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孽緣

第09章 第九章孽緣

郁峥認為,自己已經做得仁至義盡,甚至是慈悲了。

他完全可以沒有任何告知便将花妖的記憶抹去,就算直接取了性命也不為過,一個低微的妖,在他面前與蝼蟻毫無區別,他誅殺過那麽多妖魔,不差這一個。

可他現在不但好言相勸,還給予饋贈,花妖但凡懂事一點,都應該感激涕零,老老實實回家待着,絕口不提此事,讓這段本不該存在的情緣悄無聲息地湮沒。

他等着對方的一聲應允,卻只有滿堂的寂靜,讓他漸漸有些不耐,事已至此,花妖還在貪念什麽。

他垂下眼,瞥見自己的袖子依舊被對方緊緊抓着,更是心聲煩躁,正欲甩開,卻掃到抓着他的那雙手,因為抓得太緊,以至于骨節十分明顯,更顯得纖細,擡起時微微露出了一小截皓白的腕。

他的注意力就這麽被轉移了,忘了自己要做什麽,只是看着那雙手出神,他很喜歡阿初的手,細膩而綿軟,和花瓣的觸感尤其像,包在掌心裏,仿佛攥着一朵花,他會讓阿初坐在自己懷裏握住自己,滋味便跟上了天一樣銷魂。一開始阿初是極為不願意的,哭哭啼啼掙紮着,是他半哄半強迫了好幾次,兩個人都得了趣,才使得阿初慢慢适應了下來。

心魂一蕩漾就有收不住的意思,他幾乎又要忘了自己是誰了,還是阿初驀然開口的聲音将他拉回了現實。

“你騙人。”阿初的聲音不大,還殘留着含糊的哭腔,卻十分篤定,“你就是阿葉。”

“現在已經不是了。”郁峥收回目光,冷冷打斷他,“以後也不可能是,你聽不懂麽?”

“騙人。”阿初固執地堅持自己的想法,擡頭直視他的眼睛,放緩了聲音,字字清晰問他,“你如果不是阿葉,那你方才,為什麽要來救我?”

他被那位神君捏在手裏命懸一線時,沒有絲毫反抗,因為他知道,夫君一定會來救他。

果然,他沒有想錯,在郁峥來救他的那一刻,他就确定了對方的身份。郁峥就是阿葉,是他的夫君,是會将他完美保護起來的人。

郁峥再次僵住,被這個事實堵得想不出任何話語反駁。

“你還抱我了。”阿初揚高了聲音,語調也帶了絲輕快,砸下了最後一道重錘。

抱了一下也是抱,郁峥若不是阿葉,為什麽要抱他?

大概是被砸暈了,郁峥依舊沒有反應,印證了阿初的猜想,他眸裏還含着淚,眉眼卻已經歡喜得彎起,迫不及待地挨得更近了,理直氣壯地抱住了對方的胳膊,巴巴兒仰着臉一眨不眨看着郁峥。

他就知道,阿葉是在跟他開玩笑,又在跟從前一樣哄騙他,喜歡看他着急,好在他不算傻,一下子就戳穿了對方的騙局,讓阿葉無話可說。

郁峥被他抱住的時候,身體微微顫了一下,終于反應了過來,飛快将自己的胳膊抽回,十分厭惡地把阿初甩開。

阿初整個人都是黏在他身上的,被甩得猝不及防,力道一下子反彈了回來,以至于他直接跌坐在地上,手掌撐着地,疼得眼淚又“唰”得湧了出來。

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推懵了,他定定望着郁峥,唇瓣微啓,卻是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眼睛也是圓而水潤的,像受到了驚吓的小貓,一副不知做錯了什麽事的模樣。

世界在他眼中凝固住了,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慢慢感覺到了疼,不止是被摔到的地方疼,哪兒都疼,心裏,身上,沒有一處不是疼的,難受得他喘不過氣來,只是懵懂着睜大了眼睛,想讓眼淚聚在眼眶裏不掉下來,可惜并沒有如願。

郁峥也有些意外,他急着将自己抽離,不想直接把人甩倒在地,下意識想要去扶,身體剛要彎的時候,又硬生生收了回去。

他沒去看跌在地上的阿初一眼,心裏卻不自覺勾勒出對方此刻的模樣,一定又在哭了,會用那種懵懂且委屈的神情凝望着自己,他甚至能聽到眼淚掉落的聲音。

他的視線定格在前方,那裏是兩扇軒窗,可以看見外面缭繞的雲霭,窗兩側懸挂着兩幅字,是他親手題上去的,一邊寫着“平心”,一邊寫着“定氣”。

平心定氣,黑漆漆四個字将他煩雜的心和已經勾勒完成的阿初的樣子徹底抹去,不留一絲痕跡。

他想起來了,他是郁峥,不需要對任何人做解釋,更不會去攙扶他人。

“天權。”

他恢複了帝君該有的儀态和語調,喚了天權進來。

一道流星從門外劃入,天權俯首單膝跪在他面前,聽候差遣:“帝君。”

“送他回去。”郁峥簡短道,沒有容許反抗和辯駁,宣判了結局。

*  *  *

千衍一邊踏入大門,一邊感慨道:“總算能進來了。”他四下尋望,沒有再看到其他人,“人呢?你剛在跟那朵小花做什麽?”

“別這麽叫他。”郁峥冷聲打斷他,覺得那兩個字尤為刺耳,讓他更加煩躁。

千衍愣了一下,并沒有被他震懾住,反倒舒展開眉眼,看他坐在書桌前,一手撐着額頭,一手執筆,筆停在半空中,猶疑不定,久久未肯下落,便走到書桌邊上,低頭瞧見他面前攤着一張白紙,紙上寫了四五遍“平心定氣”,一開始還是端端正正,蒼勁有力,越往後越潦草,寫到最後已經十分淩亂了,筆懸挂時,墨汁彙聚到筆尖,又很快滴落到紙上,在“定”字的尾部留下了一個不大的墨團,悄悄暈染開。

千衍道:“字寫得好啊。”

他這一聲中聽不出絲毫的誇贊,反而滿是調侃。

郁峥沒有理會他的話,擱置了筆,頭也不擡問:“讓你去查東西,這麽快就回來,查到了?”

“沒有。”千衍從容道,“只是半路想到了一個問題,沒有憋住,才回來問問你,不料正趕上好戲。這下不用問你也明白了。”他笑吟吟看着好友,不等對方辯駁便念道,“‘花不盡,月無窮。兩心同’,名字不一般,鈴铛也是成對成對的,我就琢磨着你要的這東西怎麽這麽古怪,果真暗藏玄機。好你個郁峥,我們幾個為你失蹤操碎了心,你倒是躲起來跟人花前月下兩心同去了。”他随意坐在書桌上,“還不從實招來?”

郁峥垂眼看着紙上的墨團,聲音沒有一絲起伏:“一段孽緣罷了,已經丢了。”

千衍訝異道:“你承認了?”他更加有興趣,“怎麽個‘孽緣’法?”

郁峥淡聲道:“不應該存在的,便是孽緣。”

他排斥那段時光,不僅僅是二人身份的對立,地位的懸殊,更是因為他喪失記憶,變成了另一個人,他不覺得是自己做的,所以不能作數。

千衍見他神情沉靜,沒有半分留戀,沉默了一下,還是開口:“但對那小妖,怕是不公平的。”

他說完又覺得後悔,畢竟即使是仙神,在郁峥面前也談不上“公平”二字,更何況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妖,哪裏有選擇的資格呢?

郁峥道:“我已經給他補償了。”

他給的補償足夠多,舍棄一段沒有結果的露水情緣換成仙的機會,花妖絕對是不吃虧的。

千衍沒想到對方還會給補償,一點也不像平日的作風,臉上又含了笑:“你還是動了情的,畢竟我看到你抱他了。”

他只是感慨一句,并不認為對方真正留了情,畢竟以他對郁峥多年的了解,郁峥是不會存在什麽情誼的,那下意識的舉動,恐怕只是尚未分清過去和現在,等時間一長,記憶淡化,又會變回從前的郁峥。

卻不想這句話怎麽就招惹了對方,只覺眼前一花,他已經身處門外,而面前的門被金光阻隔住,再也靠近不了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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