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坐懷望山

坐懷望山

裴非衣打斷了她:“我破壞了異火大典,對外宣稱是一介散修搶走寶物打傷了裴氏女。現在人們口中的裴氏女一沒實力二受創的,還在島上龜縮,婚事早就吹了。”

“是嗎?”夢霓娘子挑了挑眉,眉心的花钿精致小巧,“不說這個了,你表面做的簡單任務,實際上路途經過的不若谷少了邪心冥石,麒麟山少了元陽獅目……你也是計劃頗多啊,和你那娘親一個模子裏出來。”

裴非衣:“承讓。一來治臉、二來禍害本家人。一舉兩得。”

夢霓娘子這才笑了,揮袖間空中出現一卷綢衣:“也是,裴氏女的容顏和身姿與實力一般,都要的是頂尖。這卷"不愁衣"你拿去,這是我幻術大成的作品之一,算是我給你等後輩的禮物了。”

裴非衣道謝。

夢霓娘子的眼側出現一兩縷皺紋,在她輕眨眼後又消失不見。

她道:“見過心中至深愁,方可見萬物不愁。對付幻術,自然要用幻術。穿上這不愁衣或可解決你所遇困境,只是——莫要自己陷進去了。”

她的眼神冷靜從容,帶着指點的意味。

裴非衣恭敬行禮,她明白。

-

當今被攔在仗天崖秘境之外的裴非衣穿上了不愁衣。

深衣曲裾,墜曳于地。

仿若一片有重量的雲被剪裁為衣,又或是被束縛的風繞作裙邊。

裴非衣挺背正首,展臂露腕。

在這片只有她被隔絕的天地。

Advertisement

面前是無形之障,身後是無人之徑。

她唇是正紅,眼是玄墨。妝秾麗、色玄正。

唯有在幻術中捕捉到同樣的靈力波動,她才有機會借陣法間罅隙進入仗天崖。

她緩緩閉上眼,再度睜眼後,世界已是幻術帶來的、所謂她的心中愁——

千年古木鳳栖梧,嫡系之居弱水齋。

她于此處醒來。

丹香鯨油制成的燈燭明明不滅,能引蝶妖皇出世的長越香于玄鐵貔貅香爐裏袅袅生香,靜神平心。

房間寬闊開朗,兩排分列三人作侍女打扮靜候。雲綢玉帶,傾城之姿。天靈根、水靈脈,低眉斂首,釋放出純淨無暇的水系靈源以此充盈弱水齋的靈氣。

裴非衣的表情不知何時變得沉靜,不用照鏡,她都知道自己十年不變的打扮穿衣。

她坐起,繁複發髻兩側正插的金簪玉釵紋絲不動,衣擺處因動作而起的褶皺也弧度自然完美,只因這是世間難求的仙送錦。

仙人送錦與玉女,只待道成入仙去。

幻術裏,裴非衣重歸本家裴氏蓬萊島。

薄若蟬翼的煙水紗被一只芊芊玉手撩開一角,随即是一聲含着愉悅的沉穩聲調:“裴氏女,您醒了。”

裴非衣冷眼看向她。

……

傳言大陸外有三仙島,蓬萊仙境、仙人遺跡;瀛洲野蠻、殘暴殺戮;方丈異寶叢生、蠻荒原始。

蓬萊每代嫡系培養一代裴氏女,入世修習。她們的女子多幽若水體,有益自己與他人修煉。她們帶來島之弱水,淨體淬魂。傳聞島上伫立望天塔,登之可對修行大道有所領悟。

又傳聞蓬萊仙島仙族遺留下的子嗣在此繁衍生息。純淨無瑕的靈力,至潔至聖的水木靈根,強大到令人戰栗的實力。

被稱為“她們”。只因這是一個以女為尊的氏族。

輕雲籠煙白紗裙,玉白緞帶服帖垂落。額角墜落下北海深處的珍珠綴鏈,回眸處顧盼生輝,每個人卻是一個模樣。

面前這個人也一樣。

指引教導每代裴氏女的寄仙使。近乎長生,無欲無求,只為裴氏永續而存。

寄仙使牽起裴非衣的手,不輕不重地揉撚一下。

裴非衣感受手部的太淵穴、少商穴一陣刺痛。那股痛意竟讓她覺得這幻境似有似無的真實化。

是她十二歲時的記憶。

寄仙使長相平凡,平眉窄目,寡淡雙眸低斂。

十年一次,裴氏女需對寄仙使運用坐懷望山。寄仙使是裴氏的工具,在望天塔內為裴氏女指引前路、占蔔祈福。

每個十年,寄仙使在望天塔內被施展坐懷望山,從此忘卻前塵,再為下一代鋪路。

在姝色輩出的裴氏家族裏、寄仙使有一張對于修真界來說甚至可以稱為平庸的長相。偏就她這普通的容貌,無人會錯認她。

寄仙使緩緩道:“裴氏女,今日您已晚起半刻鐘。今日您需在靜心閣打坐兩個時辰,覓水閣浸泡弱水一刻鐘,瓊萊島修行三個時辰,見長老會并……”

裴非衣擺了擺手:“知道了。”

“念您年紀尚淺,還請不要再犯。”寄仙使退後半步,斂首低頭。

真的是,起床這麽個小事都說成這樣……那時還算年幼的裴非衣翻了個白眼,身子卻規整挺直,任兩排侍女低頭前來為她梳衣打扮。

仙送錦的錦繡衣層層疊疊,島外尋來的玉珍鑲嵌的鞋履由侍女彎腰穿上。

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而是一副裝金飾玉的芙蓉骨架,堆砌仙子所應該有的儀态出來。

靜心閣,她又一次回顧年幼的自己,看着這稱為純然天姿态的仙島,只覺得一片死氣沉沉。

覓水閣,弱水澆灌。

蔚藍與青碧交融的弱水是上天的恩賜,能讓凡人脫胎換骨。

她浸在弱水池中,骨頭像被千萬把剔骨刀細細刮蹭,而這刀是水的化身,無時不刻擁上前給予裴非衣所謂神聖的苦痛恩賜。

萬幸是這痛苦不及後來把媚骨之效換給雲佩佩時每夜醜時遭遇的折磨,裴非衣浮上水後換了一口氣,又慢慢沉下去。

浸濕的長發在水中如有魔舞,裴非衣凝出心神融入這幻境中幾乎以假亂真的弱水中。

無懈可擊,幻境之中人景真實,環境之外是平靜無波的仗天崖秘境邊緣。

再高明的幻師,凝出的幻境裏也有失真的事物,其中尤以高深莫測的聖物為首。

連弱水深處都談不出虛實……裴非衣決定先放棄出幻境進入仗天崖,再觀察一陣子。

沉溺得久了,裴非衣似乎又沉入一層更深的幻境裏。沉沉浮浮間,在弱水中無意識間微微睜開的雙眼,似乎都帶上了一絲異火的赤灼之色。

這并不是幻境,而是回憶。

她看見如貓大小時候的自己,在襁褓裏掙紮,抓住面目模糊的娘的長發。

順滑的墨色。

娘親微笑着抱着她:“好孩子,眼睛真熱情。”

而身旁的男人也笑了下,支頤着手撐着頭,一只手漫不經心地把玩一只玉佩:“她身上沒有水木靈根的氣息,有火靈根的氣息。這或許是個小麻煩唉。”

他欺近去看粉雕玉镯的女娃娃,而裴非衣在回憶中也以第三視角看他。

斜飛入鬓的眉、銳如刀劍的眼。墨發随意紮成馬尾,碎發傾下來,他吹開:“要不是蓮渡死得早,輪得着我來這給小裴操心嗎?”

奪寶瑤池宴,拔刀茅山玉,自號商昉寶劍,一刀斬開修真界與凡界之隔閡。

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天下第一,散修逍遙——

望蒼。

女人笑了笑:“你這把劍名當人命的毛病什麽時候改?降流他殒命,可不得你頂上。”

女人塗了丹蔻的手指輕輕撫摸熟睡嬰兒的臉,“蓬萊遺仙的裴氏,入贅難道委屈你了?”

裴非衣靜靜看着她,盡管不久她的容顏就會淡去。

她的母親。

父親降流,一名散修,與母親相遇後生下她。

母親比父親強大,父親死于壽終,母親在晉升化九歌時遇雷劫而死。

父親和望蒼是舊相識,劃界之争将臨,修真界大亂,明面上望蒼入贅裴氏,培育下一代裴氏女。

蓬萊裴氏的招牌遠在海外,仍乘着望蒼的名頭傳播大陸十四洲。

可這如仙的存在,到底是從未成過一仙。

所以你瞧,被世人追捧的遺仙一族蓬萊裴氏,光環不過也是先天後天地增添塗抹,并不是被上天眷顧的氏族。

回憶裏,望蒼義正言辭地回複:“拜托,我可是天下第一。情情愛愛什麽的,只會影響我拔刀的速度。”

的确,望蒼此人行蹤莫測。聲名鵲起時,恰逢各方勢力聚集瑤池宴武鬥,望蒼撞上這個機遇,一路破關斬将奪了茅山玉中插着的天下寶刀。

這被各方勢力看作是池中物的東西怎能被他人染指?

可惜,望蒼見一個砍一個,各方勢力派來的長老、宗主級別的人物都匍匐在他的刀術之下,自此,天下第一的名頭不胫而走。

顯然,這般招搖的名頭望蒼本人也很喜歡,為此他又和多少後來居上前來挑戰的宗主大佬打架來保住這個名頭,裴非衣就不清楚了。

據說當初瑤池宴也有修士評級,望蒼來之前,有個叫商禹未的法修穩居首位。

只是據說當時他睡遲了沒趕上,等望蒼打得差不多了,他人也就懶得來了。

但世人向來論第一,不記第二。

天下第一是望蒼,第二就沒甚印象。畢竟瑤池宴也百年未開了。

就像名劍錄第一是厭離劍,第二她也記不住,說不定是她腰間雙刀呢。

裴非衣想去摸刀,卻想起這是在幻境的回憶裏。

女人笑罵:“若是你當初去瑤池宴時招呼一聲我,指不定這名頭屬誰。”

望蒼一思考,認真點頭:“這倒說不定。你要是和蓮渡晚點在一起,咱倆就可以打一架了。”

“裴绾青,你是我遇見過最厲害的女修。真可惜咱倆沒打上一場。”

他抱過嬰兒,手指戳了戳她的臉頰:“蓮渡死了,以後我就是你半個爹加一整個師父了。”

裴非衣以第三視角看這一幕,酸澀如同一顆種子,極快在心中生根發芽,将心髒纏得呼吸維艱。

她的娘親叫做裴绾青,這是很好聽的名字,這可是仙石為她取的名字,這也是……無人記得的名字。

想起後,坐懷望山将失去效用。

足以毀滅一切傳承與人物的術法坐懷望山,無比強大,卻又無比脆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