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馴獸
第31章 馴獸
馬戲很好看,老虎鑽火圈的時候,阿香又怕又要看,好幾次往西元懷裏紮,一旁的唐琛扭臉看了好幾眼,黑如點漆的雙眸越發的清冷,表演還沒看完便起身離席,阿江緊随其後,西元也不好再看,只得拉着不情不願的阿香也跟了出來。
唐琛一個人靠在車前,抽着煙,見他們出來,吩咐西元将車開到他常去的那家老廣茶餐廳一起用飯。
聽到用飯兩字,西元頓時精神百倍,車子開得又快又穩。
到了茶餐廳,西元剛要下車,唐琛吩咐司機坐在車裏等,随叫随到,這次連阿江都忍不住動了動唇:“唐先生……”
一整天了,西元一點機會都撈不到,腹內饑火中燒,看唐琛的眼神也憤憤不平。
沒多久,青龍堂幾個幫主也進了茶餐廳,想是和唐琛商議幫中事務,他們坐滿了小小的茶餐廳,陪着唐琛吃喝,西元從車窗望進去,唐琛始終淡淡的,不茍言笑。
就在茶餐廳不遠處的街對面,有座公用電話亭,西元猶豫了半天,最終選擇下了車,向電話亭走去。
蘇姍妮的聲音透出幾分迫切,西元聯系一次不容易,那個法醫果然隐瞞了一些實情,僅僅出于一名紳士對女士的尊重,不好将其中一名男性屍身曾經被腌割吓體的事宣之于口,屍體毀壞嚴重,那裏更是被戳得亂七八糟,但還是能從驗屍中驗到曾被腌割的不争事實。
西元也将自己的懷疑告訴了蘇姍妮,殺害白老大的兇手很有可能就是他們兩個人,但又是誰殺了他們,并毀掉屍身丢棄在屠宰場的污水池裏?只能是幕後指示他們的那個人,這個人雖然手段狠辣,但似乎比較粗心,也沒有扒下衣服檢查一下,又對西方的法醫學缺乏了解,以為屍體被毀成那個樣子就能掩蓋過去的痕跡,卻沒想到,兩具屍身都露出了馬腳:腌割和刺青。
雖然棄屍地點在楊啓年的地盤上,但憑直覺,西元認為不像是楊啓年的手段,他雖然狡猾可惡,但做事還不敢這麽嚣張,至于刺青店老板為何被殺,恐怕也是跟大飛身上那個鳥生刺青有關,有人只是想滅口罷了。
散了青龍堂的弟兄,唐琛站在茶餐廳口點了支煙,瞄了眼空無一人的車子,然後看向不遠處的電話亭,邁步向那邊走去,阿江要跟過來,也被他攔下了。
西元背對着街,還在講電話,唐琛叼着煙,穿過往來的人和車,踱到電話亭前,将煙丢到地上,猛地拉開電話亭的窄門,西元迅速轉過身,來不及挂上電話,眼中劃過一縷不安。
唐琛的眼裏卻是再熟悉不過的一道寒光。
“誰的?”唐琛質問了兩個字,西元便下意識地捂住話筒:“給家裏打個電話。”
“哦,說完了嗎?”唐琛居然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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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了。”西元剛要挂斷,卻被上前一步擠進電話亭的唐琛攔住了,将話筒從他手中輕輕一奪,笑道:“正好,我也問候一聲。”
舉起電話聽筒,唐琛充滿磁性的嗓音低低地喂了一聲。
那端傳來顧夫人略感驚訝的聲音:“唐…唐先生?”
“伯母,您好。”
彼此寒暄了幾句,唐琛彬彬有禮,說西元做事很認真,令自己很滿意,考慮再給西元加些薪水,不久可能還要帶西元出趟遠門,有他照顧,請她放心,得空了就會和西元一起回去看望她。
狹窄的電話亭裏擁擠着兩個高大身軀,西元想出去,唐琛蠻橫地堵在門口,跟顧夫人談笑風生,一邊誇贊西元,一邊貼着他的身,天氣炎熱,唐琛就像給這天然的烤爐又加了個暖箱,源源不斷地将熱氣輸給西元,西元的前胸後背很快就濕了,頭發也汗津津地,他想推開唐琛,唐琛卻将一只胳膊撐在電話亭的另一面,形成一個攻不可破的三角區,令西元動彈不得,只在唐琛的禁锢裏繼續焖燒烘烤。
偏顧夫人又啰嗦,見唐先生聊興甚濃,便舍不得放下話筒,她問的仔細,唐琛也答的詳實,西元漸漸睜圓了眼,自從跟着唐琛做事,每日裏閑來無事倒有七八成,經唐琛一番描述,倒像是做了多大的生意,成了什麽重要人物,連西元自己聽了都臉紅。
汗出了一層又一層,西元的麥色肌膚就像塗了層蜜汁,瞪着那雙原本就溫潤的眼睛,清瑩得像要冒出水來,一汪深泓。
曾經那樣一個寒冷的冬天,傍晚的街頭,一雙同樣小鹿般溫潤幹淨的眼睛,悲天憫人的回眸,驅散了這世界所有的寒意,帶着天使的光明降臨人間,給殘破不堪、垂死掙紮的蝼蟻一縷暖意,一線生機。
唐琛的笑容漸漸消失,神情怔怔,凝望着顧西元,直到聽筒那邊顧夫人喂了兩聲,他才回過神來,抱歉地說還有事,便匆忙地挂斷了電話。
西元一把推開還在怔忡的唐琛,走出電話亭,兀自深吸了一口氣,即便背對着街面,依然可以從電話亭玻璃的反射中,看到身後的一切,當唐琛站在茶餐廳門口點煙的時候,電話已然打到了顧夫人那裏。
這是一個專屬于西海岸的帶着潮濕與悶熱的夏天傍晚,而唐琛的眼裏,卻始終帶着專屬于冬天的凜冽寒意,只在那麽一瞬間,這股寒意蒙上了一層令人迷惑的暖光。
晚餐開的有些遲,因為唐琛用過下午茶,不太餓,便叫西元陪着下棋,唐琛喜歡圍棋,也喜歡這種國際象棋,此時擺上棋盤,黑白格的棋盤在西元眼裏開始錯位變形,肚子累的叫不動了,癟成了坑,也不與他好好下,把把潦草,只圖個輸,意志難免動搖,思忖着這樣杠下去的意義,這時方才體會到挨餓的滋味,只為了一口吃的,人也可以不是人。
廚房裏不知熬的什麽藥,飄來陣陣的草藥香……
唐琛住在公館時,吳媽經常給他熬這種草藥,人餓到一定份上,聞着藥香都能頭暈眼花,西元胡亂擺布着棋子,一個個棋子像極了會跳躍行走的動物餅幹。
下到第三局的時候,西元又輸了,正琢磨怎麽跟唐琛服個軟吃點東西,唐琛卻一把掀了棋盤,站起身,一語不發地走了。
客廳的玉石茶幾上原先總擺着些水果點心,也被阿香都收走了,唐琛還發了話,不經他允許,誰再敢給顧西元送東西吃,就跟他一起餓三天。
三天?西元想自己可能連三刻鐘也熬不過去了。
雙腿綿軟,兩眼無神,站在餐桌旁還要伺候唐琛用晚餐,臘味煲仔飯,水晶蹄膀肉,鮮筍炒雞蛋,可惡,居然還有一盤麻婆豆腐……
西元真的有點恨眼前這個人了。
“唐先生,你一個人吃不下這麽多東西的。”顧西元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溫和平靜,不帶出任何的火氣。
唐琛看了西元一眼,切下一塊水晶蹄膀塞進嘴裏:“吃不了我扔掉。”聲音聽上去也很舒緩、淡然。
“那多浪費啊。”
“沒關系,我有的是錢。”
又舀了一勺麻婆豆腐,吃下去搖搖頭:“沒有顧夫人做的好吃,以後請你母親來做客,教教吳媽怎麽做川菜。”
媽的,老子現在就教教你怎麽做人,西元也只是想一想,望着那桌菜肴,進入了虛無。
“西元,挨餓的滋味不好受吧?”唐琛淡淡地問。
西元多少揣摩出點原委了,這個人不僅多疑,還很計較,一碗巴浪魚飯在唐琛眼裏可以救命,在他眼裏卻不值一提,于是說:“是,不好受,我得感謝唐先生讓我嘗到了這種滋味。”
酒足飯飽,唐琛用餐巾抹抹嘴,看向沒精打采的顧西元,面無表情地說:“西元,說聲錯了,我聽聽。”
西元在虛無中游蕩,骨子裏的那點倔強還沒回落現實,想起被咬破的嘴唇,總不願就這樣向他低頭:“難道唐先生就沒有做錯的時候嗎?”
唐琛将餐巾丢到桌上,面含微笑,輕啓雙唇:“滾回你的狗窩去,今晚別再叫我看到你。”
西元滾了,回到自己的工人房,一頭栽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蒙上被子,把連唐琛自己都不知道的十八代祖宗問候了個遍。
夜闌人靜,暗夜無邊。
一個身影在偌大的公館裏熟門熟路,蹑手蹑腳地摸向了廚房。
黑暗中,唯一不太熟悉的便是廚房,因為不常來,懸在竈臺上的幾口鍋碰了頭,咚的一聲,聲音雖輕,卻在萬籁俱寂的夜裏聽上去格外驚心,做賊難免心虛,西元急忙扶住了搖晃的鍋,繼續在黑暗中摸索,打開保鮮櫃,兩眼炯炯發亮,裏邊的食物琳琅滿目,剩了不少啊,都說吃不完了。
借着保鮮櫃裏微弱的燈光,點燃了一根吳媽廢棄的蠟燭,戳在餐桌上,托着盤子将那塊水晶蹄膀拎了出來……
另一個身影靈如山貓,也悄悄地摸進了廚房,輕輕鎖緊房門,避開搖晃的燭光,溜着牆壁,繞過餐桌,悄無聲息地來到還在往餐桌上搬運食物的男人身後,偷窺的雙眼寒星閃閃,性感的嘴唇不禁微微上揚……
嗅了嗅水晶蹄膀的香氣,西元幾乎熱淚盈眶,張嘴就要啃,忽聽耳邊傳來一聲嘆息:“顧西元,有了蹄膀就不要麻婆豆腐了嗎?”
西元一驚,不等轉過頭來,盤中的水晶蹄膀忽然被人搶走,西元的口水還沒來得及收回去。
唐琛,你個王八蛋,欺人太甚。
再也顧不得許多,西元伸手去搶,唐琛偏不讓他得逞,舉着蹄膀躲開了……
一場無聲的争奪在黑暗中悄然展開,拳打腳踢,你來我往,西元索性放棄蹄膀,去抓餐桌上的香腸,唐琛眼疾手快,将香腸丢到地上,西元又去抓法式面包,那是吳媽給唐琛預備的早餐,棍狀面包太長,即便搶到了,另一頭也被唐琛攥在手裏,西元只好從另一端撕下一塊塞進嘴裏,唐琛趁機又将面包丢到地上,這才發現,西元再餓,卻不肯去吃地上的食物。
戰略有了個調整,唐琛很快就占了上風,桌上的食物被他一一丢到地上去,西元由搶奪食物變成了保衛食物,眼見着餐桌上再也沒有什麽可吃的,只剩下唐琛手裏的那只水晶蹄膀,西元氣急敗壞,只好再去搶奪今晚最後的一點口糧。
掌風密集,招招直奔唐琛……手裏的蹄膀,唐琛舉着蹄膀閃躲騰挪,盡量不讓西元碰到他,卻在西元想放棄的同時,又将蹄膀送到嘴邊,給了那麽一丁點希望。
西元忽然想起上午看的馬戲表演,馴獸師用食物戲耍狗熊時的光景,為了一口吃的,馴獸師讓它轉幾個圈它就乖乖地轉幾個圈。
西元忽然停止了搶奪,站在原地,悲哀地望着那塊水晶蹄膀,唐琛卻又将它送到他的唇邊,這次沒有躲開,瑩瑩燭火照着他動人的臉龐,眼裏含着笑意,星光點點。
擒賊先擒王,西元放過水晶蹄膀,卻沒有放過唐琛,忽然發了狠,将他整個人向後猛推,唐琛猝不及防,踩中一根香腸,腳下頓時失去了平衡,撞到身後的那面牆,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被狠狠地壓在了牆上,不等他站穩,西元又利落地分開他的兩腿,頂住要害,令他動彈不得。
唐琛嗤嗤地笑了兩聲,低聲道:“若不是手裏攥着這塊肉,我真想為你擊掌喝彩。”
不到片刻,西元就明白了,自己陷入了兩難境地,要麽放開唐琛依舊吃不到蹄膀,要麽制住唐琛,蹄膀近在眼前。
唐琛也明白,所以,他剛要松手,身上就是一沉,饑餓難耐的西元幾乎要把人壓進牆裏,空氣裏不僅有肉香還有唐琛淡淡的沐浴清香,攪和的人分不清這股憤怒從何而來,相貼的身體,那來自男人特有的熱力、緊致、彈軟……卻都清晰可感,敏感的西元稍稍向後松開,唐琛立即有了反抗的意圖,西元只好又将他牢牢壓住。
唐琛笑笑地望着壓在身上的男人,借着昏暗的燭光,西元臉上的焦渴、急迫甚至憤怒,系數落入眼中,饑餓中的男人似乎有點狂野,只不過為了他手中的一只蹄膀罷了……
唐琛攥着蹄膀的手沖男人晃了晃。
西元沉聲道:“你要敢把它丢到地上,我就狠狠地揍你,揍得你滿臉開花,半個月都別想出門。”
唐琛斂笑,不動聲色地望着此時此刻看上去極其兇悍的顧西元。
蹄膀沒有丢,而是緩緩地移到西元的唇邊,唐琛的眼裏熠熠閃亮,帶着挑釁與嘲弄。
嗅着肉香,西元也緩緩地張開了嘴,用牙齒撕下喂到嘴邊的肉,囫囵吞咽着,目光警覺,不離唐琛。
蹄膀又往前送了送,西元張開嘴,再去咬……
蹄膀忽然閃開了,西元根本來不及收回,狠狠地貼在了唐琛微熱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