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伏淵沉海(3)
第003章 伏淵沉海(3)
重朝的鄰居宗應谕搬來小區幾個月,從來沒有開門通風的習慣。
他說小區綠化多蚊子也多,重朝受到他的影響,也變得不喜歡長時間開門。
畢竟對于人類來說,如果必須選一個物種滅絕,那大部分人都會選蚊子。
但現在,重朝隔壁的房間——也就是宗應谕的家——那扇深棕色的、脆弱的像紙一樣的防盜門卻敞開着。
“這不是個好兆頭。”重朝輕聲喃喃道。
他透亮的眼瞳折射着微光,緩緩舉起手裏的貓,輕手輕腳湊近大開的房門,向裏面看了一眼。
很幹淨,空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沒有鄰居,甚至沒有一件家具。
只有正午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在沒有鋪地板的水泥地面上。
細小的灰塵在陽光下飛舞,窗框落下的陰影像個怪誕的笑臉,眼角彎着哭喪一樣的弧度。
重朝舉着貓,所有的情緒從他眼瞳裏退去。
他臉上露出一種無法控制的茫然。
不知從何而來的風卷過小區裏一棵棵高大的樹木,碧綠的樹葉互相撞擊,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樓道的窗戶外,有狗狗狂叫起來,此起彼伏,久久不停。
一種不像是人類能發出的慘叫混雜在這些聲音中間,斷斷續續,隐隐約約,活像早些年的收音機卡了帶。
被重朝舉起的貓貓條件反射弓起脊背,受驚似的從喉嚨裏擠出一連串咕哝聲,細長的貓尾用力卷住重朝的手腕,也不知道是害怕有什麽東西沖上來傷害重朝,還是害怕重朝雙手忽然合攏。
咔噠。
吱——嘎——
防盜門被推開的聲音從左側傳來。
重朝臉上的茫然一頓,緩緩轉過頭去。
另一扇同樣脆弱得像紙一樣、深棕色的防盜門被拉開,熟悉的面孔出現在門後——
開門的人有一雙帶着些灰藍色的深邃眼睛,鼻梁高挺,性.感的薄唇微微挑起,溫柔的笑容中和了五官的鋒利。
剪裁得體的黑色襯衫包裹着他颀長高挑的身軀,挽到手肘的衣袖下,手臂肌肉線條結實而流暢。
是鄰居。
重朝眨了眨眼睛,默默把貓貓放在頭頂。
可憐的B級異化種弓着身,大聲哈着氣,試圖震懾突然出現的男人。
宗應谕看了他們一眼,眼中也染上些笑意。
“朝朝從學校回來了?都這個點了,怎麽不過來吃飯,反而跑到隔壁空房裏去溜達?”
重朝:“……啊?”
他看了看空蕩蕩的房間,又看了看正向他挑眉的鄰居,心中的迷惑更濃了。
吹過小區的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
迷茫的重朝在鄰居的催促聲中抱起貓貓,有點兒窘迫地走進了和他家正對的那間房。
入眼的是玄關深色的複合鞋櫃,兩件西裝外套挂在側邊的挂鈎上。煙灰色的那件衣角被人調皮地綁了個蝴蝶結,與他今早吃完飯離開時一模一樣。
再往進走,客廳牆壁上貼着布滿暗紋的暖色壁紙,昂貴的米白色真皮沙發上擺滿了風格毫不相幹的兔兔胡蘿蔔抱枕。
他昨天打印的論文材料被整理好,整齊地放在茶幾上。
整個屋子的布局與他印象裏分毫不差,只是細節上有所變動。比如他早晨離開時亂扔的東西,已經被鄰居收拾好,一切都顯得那麽井井有條。
是他鄰居平時的狀态了。
重朝将貓貓放下,坐在沙發上,滿心迷茫不但沒有減輕,還生出更多疑惑。
雖然這個屋子确實和他記憶裏的一致,但他的鄰居不是住在他隔壁的嗎?
為什麽他的鄰居會從對門出來?
隔壁那間空蕩蕩開着門的房子又是怎麽回事?
他抓起一個兔兔抱枕,用力rua了兩下,視線飄到正從廚房端菜出來的鄰居身上,心頭微弱的不安立刻被撫平。
“宗哥。”
重朝喊了一聲,宗應谕停下走向廚房的腳步,回過頭來:“什麽事?”
重朝撓了撓自己的略有些自來卷的短發,苦惱地問:“那什麽,宗哥,你是一直住在這間房裏嗎?我的意思是,你是住在我對門,這樣?”
宗應谕有些不解地嗯了一聲:“我們一直都是對門,有什麽問題嗎?”
重朝呆了呆,試探着問:“那隔壁那間屋子?”
宗應谕更疑惑了:“一直是空房。你為什麽突然問這個?是學校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重朝呃了聲,磕磕巴巴道:“沒什麽,就是,就是剛才看到那間房子門開了,有點好奇。”
宗應谕沒有說話,細細打量了重朝一會兒,似乎是确認他狀态還好,就體貼地放棄了追問。
“有人來看房。”宗應谕回答說,“不過租房的人一看屋裏連地板都沒鋪,就直接說不租了。房東脾氣不是很好……他們稍微發生了一些沖突。”
重朝消化了一下這番話,遲疑地點點頭:“那房東和租房的人現在是在……?”
宗應谕:“他們和中介一起去派出所了。”
重朝:。
那房東的脾氣真的挺不好。
他站起身來,想幫鄰居端一下菜,宗應谕瞥了他一眼,趕他去洗手:“趕緊洗,洗完了去盛米飯。”
重朝連聲答應,小跑進衛生間洗手,随意瞥了眼放在收納櫃上還沒拆開的快遞。
哦,是宗哥新買的洗衣液啊。
大前天到的,收貨地址4號樓B-701?
他住B-703,居然真的是對門。
重朝沖掉手上的泡沫,忽然有些理解其他鄰居的震驚了。
原來宗哥一直住在他的對門,而不是隔壁,難怪鄰居們總說他隔壁是空房。
看來他之前就有幻想症狀,只是他沒有發現。
重朝有些發愁地嘆了口氣,那位醫生看起來挺厲害的,他這個精神分裂……
應該能治好的吧?
……
吃完豐盛的午飯,重朝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和宗應谕坦白他的情況。
不過他覺得醫生真是個神醫,很想給醫生送個錦旗,就問了問宗應谕哪裏有定做錦旗的店。
宗應谕給他身上搭了條空調被,溫和地說:“你們學校附近的打印店就能做。別想這些事了,你下午不是還要寫畢業論文?睡一會吧,看你困的。”
這幾天都沒睡好的重朝聽到這話,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往被子裏縮了縮。
“好哦,宗哥你也睡一會兒吧。午安。”
宗應谕:“午安。”
他給重朝調好空調溫度,又看了眼飛快陷入睡眠的重朝,輕輕帶上房門,拿起外套,離開了住處。
隔壁的房門還沒關,緊急砸掉地板磚的水泥上隐隐滲出一點水痕。
電梯的燈像是受到某種磁暴的影響,燈光忽明忽暗,偶爾還會發出突兀的滋滋聲。
宗應谕打電話報了修,大步走出單元樓。
小區裏如同臺風過境,人工湖的水浸過路面,滿地都是殘破的樹葉。
幾只A級異化種正揮舞着滿身肢體,用掃帚和拖把努力打掃着衛生。
“快點快點,那邊的水也得擦幹淨!我朝哥睡午覺最多也就一個小時,動作都利索點!”
“得了吧,就你最慢!先把那兩條錦鯉放回噴泉裏!”
“啧……這小玩意生命力真是弱。有沒有特質是治療類的?快來給它治一下!”
異化種們吵吵鬧鬧幹着活,沒有一只理會宗應谕,反倒有幾個沖他翻起白眼。
對于這個突然搬進小區,又被重朝下意識用幻象隐蔽了幾個月的人類,他們是真的一點都喜歡不起來。
要不是顧及重朝的意志,他們絕不會這麽輕輕放過。
宗應谕冷漠地掃過他們,也絲毫沒有打招呼的意思,快步走向玉磬苑小區外。
等出了小區,轉進一個大型免費公園,他才在開闊的地方停下腳步,拿出另一支手機。
一通電話适時打了過來,來電顯示是一串亂碼。
宗應谕接起電話,那邊傳來一個利索的女聲:“宗先生,半個小時前,各地污染值已經徹底清零了。這次污染持續時間不長,經各地反應,沒有發現被催生出的新異化種。”
宗應谕不意外這個結果。
他今天早上趁着重朝出門看病,以最快速度把家從隔壁轉移到對門,為的就是穩定重朝的情緒。
過程中雖然出現了一點意外,導致玉磬苑小區受到波及,但結果比預想中更好。
對面的女人顯然也明白這一點,大致說完各地情況,口風就是一轉。
“宗先生,你真的不考慮加入異管局?我們這邊的福利非常不錯,各種制度也比上輩子更加完善。”女人語氣和緩,“如果你不喜歡受到制約,也可以和上輩子一樣保持合作關系,你再考慮考慮?”
宗應谕冷笑一聲:“梁隊長不必費這個心思,我沒興趣。”
不等女人再勸,他直接挂斷了電話。
異管局,全稱異常現象管理收容局,是一個主要由超凡者組成的官方組織,負責處理國內一切異常事務。
上輩子宗應谕作為全世界最頂尖的戰力,雖然堅持自由獵人的身份,卻也和異管局有着相當緊密的合作關系。
但這種合作,這輩子不可能再有了。
如果不是上輩子陰差陽錯從沒見過重朝,他上輩子都不會和別人合作。
宗應谕漫不經心地将手機放回褲兜裏,目光掠過不遠處一叢灌木,嘲諷地嗤了聲。
不管是他平時堅持僞裝普通人也好,和異管局合作演戲也好,關注各地的污染情況也好,為的都只是重朝。
現在的重朝身體和力量還不匹配,一個不小心,身軀就會直接崩毀。
但這種崩潰無法直接觀測,只能通過各地的污染情況和重朝的情緒狀态來判斷,所以他倒也不至于做出什麽太極端的行為。
宗應谕收回視線,濃稠的陰影從樹冠上流淌而下,下一秒,他的身影就在陰影中碎裂,于原地化作虛無。
高大的灌木叢晃動了一下,一個佩戴着異管局胸章的男人一頭栽下,脖頸間的影子猶豫幾秒,才不太情願地退去。
他驚恐地捂住脖子上青紫色的瘀痕,濃烈的窒息感仍徘徊不去,哆嗦着大口大口喘起氣。
“瘋子……這個宗應谕,真他媽是個瘋子!”
……
第二天一早,重朝去學校寫論文,順便找了個打印店,加急訂做了一面寫着“6”的錦旗。
在圖書館寫了幾個小時論文,勉勉強強湊出三百字,他返回去看了一眼,沉默幾秒,又把自己制造的學術垃圾删掉了。
【今日論文進度:-200。】
在備忘錄裏記下這行字,重朝帶着滿臉慘不忍睹的表情合上電腦,背着包去打印店取錦旗。
等付了尾款拿了錦旗,他直接坐公交前往寧安心理咨詢室。
一下車,他就瞧見站在門口喝水的醫生,當即揚起手,開開心心和醫生打了個招呼。
醫生很是驚喜,一個激動,杯子都掉在了地上。
“重先生,你怎麽來了?”
重朝連忙走過去,大聲誇贊:“醫生,您可真是一位神醫!我給您帶了錦旗,您看看喜歡嗎?”
他唰的一下展開錦旗,好讓醫生看清楚上面的字。
街道上的行人頓時停下腳步,眼睛發亮地湊過來圍觀。
醫生露出複雜的表情,重朝覺得,那混雜着開心、自豪和謙虛的激動。
醫生:“嗯……挺好的,但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事,配不上你的誇贊。”
重朝感動不已:“醫生,您太謙虛了!您一眼就看出了我真正的病因,完全配得上這聲六!”
醫生:“……”他扯了下唇角,抓住錦旗一角,誠懇道,“重先生,要不然你進屋說吧,外面熱。”
重朝:“哦哦。”
兩人走進咨詢室,醫生關上門,來往的行人見沒有熱鬧可看,紛紛露出失望的表情。
一個紮着小辮、神情頹廢的男人混在人群裏,遠遠瞧見這一幕,忍不住從衣兜裏掏出一支香煙。
但他的手有些哆嗦,試了好幾次,才成功把煙點燃。
緩緩吸了一口香煙,尼古丁勉強安撫了他緊繃的神經。
他低聲自言自語。
“欽天司,你果然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