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伏淵沉海(1)
第001章 伏淵沉海(1)
“醫生,我好像精神分裂了。”
重朝坐在本市最好的心理咨詢室裏,十指交握,神色帶着些拘謹。
燦爛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落在他半邊面頰上,給他本就精致的五官添上幾分清冷的脆弱,顯得他外貌愈發驚豔。
坐在他對面的心理醫生有片刻失神,聽到聲音才陡然回神。
巨大的錯愕從心頭升起,醫生看向重朝,面部肌肉神經質地抖動了幾下。
他幹巴巴地哦了一聲:“好的,那你有什麽症狀嗎?”
重朝:“我經常出現幻覺。”
醫生低下頭,在紙上記錄了什麽:“這樣嗎。你這種症狀持續多久了?”
重朝:“可能有兩年了吧。”
醫生:“可能?”
重朝點點頭,身體下意識向前傾:“對,可能。”
其實他也不确定自己的病情,但一切追溯起來,要從兩年前說起。
兩年前,重朝還是個普普通通的大二學生。
他們學校大一強制要求住校,分配的寝室就是那種随處可見的四人間。
重朝住的是個混寝,除了他是建築學院的,其他三人都來自機械動力學院。
“我的室友不是特別好相處。”重朝說,“大二開學,我和一個室友發生了一些,嗯,不愉快,我就租了個房子,搬出去住了。”
當時的重朝只是個大學生,除了獎學金和一個家教兼職沒有其他收入,他能租得起的,就只有城南的老舊小區。
不過他運氣不錯,找到的小區雖然舊,但水電暖氣齊全,周圍生活設施也很完善。
更讓他滿意的是,小區氛圍很好,鄰裏鄰居特別和諧友愛。
重朝從入住起,就受到不少幫助。
比如他剛搬家那會兒,住他樓上的一個青年看他拎着三個大行李箱,走得非常困難,就主動過來幫他扛了兩個。
後來他們熟了,平時有個什麽不好拿的大件行李,青年都會幫他拿一下。
他也經常和青年一起去喂小區附近的流浪貓狗,沒事時還會一起撸撸青年家養的貓貓狗狗。
再比如他家樓下住着一位單親媽媽,為人特別溫柔。
他不過是幫忙接送過她女兒幾次,她就十分感激,平時做了什麽好吃的,總會送上來讓自己嘗嘗,過年的時候還會幫忙做年夜飯。
再再比如,前面三號樓有位白領姐姐,外表冷豔、性格飒爽,還特別會吵架。
他剛入住的時候,因為物業的失誤,他的自行車被倒塌的車棚砸壞,物業不但不肯賠償,還對他冷嘲熱諷。白領姐姐無意中路過,見他被罵,就站出來幫他怼了回去,還幫他要回了賠償。
再再再比如……
類似的事情,重朝能夠連續說半個小時都不帶重樣的。
“我很喜歡現在住的地方。”重朝稍微擡起頭,瞳孔淺淡剔透,在陽光的照射下,顏色幾近于無,“如果房主願意把房子賣給我就好了,但我一直沒能聯系上他。”
這麽好的鄰居,這樣淳樸的小區,誰會不喜歡呢?
至少重朝喜歡這樣的溫馨。
但是有一天,一切都變了。
重朝說:“有一天,我家隔壁的空房搬來一個新鄰居。”
新鄰居是個英俊的大帥哥,身高187,五官深邃,眼睛隐約帶點灰藍色,看起來像是混血兒。
重朝一見他,就被驚豔到了。
他覺得新鄰居長得真好看,比他原來寝室裏那個所謂的校草不知道要帥多少倍。
“他長得好看,人也特別好,手還巧,甚至還很會做飯。”重朝抿着嘴唇笑了一下,“我再沒有見過比他更好的人了。”
重朝居住的小區畢竟比較老舊,一些設備不可避免的老化了。
什麽跳閘啊、電線短路啊、水管漏水啊,這類情況基本隔段時間就會出現。
在鄰居搬來前,重朝都是自己想辦法處理,但鄰居搬來以後,只要重朝說一聲,要不了半個小時,鄰居就會幫他把一切處理好。
重朝讀的是工程造價系,課比較多,平時忙起來,就會忘東忘西。
鄰居搬來前,他就算再累,也只能出去買,但鄰居搬來後,他只要說一聲,鄰居就會借給他。
鄰居還會做飯烤甜點,定期投喂重朝。
可以說,因為鄰居搬來,重朝的生活質量直線上升。
他和鄰居的關系自然而然就變得非常親近。
重朝:“我覺得,像我鄰居這麽熱心的人,肯定能和小區其他業主相處得很好。”
但是,重朝從來沒有聽其他人提起過他的鄰居。
這就有點奇怪了。
重朝忍不住關注起鄰居的處境來。
然後他發現,小區裏其他業主對他的鄰居都非常冷淡,甚至稱得上是漠視。
比如有一次,他鄰居下班回來,路過小區小廣場的時候,被幾只流浪狗纏上,狗狗撒嬌要火腿腸吃。鄰居身上沒有火腿腸,就拒絕了幾只狗狗,于是被狗狗追着咬。
狗狗們什麽都不懂,難免有點沒輕沒重,鄰居被追得慘兮兮的。
樓上的青年明明遇見了他們,卻裝作什麽都沒看到,也沒有幫助鄰居,直接就走開了。
還有樓下那對母女,有幾次遇到鄰居沒帶門禁卡,明明大家都要進門,她們卻直接打開單元門就進去了,完全不等鄰居,甚至還會順手關上單元樓的門。
還有什麽鄰居沒帶電梯卡,但沒有一個人願意幫他打卡,他不得不爬樓梯上樓……等等等等的事情,整個小區對他的排斥呼之欲出。
難道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麽自己不知道的沖突嗎?
重朝對此感到非常疑惑,也非常難受。
明明大家都是那麽好的人,為什麽不能和睦相處呢?
重朝并不喜歡打聽別人的秘密,但他忍了很久,見鄰居可憐巴巴的,最後還是沒忍住。
在一次聚餐的時候,他詢問其他人:“為什麽你們都不願意理我隔壁的帥哥呢?是他做了什麽讓你們生氣的事情嗎?”
餐桌上的聲音停滞了片刻,不少鄰居睜大了眼睛。
過了好一會兒,那位單親媽媽才疑惑地反問道:“什麽隔壁的帥哥?我經常去給你送吃的,怎麽沒見你隔壁住人?那不是個空屋嗎?”
……
醫生的臉色白了。
重朝聲音顫抖:“醫生,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嗎?我不敢相信我聽到了什麽。”
他十指收緊,指節泛白。
“我覺得這也許是他們在開玩笑,不停詢問不同的鄰居。但所有人都告訴我,我們小區根本沒有這個人,我的隔壁就是一間空房。”
“從那一刻開始,我就懷疑自己的腦子出了問題。”
重朝受到了巨大的沖擊,渾渾噩噩吃完火鍋,魂不守舍地回到了他住的那個單元樓裏。
走出電梯的瞬間,他看到鄰居家的門被打開,端着香橙舒芙蕾的鄰居恰好走了出來。
他的視線撞上了對方的,對方似乎有些意外,但馬上就露出愉快的笑容。
“正好,我就不用去按你的門鈴了。我剛烤了香橙舒芙蕾,你嘗嘗看,是不是你那天說的那種味道?”
重朝僵在原地。
過了幾秒,他才同手同腳走上前去,接過鄰居手裏的盤子。
燙的。
舒芙蕾是剛剛從烤箱裏拿出來的,甜蜜的香味一路竄進他的鼻腔,和熱烈的溫度一起,給他帶來某種缺失的實感。
他忍不住低下頭,看了看鄰居的腳。
腳下有影子,手腕摸起來也很真實,有着人類的溫熱體溫。
鄰居還能開關屋門,看起來,就是一個正常的人類啊?
難道是其他人對鄰居有什麽偏見,所以不願意承認他的存在?
重朝更難過了。
他懷着滿滿的迷茫和一點點期待,猶豫地詢問鄰居:“你是不是和小區其他人有什麽誤會?為什麽他們非要裝作看不見你的樣子,對你他态度那麽冷淡?”
鄰居愣住了。
他用一種奇異的眼神仔仔細細看了重朝一會兒,才伸出手,緩緩摸了摸重朝的額頭。
“小區其他人?小區裏什麽時候有其他人了,這裏不是只有我們兩個住戶嗎?”
……
……
醫生哆嗦了下,慘白的臉色隐約泛起一點青灰。
重朝用力呼吸,可聲音還是抖得厲害。
“醫生,你能不能想象我當時是個什麽感覺?那個時候,我什麽想法都沒有了,腦子裏空空的,整個人都是木的,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反應,甚至都忘了思考。”
“我不記得自己怎麽回家的,也不記得自己怎麽睡覺的。第二天早上醒來,我看到桌上的舒芙蕾已經整個塌掉了,就感覺自己瘋得更厲害了。”
“後來。”重朝捂了下臉,勉強壓住情緒,慢慢敘述道,“後來我又分別問了他們幾次,我的鄰居和其他業主都堅持說他們看不到對方,很建議我去醫院看看。”
“我覺得他們說得對,我的精神可能真的出了問題。”
“我一定是産生了幻覺,才會遇到這麽離奇的事情。”
“但是,但是。”
重朝緩緩擡起頭,被陰影籠罩的那只眼睛一片深沉,就像是被扔進井底的玻璃珠,一點亮起的微光,反而顯得井底更加森然。
“我不知道什麽才是我的幻想。”
“醫生,你覺得,我的鄰居和小區裏其他人,哪個才是真實的呢?”
……
……
……
醫生張了張嘴,冷汗淋漓。
他焦慮地搓着手中的鋼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重朝看着他,耐心地等待。
大概過了有足足五分鐘,醫生終于開口了。
他的聲音異常沙啞:“我能冒昧地問一下,您目前居住的小區叫什麽名字嗎?”
重朝:“哦,叫玉磬苑。”
醫生後背上汗毛炸起,一背冷汗刷得就淌了下來。
玉磬苑,鴻雪市最知名的鬧鬼小區。
早在16年前,這個小區就因為附近的化工廠大爆炸遭受化學污染,所有住戶都被政府遷離。
之後化工廠被清理幹淨,小區也沒人搬回去,就此廢棄。
但患者居然說,他現在就住在那個小區?
醫生臉色更糟糕了。
他看着重朝,欲言又止。
診療室的門吱呀一聲,被什麽東西緩緩推開。
醫生下意識看過去,一只漆黑的、像是一團粘液的、渾身遍布眼珠的、揮舞着無數觸須的異化種從門縫裏溜進來,蠕動着攀爬到重朝腳邊,身後留下一道長長的痕跡。
它乖巧地靠在重朝小腿邊,從不知道哪個器官裏發出嬌氣的“咪呼咪呼”聲。
重朝低下了頭,露出驚喜的表情。
“呀,醫生,你們這裏也養貓了?這只小黑貓真可愛。它叫什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