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過往
過往
桑寧從未給除自己以外的人買過衣裳。
尤其是男子成婚用的婚服, 更是應了放在眼前的那句話:
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她不知雲時宴的喜好,問他也只說都可,最後還是鋪子掌櫃一眼認出了昨日來買過嫁衣的雲時宴, 才主動拿出一件與桑寧的嫁衣相配的婚服。
桑寧把婚服往雲時宴跟前遞了遞:“喏, 你穿這個好不好?”
雲時宴還沒說什麽,後頭的掌櫃便開口了:“道君穿上這件婚服, 定然風姿出衆,也才能更配得上這位仙子啊。”
從前修真界種從不缺對雲時宴溜須拍馬, 贊他諸如風姿出衆之類的人, 但是,說他配得上別人的, 倒是稀罕。
而他竟也因這句話忽然生出些不一樣的感受來。
不錯,他們确實是相配的。
雲時宴接過桑寧懷中的衣裳, 正要付賬, 被桑寧大手一揮攔住了。
“我來付。”她将手中另一套繪有玄金暗紋的月白色衣袍也往掌櫃面前一擱:“這件也包起來。”
她回眸看向雲時宴,雙眼晶亮, 聲音又輕又甜:“這兩件都是我送你的哦。”
說罷,她便大方地掏出一塊昨晚從匣子裏翻出來的上品靈石,交給掌櫃。
掌櫃的忍不住興奮地搓了搓手。
修真界成婚的人本就不多, 他們這鋪子也不大, 縱然這婚服再好, 也好些日子都沒賣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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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他還擔心賣了嫁衣,剩下那件男子婚服不好賣, 又不敢追着這冷臉道君問, 不成想今日他就帶着夫人來買走了, 出手還這麽大方。
現在他是越看這兩位越是登對,好話不要錢似的一串一串往外倒, 直聽得桑寧都有些受不住。
正在此時,身側忽然響起個輕柔嬌媚的聲音:“師妹?”
桑寧起先沒覺得這是在叫她,等到又一聲略遲疑的“師妹”變成了痛呼聲,她才意識到什麽,轉頭看了過去。
站在她側後方的女子生得極其明豔,一雙狐貍眼微微上挑,額間點綴着鑲金花钿,神色嬌慵,身段十足風流。
而此時,她的手腕似乎被一股力量鉗制住了,動彈不得,疼得她臉都漲紅了。
瞧見桑寧看過來,她立馬喊道:“師妹,是我啊。”她下巴朝雲時宴一點:“這是你相好的?快讓他放開啊,怎麽可以用這麽粗魯的手段對個我這樣的柔弱女子呢。”
她的語調有些拖長,垂柳般袅袅,聽得桑寧耳朵都酥了。
“......師妹!你這會兒發什麽楞!我,你月殊師姐啊!你快讓他給我放開!”
桑寧心底悄悄道:這個兇巴巴又不客氣的語氣倒還熟悉些。
哦對了,她喊她師妹。
月殊......
桑寧眨了眨眼,這才慢半拍地把眼前這女子和記憶中的那張臉重疊起來。
她立即看向雲時宴:“她是我師姐,你放開她吧。”
雲時宴擡眸,看了眼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眼底露出了點淡淡的冷意。
這時桑寧已經站到了月殊面前:“師姐,你怎麽會在這?”
“你還好意思問我,那天你去那個宋......”月殊眼角餘光下意識掃過站在一旁的雲時宴,含糊道:“就......你還讓我幫你在山下看着,結果我等到天都亮都沒見你出來,我還以為你......只好自己先回宗門去了。”
當着雲時宴的面提起這事,桑寧多少有些不自在,趕緊轉移話題道:“那師姐這回是接了任務下山的嗎?”
“我能有什麽任務啊,我就是自己來歷練歷練。”月殊沖她眨了眨那雙嬌媚的眼睛。
桑寧立刻就了然了。
她的這位師姐和她一樣是劍修,卻是合歡宗出了名的歷練狂魔。歷練什麽呢?當然不是煉劍術,而是——
修士的元.陽。
也因此,月殊的情債遍布修真界各門派,據說連梵音寺的某位佛子都沒能逃出她的魔掌。
可謂是戰功彪炳,成績輝煌。
所以她這次下山,定然又是發現什麽新目标了。
月殊見桑寧已經會意,眼波一轉,笑道:“師妹和這位道君可是好事将近?”
桑寧僵硬地點了下頭。
“那可真是不巧,我近日有些忙,不然怎麽着也要跟你們讨杯喜酒喝的。”月殊取出一個小瓶子塞到桑寧手裏,又沖她使了個眼色:“喏,賀禮你拿着。”
桑寧只瞄了一眼,立刻就知道瓶子裏裝的是什麽東西了。
她一下便覺得萬分燙手,趁雲時宴還沒看過來,趕緊塞到了自己儲物袋裏去。
動作之果斷迅捷,惹來月殊一陣嬌笑:“不錯不錯,這段時間師妹果然長進不少。”
桑寧:“......”
“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月殊悄悄看了眼雲時宴,也沒想着上前打招呼,這便打算要離開了。
除了桑寧,沒人知道她方才還偷偷将一塊玉牌塞到了桑寧身上,這會兒還在同桑寧傳音:“師妹的眼光不錯,這回這個瞧着比那宋霁塵還厲害些。”
桑寧:“......唔。”
月殊經驗老道地交待她:“但就是怕這些厲害的修士不好甩掉,師妹得手後一定記得抹幹淨痕跡,可別讓他找到你。”
桑寧:“......好。”
月殊:“師妹,加油!”
桑寧:“我......盡力。”
這頭還在傳音,那頭月殊才踏出鋪子,便往一錦衣男子懷裏撲了過去,用柔得可以滴出水來的聲音撒起嬌:“阿钰,我好了,我們走吧。”
男子把月殊抱了個滿懷,擡起臉沖桑寧和雲時宴點了點頭,這才攬着月殊走入了人群。
桑寧呆站在原地片刻,待瞧不見月殊人影了,才幹咳兩聲,回頭道:“我們也走吧。”
雲時宴垂眸看着她,眼底沉黑隐晦,少頃,才淡淡應聲:“好。”
買好了婚服,剩下的就是些諸如紅燈籠紅綢之類的東西,雖說婚禮簡單沒有邀請賓客,但這也不是小事,總也不能太草率了。
等買齊了東西,往回走的路上,桑寧才想起來,成親這事,她沒跟師門打招呼是正常,可雲時宴難道也不用?
她望向雲時宴,問道:“你成親,不需要跟你師門打招呼嗎?”
雲時宴頓了下:“不必。”
桑寧點點頭,也不覺得有什麽太奇怪的。左右她自己也沒跟師門打過招呼,或許修真界裏的這些門派都不大管弟子的私事吧。
“那你的父母呢?”
雲時宴遲疑了下:“死了。”
桑寧楞了下,也沒有覺得太奇怪。
修真界中,修士動辄幾百上千的壽數,若父母也是修士也罷,若只是凡人,自然早就化作一抔黃土。
她自己的父母在另一個世界。原身的父母又死于瘟疫,屍體早被燒成了灰,都不知道被撒到哪裏去了。原身那會兒年紀尚小,沒能力去立碑,大伯父一家自然也不會沒事找事,如今就是想祭拜也沒地方去了。
桑寧心有戚戚,沒話找話道:“你的父母都是凡人嗎?”
雲時宴輕點下頭,又道:“我還有個妹妹,他們都只是凡人。”
“那你是怎麽開始修仙的?”桑寧好奇:“是參加了宗門選拔嗎?”
據她所知,凡間根骨俱佳适合修煉的人本并不多。每十年,各修真門派都會廣開山門招收弟子,但實際上這些弟子都要經過嚴格篩選,最後能留下來的寥寥無幾。
當然,像桑寧原身所在的合歡宗就比較特別。因為宗門中大多數弟子都靠采.補來提升修為,對自身的要求也就沒有那麽高。盡管如此,合歡宗的名聲在修真界內委實算不上好,想正經修仙之人也不會把合歡宗當作目标,導致合歡宗的弟子數量和其他宗門弟子也差不了多少。
不成想雲時宴卻搖了搖頭:“我八歲時,有修士到村裏除妖,他們說我适合修仙,就把我帶回了雲......帶回了宗門。”
“才八歲啊,那麽小。”桑寧悄悄嘀咕:“果真天才都是從小開始培養的。”
雲時宴:“......”
八歲修仙其實不算早了,修真界的有些宗門甚至都不收八歲以上的弟子,倒不是別的,只是修仙本就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年歲越大,沾染了越多的凡塵俗事,道心就越不純,即便修仙,也會容易走岔路。
“你會不會很想家,你後來有回家看過家人嗎?”桑寧好奇道。
雲時宴沉默了許久。
修真界內的宗門試煉選拔雖嚴格,但即便通過了試煉,大多人初時也只是做個外門弟子。
若是這些外門弟子,每年确實可以回家一次探望親人,但是他不一樣。
他在那些人的口中,是修真界內萬年難遇的修真天才,也是雲渺宗未來的希望。
人人都羨慕他能被收為玄清的嫡傳弟子,可他卻不能回家。每年只通過淩波鏡與父母和妹妹說上幾句話。甚至因為他們是凡人,要靠封印了靈力的靈符才能啓動淩波鏡,但靈符中靈力有限,就連這樣的寥寥數語都顯得奢侈。
整整十年,他嘗試過偷跑卻被護山大陣阻攔,借着下山歷練的機會回去也被師兄弟發現。
一直到他晉升元嬰期的那一天。
那一天啊......
他在大雨滂沱中,終于見到了闊別十年之久的父母和妹妹。
他們滿身鮮血躺在泥濘之中,表情驚恐,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他那位師尊玄清道尊很早便說過,他天資聰穎,乃修煉奇才,唯一一樣,便是對凡塵俗世,對父母親人的感情太深,并不利于修行。
雲時宴始終記得,那時他回答玄清道尊說:他并不執着于修仙,即便因此無緣仙途大道,也并不遺憾。
而自從他親眼目睹家人死去的慘狀後,他便發了瘋了一樣的修煉。
他成了雲渺宗的宗主,成了劍尊,離飛升僅一步之遙。
可最終得到的是什麽?
是在他以為自己大仇得報的那一天,發現這一切全都是謊言。
是他被自己信任敬愛的師長同門,一次又一次推入地獄。
所以,
這個道貌岸然的修真界,又有什麽非要存在的必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