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争執

第7章 争執

看清寧予洲長相的瞬間,池衍明顯有一絲凝滞,臉色生出十二分的警戒。

“這是七樓,你傷還沒好,确定要跳嗎?”寧予洲好心提醒。

僵持了好半天,池衍才動作緩慢地從窗臺邊上退下來,但仍和寧予洲隔開了一大段距離,處在房間的對角線上,神色防備,像是在盯防什麽十分危險的洪禽猛獸。

寧予洲出門一趟,身上的信息素已經消散得差不多了。他不準備提之前發生的事,拎開裝有營養液的袋子,問:“我買了營養液,有四種口味,草莓、橘子、香蕉還有蘋果,你要喝哪種?”

池衍只直勾勾地盯着他,并不說話。

寧予洲想了下,又補上一句建議:“我覺得蘋果味最好喝。”

池衍還是沒接他的話。行吧。

寧予洲對人的耐心從來只有一丁點,兩句話就耗完了。他随便丢了幾支營養液到桌櫃上,轉身走人的前一秒,池衍才終于艱難開口:“……這是哪。”

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喝過水,嗓子完全枯竭了,說話的聲音粗啞幹澀,語氣也不太好,明顯還沒放下戒備。

寧予洲瞄見了他那張臉,又生出幾分難得的耐心,答:“我家。”

口腔裏殘存着一股奇怪的腥甜味,像是血的味道,池衍第一反應是嗓子出血了,但潛意識裏又隐約覺得似乎不是這樣。

他竭力回憶之前發生的事,但久不清醒的神經似乎生鏽僵化了,反應十分遲鈍,他怎麽也想不起昏迷期間發生了什麽。

唯一的印象只有失去意識前自己被眼前這個人帶出了陳家。

想到陳家,池衍的臉色變得陰沉,問:“那兩個畜生呢,被抓進治安局了?”

寧予洲反應了半秒,才把他口中的兩個畜生和陳岘陳岫對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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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寧予洲如實回答。

“陳岫被送去外艙津渡口勞改了,至于陳岘,他沒受什麽影響。”

聽見這話,池衍腦中名為理智的那一根弦忽然斷裂了,随後,一股無名的火氣從心底陡然蹿升。

“……為什麽沒人把他們抓起來?”池衍嘶啞着聲音發問,寒石一般的雙眼幾乎要迸發出怒火,“你知道他們做了什麽嗎?那兩個禽獸不如的狗雜種,就該關在治安局關一輩子關到死!”

他那天像往常一樣走在街上,被一群來路不明的機械守衛忽然押走,再被莫名其妙地送入內艙,莫名其妙地關進了陳家。之後在幽閉黑暗的地下室裏遭受了一個月非人的折磨,手腳不知道被擰斷了多少次,脖子也差點被捅穿,死得身首異處。

結果現在告訴他,造成這一切的兇手在事發後還能逍遙法外,沒受什麽影響??

“知道又能怎樣?”寧予洲語氣無波,像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就算治安局真把人抓起來了,他倆想出來也易如反掌。”

池衍一怔,愠怒地質問:“憑什麽?!”

“憑他貢獻級高,有錢有勢有人脈,而你只是一個普通人。”

夏娃公司根深葉茂,背靠基因與信息素實驗室,基地內很大一部分生活消費品的産供銷都與之密切相關,包括寧予洲手裏剛買來的營養液、信息素實驗室外的咖啡機。

陳岘作為夏娃公司的現任掌權人,關系網極廣,連監察庭內部都有他布置的人手。別說池衍一個普通的外艙民衆,就算是寧予洲,想一蹴而就将其扳倒也是不可能的事。

且明面上,陳岘作為夏娃公司的代表人與議事長還保持着盟友關系,他還不能出事。

——至少在這個月、在議事會選舉期間不能出事。

這對池衍确實不公平。

他是最大的受害者,被囚禁虐待了這麽久,身心都遭受嚴重損傷,精神域差點崩潰,全靠着意志力苦苦支撐。好不容易撐到最後被救,可兇手得到的懲罰卻不輕不重,無關痛癢。

但這件事只能暫且到此為止,将陳岫押去外艙勞改已經是寧予洲目前能争取的最大懲處,真把陳岘逼急了,只會拼的個魚死網破。

原因太長了,寧予洲不想費勁去解釋。他這次算是為了自身利益犧牲了池衍,只能從別的方面作出補償。

“你傷得很重,這段時間可以在我這兒安心養傷,醫療費我會全額支付。”

寧予洲說,“等你傷好了,會再轉給你一筆貢獻度,應該夠你在外艙衣食無憂地活個幾十年。如果你有別的需求,也可以告訴我,在能力範圍之內,我會盡量達成。”

這一套說辭是早就準備好的,抛完之後,寧予洲靜等池衍的回複。

池衍目光沉沉地盯着他,良久,忽然冷笑了一聲,反問:“你這是在幫那兩個畜生息事寧人嗎?”

寧予洲眉眼和嘴角漸漸斂了下去。

他雙臂環抱于胸前,半倚在門邊。這是寧予洲的一種習慣,一般用于控制自己想打人但不能打的時候。

寧予洲平靜道:“你要這麽想,我也沒辦法。”

日光從窗戶穿進來,将這一廂空間照得蒼白又冰冷,空氣裏無絲毫的溫度。

氣氛再次冷凝。

寧予洲覺得這事算是談崩了。

不過也不重要,他替陳岘陳岫兩兄弟擦的屁股已經夠多了,人是他救的,等傷養好直接放走就行。

至于之後是死是活,關他什麽事呢?他應該對他人的命運保持尊重祝福。

寧予洲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轉身離開房間。

身後忽然又響起了沙啞的聲音。

“……我不需要,謝謝。”

寧予洲詫異地回過頭。

池衍似乎極不習慣說出這樣的話,刻意地撇開了目光,沒去看寧予洲,并盡量克制着語氣,讓自己顯得不那麽尖銳生硬。

就這一會兒的功夫,他似乎想通了什麽,壓抑住心中躁動的火氣,勉強冷靜下來。

“你救了我,我會想辦法報答。”池衍道,“但這件事不能就這麽完了,我跟他倆之間的事,我會自己解決,不勞你多費心。”

但寧予洲依舊看清了他眼底刻骨的仇恨。

寧予洲目不轉睛地盯着池衍看了好一會兒,仿佛在透過他審視着什麽。

直到池衍被盯得渾身發毛不自在,才終于開口。

“我也不需要你的報答,活着就行,我也不算白費功夫。”

寧予洲頓了頓,繼續道:“順帶提醒一句,陳岘正想着怎麽把你給處理了,如果你現在離開這兒,我不能保證你一路平安無事地回到外艙。”

池衍張嘴想回駁,寧予洲掃了一眼他身上纏滿的白繃帶,“想報仇也得等你傷好之後,你這樣去,跟給陳岘送菜沒區別。”

聽到這話,池衍垂在身側的手死死地攥緊成拳頭,連關節處都泛出青白。

在寧予洲關上門前,他低聲問:“……你為什麽救我?”

寧予洲壓根沒想過這個問題,想救就救,不想就不救,救都救了哪兒來這麽多廢話。不過他記仇,鑒于剛才被池衍頂了一句,故意回嘴:“看你可憐?”

池衍果然蹙緊了眉頭,對這個答案十分反感,還想開口,寧予洲卻已經不想陪他聊了。

“好好養傷,少想別的。我就睡在隔壁房間,沒事別找我,有事查星網。”

寧予洲掏出一只剛買的終端,丢給池衍。

“營養液在廚房冰箱,餓了自己拿。”

交代完後“砰”一聲關上了門,留池衍一個人待在房間裏。

過了半分鐘左右,池衍一直緊繃的神經才漸漸放松下去,低頭看着手裏的終端。

終端是銀白色的,圓環型,外觀樸素無華。他比對了一下,遲疑地發現大小似乎與自己的腕部剛好貼合。

觸碰後終端自動喚醒,很快識別了池衍的面部數據完成身份綁定。裏面該有的功能一并齊全,池衍沒用過這種款型的終端,上手操作不太熟練,無意間劃到了通訊列表。

裏面空蕩蕩一片,只最上面躺着一個緊急聯系人:寧予洲。

池衍很熟悉這個名字。

他是個孤兒,數年前父母死于一場外艙暴亂,為了養活自己,輾轉在外艙的各種地方打工賺錢,常常遇見有人說他長得像寧予洲。

池衍不常上星網,也不關注基地內的事,不知道這個名字代表什麽,對這個說法并不在意。但被說得次數多了,聽着很煩,平日裏幹脆都帶着口罩出門。

再然後,就是最近,頻頻出現在陳岘和陳岫的口中。

每次一提起這三個字,陳岫就會發瘋,瘋了就折磨他。池衍本就對這名字就沒好感,經歷這一遭折磨後,更是産生了條件反射般的痛惡。

被關在地下室的日子裏,池衍的腦子裏不止一次想過,等活着出去了,他一定要把陳岘陳岫還有那個叫寧予洲的人一并捅死。

但現在,救了他的人正是寧予洲。

池衍握着終端,沉默許久,最終還是沒選擇戴上。

久不進食的胃部開始發出饑餓的異響,池衍望向桌櫃,上面是寧予洲之前丢下的幾支營養液。

伸手拿的時候,他猶疑了一瞬,先選了一管蘋果味的。

打開管蓋後,池衍謹慎地嗅了嗅味道,感覺似乎沒什麽問題,便對嘴喝了下去。

客廳內,寧予洲也在一邊喝營養液一邊看終端。

他正在查找有關棕色注射器的信息。

經過信息素實驗室十幾年來不斷的研究和改良,普遍抑制劑的成分十分穩定,無需特殊的儲存方式,因而目前基地內的抑制劑、甚至所有與信息素相關的制劑針筒都是透明的。

棕色的信息素制劑瓶太特殊了,寧予洲只見過兩次,都在最近。

一次是伊甸園配藥護士手裏的安瓿瓶,另一次是陳岘家地下室裏的預充式注射器。

棕色注射器寧予洲交給了朱砂化驗,但裏面的殘液早已分解變質,難以分辨是否同為分化誘變劑。

寧予洲關掉終端。

池衍是被注射者,但目前還對他有些防備心,寧予洲正想着找個什麽時機去問問,卧室的房門忽然被“哐當!”一聲猛地撞開,捂着嘴的池衍一個趔趄撞了出來,他急匆匆左看右看,随後直沖進衛生間,開始一陣瘋狂的嘔吐。

“……”寧予洲狐疑:“你怎麽了?”

池衍一邊狂吐一邊咳嗽,恨不得把自己的嗓子眼給摳出來。

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喝營養液,感覺像喝到兌了香精的綠色屍水,又苦又澀又粘稠,喝下去整個食管好像都被腐蝕了,有如實質一般的精神污染物。

等嘴裏那股子令人反胃的味道消減下去,池衍才感覺自己神魂終于歸位。

擡頭又看見寧予洲手裏拿着的半管子營養液,他臉色又紅又白又黑,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難以置信:“這是給人吃的東西?!”

“……怎麽不能吃,我天天吃這個。”寧予洲雖然不理解他這什麽反應,但還是提出了建議:“要不換個味道,你剛喝的什麽?草莓味确實不好喝……”

池衍咬牙擠出三個字:“……蘋果味。”

寧予洲的臉色頓然變了,他倒退了兩步,用一副“你真沒品”的嫌棄表情看着池衍。

【作者有話說】寧:好沒品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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