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維護
第11章 第十一章維護
郁峥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更反感将事放在心裏別別扭扭就是不說的人,因此亦宸進來後沒多久,他就有了催促的意思:“有事說。”
亦宸站在軒窗邊背對着他,凝望窗外的流雲:“我從昨晚就在等你,一直等到現在,你總算是有空了。很忙麽?”
他的聲音清冷,話裏卻明顯夾雜着譏諷的意味,郁峥并未理會,頭也不擡反問:“你來找我,就是為了問我忙不忙?”
亦宸道:“我不能關心你麽?”
“不需要。”
大概不是第一次被這麽對待,他只輕笑了一聲:“你我二人好歹朋友一場,如今你有了夫人,我自然是要來慶賀的。”他淡淡掃了旁邊一眼,“怎麽,你那位夫人被藏起來了?連我也見不得麽?”
他着重咬了“夫人”兩個字,成功讓郁峥皺起了眉。
“有話就直說,不用這麽夾槍帶棒的。”郁峥放下筆,聲音也冷了下去,“與你無關。”
亦宸垂下眼睛,沉默起來。
他太了解郁峥了,知道對方向來吃軟不吃硬,最不喜拐彎抹角,但他就是控制不住。
“你什麽也不願意對我說。”他壓低了聲音,變得柔軟而脆弱,尾調拖長,多了幾分哀婉和遺憾,“我以為我們至少是朋友。”
郁峥道:“你想多了。”
他雖然這麽說,語氣卻是溫和了不少。辛辛苦苦替自己操勞七年,結果自己卻在外同他人琴瑟和鳴,有怨言是正常的。
他待亦宸一向是要生疏些的,比不上一手培養的七星和相識許久的千衍,但也相處多年,比旁人要熟稔些。然而他始終無法信任對方,畢竟一個神君什麽也不求只求投奔他,到底目的何在,他看不透。
他不喜歡看不透的人,這種人心機叵測,指不定哪天就會背刺一刀。
“一段孽緣罷了。”他還是拿出了對千衍的說辭,簡單解釋了一句,“本就不應該存在,我已經打發他走了,日後不會再相見,就當這七年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亦宸猛然轉過身,直直看向郁峥,郁峥覺得對方的目光太過灼熱,有些怪異,擡眸而望,正好跟其對視上,看見了亦宸眼中的驚喜和歡快,還有翹起的唇角。
這些都讓他覺得古怪,畢竟亦宸是一個冷漠疏離的人,很少有如此表現,兩個人即使在一處待一天,也說不上一句話。
“好,你還是我認識的郁峥。”亦宸的聲音也輕快了些,充滿着贊許,“你能明白就好,我只是怕你被那花妖迷惑,認不清自己的身份了。不錯,過去七年本就不該出現,什麽都沒發生過。我們還是跟以前一樣……”
他很少有這麽話多的時候,說着說着便不像在跟郁峥說話,而是自言自語了,說到最後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又緘默住,輕輕喊了郁峥一聲:“郁峥。”
郁峥沒有再看他,垂眼繼續寫字,一筆一劃不疾不徐:“說。”
似乎在下極大的決心,亦宸掙紮了許久,終于緩緩開口,聲音輕如窗外的流雲:“你喜歡的,是男人麽?”
花妖容貌昳麗如花,但毫無疑問是個男妖,這是他最無法接受的。
郁峥的手再次頓住,仿佛是為了掩飾什麽,沒有多加思考,語速有些快:“都說了是孽緣,跟他是男是女無關。我不會有這方面的想法。”
最後一句話多餘得一點也不像他,但亦宸還是放下心來,微微點點頭:“好。”
他臉上難得有笑容,沒有離開,也沒有說話,只靜靜看着郁峥,郁峥卻猛地擡起頭,急急站了起來。
他剛收到了天權的傳音,說阿初還要再見他一面。
他唇角無意識彎了一下,又煩躁起來,忘了書房裏還有別人,來回踱了兩圈,覺得花妖實在不知好歹,貪得無厭,明明已經得到那麽多,怎麽還要見自己,不知道這回要索取什麽東西。
只要不是糾纏他,他能給的都會給。
他讓天權将人帶來,心裏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沖動在來回激蕩着,使得他根本無法沉靜下來,直到亦宸奇怪地問他:“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他盡力平複着心,淡漠道,“有客人,你先回去吧。”
話音剛落,星光已經在門口閃爍,亦宸眸色一冷,在郁峥還在躊躇的時候,先一步打開了門,正好跟阿初視線交疊。
原來這就是客人,這就是“不應該存在”的客人。
陪着阿初的天權沒想到他在這裏,愣了一下,規規矩矩行禮:“神君。”
亦宸矜貴地颔首,語氣随意道:“找他麽?”
當“他”這個字特指一個人的時候,就會有親昵的意思,是最親密且獨一無二的人才會有的稱呼。
阿初是認識這個人的,小鳥們曾經說過,這是帝君兩情相悅的心上人,怪不得俨然一副主人的姿态。
阿初慢慢移開了視線,望向敞開的書房門,郁峥正走出來,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挪開。
書房裏應該沒有第三個人了,剛才兩個人是在獨處的。
他不知道為什麽郁峥不看他,是下意識的心虛,還是不屑一顧。
大概是後者,畢竟跟心上人獨處名正言順,沒什麽好避諱的,自己只是一個意外,能留下性命已經是帝君慈悲。
盡管已經知曉了真相,他還是難受得喘不過氣來,下意識捂住了心口,又緩緩往下,手掌覆在了小腹上。
他從昨晚就在做這個動作,只要一焦慮緊張,就會摸肚子,現在已經成為習慣了,怕自己的反常會影響到肚子裏的孩子。
他渴盼着這個孩子是存在的,又不希望是存在的,只能下意識去安撫,好像這樣就能感受到孩子的存在,讓他覺得自己不是孤單無助的一個人。
“既然有客人,我就先回去了。”亦宸坦然地朝郁峥道,仿佛是兩個人商量好了似的,不等郁峥回答便幻化成光消失在原地。
郁峥沒有管他,只注意到了阿初在摸肚子,眉頭便擰了起來,剛想問阿初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又及時止住。
阿初舒服不舒服,關他什麽事。
天權早已離開了,只剩下他二人,書房外是雲臺,高處的風有些緊,吹得阿初發絲和衣袂都在不住飛揚,單薄的身子如狂風中搖曳的小花,孱弱不堪,随時都會夭折。
如同被無形的屏障隔絕,風在一剎那間停了下來。
郁峥漠然問:“還有什麽事?”
他比阿初要高一截,居高臨下看着阿初,沒有釋放威壓就會有天然的壓迫感。
阿初擡眼跟他對視着,手依舊覆在小腹上,神情平靜:“帝君送了我許多寶物,就是所謂的‘補償’麽?”
郁峥反問:“還不夠?你還想要什麽?”
他的語氣中已經有了不耐煩的意思,阿初卻沒有退縮,繼續看着他:“我知道帝君的意思,帝君用這些東西來換我七年的感情,帝君高高在上,自然也需要相配的道侶,而我卑微無能,能與帝君相識已是萬幸,這些東西來換我微不足道的七年綽綽有餘。”
他另一只手中浮出了一個精巧的儲物袋,正是天權給他的。
“可是帝君,我并不這麽認為,雖然我對于帝君來說不值一提,堪比蝼蟻,但對于我來說,七年的感情是無價的,什麽也取代不了。”
他看着郁峥,神色清明,再也沒有昨晚的淚和茫然,郁峥覺得自己應該說什麽,微微啓唇,卻是說不出任何話來。
阿初也沒有想要他的答複,繼續平和道:“阿葉,是我的夫君,是最喜歡我的人,也是我最喜歡的人。他是無可取代的。”
他的眼中慢慢蒙上一層薄薄的水色,卻沒有凝結起來,只是淺淺蒙着:“帝君是帝君,阿葉是阿葉,是兩個人,如今帝君活着,阿葉便是死了,他不會再複活了。”
郁峥的心髒仿佛被一只手攥住不斷揉捏着,疼得他幾乎要聽不清阿初的聲音。
“我想要的只是阿葉,是我的心上人,而不是這些身外之物。”
阿初俯下身,一手依舊覆着小腹,一手将儲物袋輕輕放在地上。
“我要的,帝君永遠給不了,所以我什麽也不要。”
“我是帶着我的亡夫回去的。也祝帝君早日喜結良緣。”他站起身,朝郁峥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告辭。”
他轉過身,看着茫茫的雲海,沒有絲毫的留戀,維護了最後的尊嚴和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