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應
第06章 第六章回應
玉瓶峰高且險,瀑布湍急,朝天雀在它面前像是一粒沙,撲棱着翅膀努力往上飛,飛一段就要停在崖上懸着的樹枝間休息一會兒,還得小心避開濺起的水珠。
“那個是紫川飛瀑。”朝天雀在休息時鄭重告訴阿初,“是天上水,能洗淨一切邪祟,你是妖怪,沾上了就會灰飛煙滅,所以千萬不要接近這裏的一切瀑布。”
阿初驚恐地點頭,又覺得有點傷心,萬物有靈,妖其實也是靈物,沾了血腥和邪道才是異端,真正的邪物明明是魔,可大多數世人眼中凡是妖就不是好東西。
阿葉就不會這樣。
太陽明晃晃挂在天上,日光掃開大片的雲霧,玉瓶峰漸漸清晰起來,朝天雀終于飛到了峰頂,累得癱在草地裏,阿初忙釋放花香,緊張地問它有沒有事。
朝天雀眼神變得迷離起來,不斷嗅着香,腦袋使勁往他身上拱,倒是立馬精神抖擻了,阿初不敢再釋放更多,斂了氣息,向對方道謝。
“這裏只是邊緣。”朝天雀十分熱心,“你要是想見帝君,得去玉虛宮附近,我帶你去,順道也見見帝君。”
昆吾山的仙人雖然可怕,但靈獸倒是友好,阿初覺得自己十分幸運。
玉瓶峰上已經人頭攢動,熱鬧非凡,整個昆吾山的仙都過來了,沒資格的老老實實在外圍張望,有資格的規規矩矩在玉虛宮前等待,朝天雀是普通靈獸,遠遠停留在宮外的一棵櫻珠樹上,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只能停在這裏了。”朝天雀道,“再往前要趕我們的。”
它在昆吾山生活多年,對規矩再熟悉不過。
阿初點點頭,從它的羽毛間慢慢探出半邊花朵,眼巴巴朝玉虛宮外殿望去,烏壓壓全是人,好在他在樹頂,視線能勉強越過人海,到達擺好的封賞臺上,正中央金碧輝煌的寶座還是空的,倒是兩側已經有人坐下了。
櫻珠樹上漸漸落滿了來瞧熱鬧的鳥,都在叽叽喳喳議論着,聽在旁人耳朵裏是清脆悅耳的歌,阿初夾雜在其間,卻是被吵得頭暈眼花,滿目都是尖利的喙,更是驚悚。
不只是樹上,樹下也全是靈獸,周遭還有不少仙人,讓他動都不敢動,生怕自己暴露了。
“這是外面來的花妖,找他夫君的。”朝天雀在跟其他鳥介紹阿初,“說是一個凡人,被七星抓走了,他要去救他夫君。你們有什麽好主意麽?”
小鳥們都震驚不已,有感動阿初情深義重的,有不屑一顧勸他換個夫君的,也有好奇人和花怎麽結合的,阿初一邊幹巴巴“嗯嗯”應着,一邊艱難從它們亂七八糟的議論中撿到自己需要的消息。
“看到了沒?那就是七星,帝君最得力的下屬。”他順着小鳥翅膀的指引望去,看見封賞臺下陸陸續續坐上了七個人,有男有女,個個風采卓然,容貌出衆,“從上首到下依次是天樞仙君、天璇仙君、天玑仙君、天權仙君、玉衡仙君、開陽仙君和搖光仙君。”
“你夫君就是被他們抓走的麽?那估計是沒命了,七星一出,邪祟無影。”
“他夫君是人啊,人哪有那麽危險。別擔心,只要不是落在天權仙君手中就好,他最不講情面了。看到玉衡仙君了麽?要是實在走投無路,就去找她求情,她是最溫柔心善的。或者開陽仙君也行,他是管我們的,人也很好。”
阿初睜大眼睛,努力辨認着,卻總被揮舞的翅膀和晃動的身影遮擋住,看不出所以然,忽而聽人群騷動,又有人落了座,連鳥群也興奮起來,以至于樹枝都在顫抖。
“左上首的是千衍神君,帝君的知交好友。”不知是哪只小鳥還在好心告訴阿初,“也是一個好心腸好脾氣的人,他不讨厭妖怪,你若是被發現了,可以去求求他。他喜歡漂亮的人,聽說你們花的人形都很漂亮,你化形了麽?人形好看他一定不會為難你的。”
阿初不關心這些人,也沒抱多少能生還的心,但如果有生機,他還是願意抓住的,而有人情味的仙人最容易變通,他必須得記牢。
如此看來,他不需要直接去找帝君,那太危險了,也許可以問問心善的玉衡仙君,或者是不讨厭妖怪的千衍神君——對方是帝君的知交,一定知道的更多,他的人形也确實不錯,應該可以打動對方。
思索了一番,他決定等大典結束去求那位千衍神君,這是風險最小的路。
“右上首的是亦宸神君,也是個無情的,但傳聞他是帝君的心上人,和帝君兩情相悅,你若是撞見他,就多誇他和帝君般配,他表面上淡定,心裏都樂壞了,會變得很好說話。”
“你胡說,帝君才不喜歡他,帝君誰都不喜歡,他沒有情絲的。”
“你怎麽就知道帝君沒有情絲,不喜歡能讓他留在身邊這麽多年?這叫長相厮守,相濡以沫,細水長流,懂不懂?”
阿初聽它們吵架十分驚奇,他以為仙人都是無情無欲的,沒想到還會有感情糾纏,更沒想到那位高不可攀的帝君也有心上人,于是拼命朝臺前張望,見左上首那位神君端坐如松,清冷似雪,但分明是個男子,更是震撼不已,他知道郁峥帝君也是男子,仙人有情就罷了,怎麽還是斷袖。
他的腦袋暈暈乎乎的,一是因為吵,二是因為接受了太多東西,一時間消化不下。
倏爾鳥群安靜下來,方才還在不住晃動的腦袋都齊刷刷朝封賞臺前轉去,人群也寂靜無聲,只剩不知哪兒來的仙樂不絕如縷,輕煙一樣在風中飄蕩。
又有金光大盛,光華流轉,燦燦奪目,阿初本能閉了下眼睛,又很快睜開,他知道定是有大事發生,而此時昆吾山的大事只有一件。
帝君終于現身了。
大概是因為帝君聲名遠揚,他不由緊張到屏住呼吸,同時也好奇這昆吾山的至高存在是什麽樣,是不是要比尋常人多只眼睛,多張嘴巴。
朝天雀嬌小,被擠在後面的樹枝上,阿初躲在它的羽毛下,擡眼全是各色的翅膀在激動地撲騰,只要他一探頭,就會被胡亂拍打的翅膀扇回去,扇得他花瓣都蔫兒了,只能老老實實躲着,聽外面有道悠長的聲音在喊:“恭迎帝君——”
随即是萬千人的齊賀:“恭迎帝君——”
鳥群又叽叽喳喳吵起來了,在熱切議論着帝君風采舉世無雙,阿初縮着原身,暈暈乎乎間只聽見“起”、“自”、“閉關”、“七年”之類的字眼,覺得聲音極其熟悉,和阿葉的很像,但阿葉的聲音一向溫柔如水,此人卻威儀萬千,凜然如冰,即使他聽不真切,也能感受到強勢和壓迫。
他愈發覺得不對勁,不禁着急起來,小聲道:“讓我也看一下……”
他的聲音太小,氣勢太弱,沒有鳥理會他,很多小鳥都是第一次見帝君,激動異常,他十分無奈,只能放出一縷花香,讓鳥群冷靜下來,給他讓一點位置。
周遭還有仙人,他膽戰心驚地觀察,生怕自己的舉動被察覺,好在他釋放的花香僅為安撫,淡到幾乎聞不到,又很快收斂,因此無人注意。
然而封賞臺上的聲音卻戛然而止。
很淡,但太過熟悉的話,也是能察覺到的,以至于心緒也不寧起來。
帝君的聲音只停頓了一下,便再次響起,聽不出任何異樣。
少傾,封賞開始,阿初終于擠到了前面,視野一下子明朗起來,讓他的目光正好落在中央的寶座上。
寶座上的人周身金光璨然,一周淡金華袍,氣場非凡,有睥睨天下之勢,臉又是年輕的,傳說帝君風華舉世無雙并不誇張。他是極其英俊的長相,雖然俊,但更多的是“英”,而沒有一絲秀美,眉宇,眼睛,鼻梁,下颌,無一不是刀刻一般鋒利,讓人想起巍峨的山,孤獨的大漠,滴血的劍刃。
柔情,和他永遠沾不上邊,傳說他沒有情絲并不是沒道理的。
可阿初知道,這張臉柔起來時,便是雨天的屋檐。
他最喜歡下雨時的屋檐,可以讓他快快樂樂觀雨,又不會被淋徹底,有種說不出的安心。
而這張臉只冷過一段時間,自熟悉後便一直是柔的,眉眼間的情能化成綿綿的雨,不斷在他心裏澆灌着。
他不明白,為什麽一模一樣的臉,會是截然不同的感覺,好像換了個人似的。
“看到帝君了麽?”小鳥們圍着他迫不及待問,“你怎麽都看傻了?帝君是不是很好看?我就說,這世間的好男兒多了去了,何必為一根草冒險,再找個更好的不就……”
“夫君……”阿初無意識喃喃開口,“是我夫君,那是我夫君……”
小鳥們愣住了,聽他不斷重複着“是我夫君”四個字,不由問:“哪個啊?中間那個?”
阿初停止了呢喃,好像丢了魂魄一樣輕輕“嗯”了一聲。
“你瘋啦?!”小鳥們大驚,“那是帝君啊!”
阿初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了,因為他的同心鈴終于有了回應。
叮當,只有一聲,也是回應。
他凝望着臺上光芒萬丈高不可攀的存在,平靜而篤定:“那就是我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