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伏淵沉海(12)

第012章 伏淵沉海(12)

重朝又是震撼又是迷茫,愣是沒想明白戴興業為什麽要把自己挂在路燈上。

倒是附近有人聽到了他的自言自語,興致勃勃地回了一句:“不知道啊,可能是他愛好比較特殊吧。”

重朝一驚,循聲望去,竟然是出差的松諾回來了。

幾天沒見,他曬黑了點,這會兒連行李箱都沒來得及放回家,就蹲在小區主幹道上看起了熱鬧。

不只是他,周圍還有不少人也在看熱鬧。

樓道裏、花園裏、馬路邊,每隔幾米就湊着一堆人。

附近幾棟住宅樓更是家家窗戶大開,有的人直接探出半個身子,對着戴興業指指點點。

重朝大略一掃,他家樓下的單親媽媽、後樓的叛逆高三生、前樓的律師姐姐……熟面孔可真是不少。

甚至連他家樓上那個特別社恐的程序員小哥都在場,一個人躲在綠化帶後,抱着個外賣探頭探腦。

果然,人類的本質就是吃瓜猹。

重朝滿臉了然地點點頭,他就說嘛,不可能只有他一個人震驚。

不過大家好像都只是單純地在看熱鬧,沒幾個人讨論戴興業的行為。

重朝轉過頭,迷惑地看向宗應谕。宗應谕笑着舉起手機,給重朝看了眼業主群。

裏面早就刷了幾百條消息,從淩晨三點開始到現在,一直有人在說這事。

重朝大為震撼:“什麽,他昨天半夜就挂在這兒了?這麽長時間,都沒人勸他下來?”

松諾拖着行李箱湊過來,神秘兮兮地說:“怎麽沒有?聽說之前物業就有人來勸過他,他沒同意,還咬了去勸他的人一口。”

重朝更震驚了:“他還咬人?”

松諾道:“所以好多人都覺得他可能有點特殊的愛好。”

重朝欲言又止,反複看了戴興業好幾眼,才遲疑着說:“也不一定吧?萬一他只是……精神狀态不太好呢?”

松諾和不少聽到這話的業主都點點頭,這也是有可能的。

挂在路燈上蕩秋千的戴興業見狀頓時不幹了。

他不再沉默,幽怨的眼神裏染上惱火,大聲嚷嚷道:“哎——重朝,你這個人怎麽這麽雙标啊!”

“你看看我的臉,這明顯就是被人打的好吧?你到底是裝瞎還是真瞎啊,怎麽好意思說我精神狀态不對的?”

“我不過就是吓唬了那對母女一下,你又是警告我又是威脅我,這也就算了,你邊上那個人還把我打了一頓!”

“現在我被他挂在這裏下不來,你不但不教訓他,還說我精神狀态不好??”

戴興業的眼神變得微妙。

“這就是你天天挂在嘴邊的和諧小區?這就是你想要的靜谧生活?”

“你所謂的溫馨愉快,難道就是指大家都不能擁有自我,一個個都按照你的意思來陪你過家家?”

他環顧一周,無視衆多異化種幾乎冒出火的視線,一字一頓道:“那你口中的溫馨和諧,還真是可笑。”

嘩啦——

有風吹過小區的綠化,一棵棵高大的喬木樹葉晃動着。

重朝偏過頭,剔透的瞳孔鎖定戴興業,盯着他好一會兒,忽然揚起唇角笑了。

“你可真是……”他笑着嘆了口氣,“連污蔑別人都不知道找個好借口。”

戴興業愣住了。

他詫異地盯着重朝,有些不明白重朝為什麽不生氣。

明明小白臉那麽在意小區的氛圍。

明明小白臉前幾天才被類似的話刺激過。

明明其他人就很緊張他說出的每句話。

可是,小白臉為什麽不生氣?為什麽不發瘋?

戴興業隐隐覺得自己可能忽視了什麽,還維持着人類形态的面孔上一下就冒出細密的冷汗。

見他不吭聲,重朝倒是好心地解釋了一句:“宗哥是個擅長照顧別人的人,性格最溫和不過,從來沒有和別人起過沖突。你要說他會生氣我相信,但你說他打你?”

重朝搖搖頭,發自內心覺得好笑。

別人不知道,曾經産生過幻覺的他還能不知道嗎?

醫生都說了,他幻想的地方是鄰居和其他人不和,實際上大家關系很好。

別人可能會騙他,但醫生會騙他嗎?

不可能。

前幾天他和幻覺搏鬥,還不小心多買了一個衣櫃的事就是最好的證明!

重朝真心實意地勸說道:“你真的沒考慮過看看醫生嗎?你這個病情真的很嚴重,諱疾忌醫要不得。”

戴興業傻眼。

他死死盯着重朝,怒火在胸腔裏燃燒,胸口止不住劇烈地起伏。

“你!我!你這個,我!”

他氣得腦袋都有點發懵,語無倫次地吭哧幾句,十六只手臂在空中狂亂地揮舞。

吱嘎——吱嘎——

路燈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得虧是用特殊材料制作的,才沒有當場報廢。

饒是如此,路燈也開始打晃,吓得周圍幾個業主一躍而起,四散跑開。

戴興業根本顧不上這些人的反應,振臂吶喊:“你有病吧!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他還溫柔?這狗娘養的就是個暴力狂!”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在包庇他!他就是用影子打我的,能力和你一模一樣,你們肯定有不可告人的關系!”

重朝怪異地看了戴興業一眼,不會吧,這年頭了,還有人不相信科學啊?

還用影子打人,影子都沒有實體,怎麽打人?

他無語至極,思來想去,總覺得戴興業的精神狀态已經差到一定程度,非常容易激動不說,很多行為都對旁人造成了危險。

教學短視頻裏說過,不能放任這種人亂竄。

重朝毫不猶豫掏出手機,撥打了急救電話。

在和接線員溝通的過程中,他特意強調了戴興業的危險性,希望醫護人員做好防護措施再來。

接線員讓重朝放心:“寧安心理咨詢室的專家連醫生正在附近醫院做交流,他可以跟車一起去。有他在你可以放心。”

連醫生,那不就是給他看病的神醫?

重朝十分敬佩這位醫生的醫術,聞言果然放下心來。

他挂斷電話,瞥了眼尖嚎着“我不要去醫院”的戴興業,臉上露出一個同情的表情。

“讓一讓,讓一讓,各位業主不要堵路,讓我們過去!”

一個男聲從人群裏傳出,物業管理員揮舞着一百多條觸須,拖着獅鬃水母外形的龐大身體,艱難地在人群裏穿行。

在他身後,還跟着幾位物業上的工作人員,每一個都至少是S級。

他們扛着梯子、擔架和安全繩,努力擠開人群,湊到路燈附近,一邊做疏散,一邊和戴興業交涉,試圖讓他同意離開路燈。

“不,我不去!”

“滾開,你們都給我滾開!”

戴興業不敢想象重朝口中的醫生到底是什麽東西,憤怒和恐懼讓他抗拒所有可能傷到他的提議。

他癫狂地大叫着,用力揮舞所有手臂,擡腿在空中亂踹,不允許任何一個人靠近路燈。

幾位物業頻繁被他打到面孔和身軀,卻只能忍着疼繼續。

重朝同情不已,扯了扯鄰居,和宗應谕一起上前去幫忙。

兩人的加入,使戴興業莫名安靜下來。

他僅剩的一雙紅眼睛瞪着天空,眼神直愣愣的,整個人都顯得極其頹喪。

當物業工作人員嘗試把他擡上擔架時,他一個猛子跳起來,眨眼撲到路燈上,雙手緊緊抱着路燈,又一次崩潰地大叫起來。

“我不走,我不要離開!”

重朝:“……”

他古怪地看了眼仿佛要永遠和路燈黏在一起的戴興業,突然之間有點不确定了。

小戴……就這麽喜歡路燈啊?

……

戴興業被送到醫院以後,“恰巧”在醫院做交流的連醫生和醫院精神科醫生一起,給他做了個會診。

宗應谕請了假,陪十分懊惱的重朝一起去醫院,了解戴興業的病情。

連醫生看了重朝一眼,神色有些意外:“你很在意他的情況?”

重朝認真解釋道:“因為是我介紹他來小區的。如果他真的很危險,那我就要及時彌補我的錯誤才行。”

連醫生沉默片刻,搖了搖頭:“也算不上什麽危險。”

和重朝比起來,其他人其實都是毛毛雨。更別說戴興業只是人格不健全,哪裏談得上危險。

“按理說,我們是應該為患者保密的,但戴先生的情況有點特殊。”

重朝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态。

連醫生往診室裏看了一眼。

戴興業正聲淚俱下地哭訴着,也不知道說了什麽,那位由異管局成員扮演的心理醫生露出了一個微妙的表情。

他深吸一口氣,艱難地說:“這位患者心理情況确實比較……他有一些和一般人不太一樣的愛好。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受虐癖?”

“他真有特殊愛好啊?!”重朝脫口而出。

連醫生閉了閉眼,滿臉的慘不忍睹。

“患者,嗯,以前遇到過一些事情。這些事情是什麽我不能透露,但總之,因為過往的經歷,他比較沉迷于痛感。”

稍微頓了頓,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糾正道,“比一般的愛好者更沉迷于痛感。虐待、傷害會讓他感到精神愉悅,為此,他經常會故意找事。”

重朝嘶了一聲,倒抽一口涼氣:“受虐癖……原來是這樣,我懂了。他這個愛好還、還挺特別的。”

連醫生沉痛地胡謅道:“他的情況比較嚴重,單純吃藥作用不大,得脫敏治療。回頭我會和你們小區的物業溝通一下,如果大家都不介意,可以間歇性滿足一下他的愛好。”

重朝一驚,瞪圓了眼睛。

還能這樣?

連醫生捂着自己的良心和醫德,痛苦地點點頭。

重朝滿臉凝重地點點頭:“好吧,既然是為了治病……我們小區的人都很好的,大家肯定都願意幫助他。”

連醫生沒再說話,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就離開了。

重朝又問了問別的醫生,得知戴興業要在醫院裏住幾天,就暈暈乎乎地和宗應谕一起離開了醫院。

說實話,活了二十多年,他還是頭一次在身邊見到這種人。

雖然這只是一種個人愛好,他作為外人不應該評價太多,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有點微妙。

腦中閃過面試公司老板的身影,重朝忍不住陷入深思。

總感覺,社會上最近多了很多怪東西呢。

這些奇怪的物種,會不會威脅到鄰居們的安全?

重朝腳步一頓,擡起頭注視着玉磬苑小區的大門,輕聲道:“宗哥,看來我以後不能随便勸人搬到我們小區來了。”

宗應谕贊同道:“是應該多注意點。”見重朝皺着眉,他輕輕拍了拍重朝的背,溫聲說,“覺得心裏過意不去?要不然,我們掏點錢,給戴興業重新找個住所?”

重朝猛地回過神,搖了搖頭,淺色的瞳孔愈發剔透。

“那樣不好。既然小戴有這個愛好,大家就包容他一點,免得他跑出去吓到普通人。”

他回過頭來,盯着附近公園裏的雕塑,露出一個微笑:“普通人都很脆弱的。他們是細膩美麗的青花瓷,可以用來做茶盞,可以用來做酒盅,可以用來做碗碟,唯獨不可以成為碎裂的犧牲品。”

……

……

冷風呼嘯,天氣陰沉沉的,沒一會兒就下起了小雨。

重朝和宗應谕走進小區,一個穿着黑色長款連帽衫的男人從公園雕塑後探出頭來,望着小區名牌,狠狠皺起眉。

“奇怪……這個姓戴的怎麽沒被趕出玉磬苑小區?這和上輩子的發展不一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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