一下,但他似乎被什麽緊迫的情緒催逼着,連慣常的惱羞成怒都省去了,“正好,我已經為我們一家換訂了到瑟西女王堡的船票——古斯塔夫,費瑞,我們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嗎?跟我去找你們的母親,趁她高貴的歌喉還未被那些庸俗的下等人玷污,我們馬上離開這裏,離開這片污濁的空氣!”他依舊英俊的臉孔緊繃,似乎努力想要表達自己對這個地方的不滿,但到說到最後一句時,語氣裏已隐隐透出某種不合時宜地輕快來。

勞爾在夏尼家并未扮演能夠讓人倚靠的角色,但在費瑞不做聲的時候,他還是能在克莉絲汀和古斯塔夫身上分別行使作為丈夫和父親的權威;但對費瑞來講,除了源于上一世那位勞爾哥哥的幾分愧疚之外,對眼前這個差點在蒙地卡羅的賭桌上輸光家産的酒鬼就只剩下輕蔑了。

或許在剛到這世上的時候,費瑞确實有過把他跟克莉絲汀當做父母的念頭,畢竟是那樣被寵愛着,但當她發覺自己因表現出同生父相似的特質而隐隐被畏懼甚至防備時,這念頭就輕易消失了——就像當初無故牽連梅格也并不心軟補償,在保留魅影的印記與讨好夏尼夫婦之間,她毫不猶豫地選了前者。費瑞承認,自己的心總是偏得厲害,或許并不理直氣壯,卻意外的堅定。

“您如果确實感到很難忍受,可以先離開,我們會替您向Y先生辭行——雖然幻影樂園的表演風格值得商榷,可您應當知道,毀約并不是什麽光彩的行為;而且,出于母親的身價,代價高昂。從夏尼家的財政健康角度考慮,如果沒有足夠緊急的事情,而您還想充實酒櫃,最好不要讓母親失信。”費瑞看了看古斯塔夫欲言又止的模樣,輕笑一聲,幾乎是傲慢地對勞爾解說,到最後一句才稍稍緩和了語氣,“此外,我想您的妻子未必願意錯過這難得的登臺獻唱的機會?而我跟古斯塔夫還想聽母親一展歌喉呢。”

父女兩人的對峙不出意料以費瑞的勝出作為結局,盡管勞爾一再強調克莉絲汀的演出一結束,大家就要立刻乘船離開——就如費瑞對魅影所說的那樣,不考慮父女關系的天然壓制,掌握了夏尼家大半財政權的子爵千金在夏尼家無疑比大多數未成年貴族子弟更有話語權。

“如果可以,我還想看完梅格阿姨的表演再走呢。”于是勞爾不情願地重新安坐在包廂的扶手椅上,而古斯塔夫小小地松了口氣,又略帶遺憾地對姐姐小聲抱怨——魅影采納了費瑞的提議,把梅格的新舞碼安排成了今晚的最後一個節目,正好排在克莉絲汀的詠嘆調後面。

“放心,古斯塔夫,”費瑞強忍笑意瞥了一眼又開始按鈴呼叫紅酒的勞爾,“我之前問過Y先生,待會兒就是瑟西堡女王號今天之內最後一次出發,至少也要天亮才回返——父親總不會帶着我們一路游回北方,對吧?”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次妥妥的EM沒錯吧?雖然習慣性晚了一丢丢,而且眼看還要再來一章……然而細綱終于撸順,曙光近在眼前!蠢寶寶終于敢拍着胸脯說這是EM的HE結局了23333(叉腰狂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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