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浮生變(上)
浮生變(上)
方丈草妖的身子跌落下去,如同沒有生命的死物,卻還在頑強地撲打掙紮。
失去林承庸的一魂,三方鼎立的身體陷下去一個缺口,餘下的玉王首殘魂與寄仙使之念負隅頑抗,卻都被彼此侵占吞噬,氣息一寸寸衰弱下去。
他們本是一派掌門,問鼎修真至高位的求道者、仙境蓬萊的引路人,如今卻只是塵埃一般,不消一擊,便能悄無聲息地死去。
但并沒有這個契機,死亡有時是比活着更難以忍受的事情。
一體三魂,每一抹執念都是修真界血染的開端,他們身上摻了太多的渾濁、負着千百人的餘生,注定要承受更深的等候與審判。
銀鏈一絲不茍地将草妖束縛到不能再動彈一毫,四方永司盡到了應有的職責,看着商翊和裴非衣,話語盡在無言之中。
“半步扶搖……”為首的永司者喉中發出一聲低吟般的詠嘆,他将世人不知的秘密暴露,“世人以為化九歌便是修士的終端,殊不知,半步扶搖高深玄奧。我們靜觀修真界千百餘年,除了四方永司,竟不知天下還存有其餘的半步登仙者。”
商翊:“自我封鎖進山谷之中,萬重雷霆下,我的道便展開了。”
雲中舟在有序撤離,蓬萊仙境的入世與坍塌,不過在許多瞬息間。待許多人黃粱枕上夢,醒後怕真疑心只是世外桃源入夢而動搖道心。
永司者沉默一瞬,回身望了望其餘成員,只是嘆道:“世載光陰一瞬而過,我們審判世事之公,倒也是初次遇見這般。”
這樣帶着哀婉的語氣,沉得永司者似乎少了幾分睥睨世間的冷酷,多了些世俗的人情味。
裴非衣笑了笑:“若是你們多睜開眼看看,這世間自然會少許多不平。何必高居雲端天際邊,活得只香個傳說。”
永司者擡頭看了看天,最後只是搖頭:“天道各運其行,法則鑄就世俗隐形的銅牆鐵壁,等你到了商禹未的境界,便會發覺,有些事無法插手。”
裴非衣不知可否,想起那法則的力量流竄在體內,又似有所悟。
曉霧岚,襯繁山,尋千水,化九歌,乃至如今的半步扶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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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重有一重的難,一境有一境的問道,攀登到她以為的高峰,才發覺更高者覽她這“衆山小”。在沒有到達可以觸碰天道法則之前,她不信只能任由天道控制她;同理,在沒有到達之前,她只會拼命向前,抓住其一角。
走前,永司者躊躇一刻,還是問道:“你是難得的修士,來我們四方永司,或許更有利你問道長生。”千歲不至,幾百年便半步扶搖之境,如同天道的寵兒。
四方永司者,均是半步扶搖之境。
商翊眼神都沒投過去,裴非衣便已笑着與永司的人說:“別試圖在裴氏女面前搶人啊。”
“枕酒眠溪,笑卧山林,閑聽風雲。”
桎梏已除,佳景猶在。商翊眉眼微彎,和右頰帶着緋雲的女修十指交握,他們從來都知道自己喜歡的、向往的是什麽啊。
……
物轉星移,幾載春秋。凡人生老病死,修士不過幾旬閑日,不過如此,他們仍是追逐更長的壽命、更深的道法。
可是自望蒼一刀劃界之後,新的事案出現,如同靜默浪潮屏息吞沒,待到修士震悚醒悟,便以落下尾聲。
三年又至,山林野地的修士整裝待發,心中抱着必入修真第一門派的決心。毫不費力地攀爬過那外門通關的三重葉霞山後,被那竹林裏走出來的黑白二色食鐵獸給吓得連連後退。
昔日只會妖語的玺蘇在雲佩佩等一行人的加持下,終于學會了複雜的人類語。
扭着毛茸茸的短尾短腿,他圍着這個呆愣的修士打轉:“這片山頭是你玺蘇大爺的地盤,你不知道?”
“不……不知道。”蒼天啊,他修習多年,就算知道望瑕門有妖修存在,也不能直接用原型吧,那得吓壞多少修士啊!
“行吧,以後你就知道了。”那兩人這幾天懶散夠了說要出去走走,真不知道是又蹲哪裏玩了,還不帶它!玺蘇問:“你來這幹嘛的?”
“考、考核,我、我想進望瑕門!”眼前這個妖該不會就算內門入選的長老吧?!
“哈?——望瑕門三年前就沒了,你不知道?”
“什?什麽!”修士瞪大了眼睛。
玺蘇打了個哈切,小胖腿蹭了蹭毛,“看你的樣子,才閉關出來沒多久吧。本大人就給你科普一下:方丈島打沒了;雍洲城池淪陷了;蓬萊島崩塌了;裴氏、對就是你想的那個仙族遺脈,被流放海外了,回來的都在幹活贖罪重建島嶼,啊除了緋緋仙子,她大義滅親,基本判無罪……”
修士的腦容量快不夠了,這信息量太大,怎麽修煉個三年五載,上妙界感覺都快大洗牌了。
玺蘇的肉爪在呆愣的修士臉色拍了拍“咋了,你怎麽愣住了?喂?喂!”
修士:信息錯誤,嘗試重新登陸修真界服務器……
玺蘇:“行吧,你再緩緩,總比上次那個聽了昏厥的人強一點。”玺蘇往回慢悠悠爬着走,“望瑕宗沒了,但那邊有個不容挫玉閣,就是個大寶庫,閑得沒事可以過去坐坐啊。”
“還有,你皮膚不太好啊。緋緋仙子最近用的那什麽暖香雲蘇膏挺好用的,你去山腳下夢霓坊旁邊的那個樓裏買,就是如鏡湖旁邊那個。報緋緋仙子可以打七折,不買不是修真人哈!”
修士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捂着臉蛋點點頭。
等等,緋緋仙子又是誰,幾年不見,真有人得道成仙啊?
……
這自然不是。
自打商翊第一次自發給裴非衣買妝粉時報了這個名,這個名字便火速傳到了密切關注故人之女的夢霓娘子耳中。随即,這個名字就在夢霓娘子的嬌笑中,在她開遍十一洲的夢霓坊火速流傳。
聽到這個消息時,南宮蘅正在幽洲一個小城裏釣魚。此地臨海,她自幼沒接觸過,覺得很是新鮮。在從逛完街的女修口中聽到緋緋仙子這個名字時她覺得很耳熟,不由自主笑了笑。
随即魚竿動了動,南宮蘅一喜,把魚竿往上提——
她傻住了,魚鈎上面挂着一個幽藍色的球形禦甲。
禦甲動了動,随即舒展開形态,有着鱗甲和長尾,幼年形态,幽藍色的獸瞳望着她,嗲聲嗲氣:“蘅啊,嫁一個吧?”
南宮蘅:啊!為什麽釣魚都能釣到禦甲啊!你們幽州游氏是拿禦甲當飯吃嗎?還有,游禦川的禦甲幹什麽三天兩頭纏着我,我只是想釣個魚啊!
南宮蘅放下魚竿,轉身就跑。
獸妖型禦甲刻意保持着幼年體态,這樣子女孩子們才沒那麽怕它,它在後面追:“蘅啊,別釣魚啦,釣咱家小游吧!”
禦甲的模樣是游禦川當初在燒雪城裏無法自如操控的那名。如今幾年過去,他們修為瘋漲,召禦甲幽魂就跟喝水一樣輕松。
上句話是游禦川說的,南宮蘅當時反駁:“所以禦甲召出來收不回去了是吧?”
南宮蘅停下來喝口茶水,茶鋪老板熟悉得她魂魄一抖,那可是燒雪城的酒茶鋪老板,老板笑着給她加茶水,“南宮妹妹啊,喝完茶就考慮一下嘛。”
南宮蘅拔腿就跑,終于緩步進入一家賣女修服飾的店鋪。
這下總行了吧!
殷勤的招待修士遞上當季新品,南宮蘅放下一口氣,終于正常起來了,她挑挑揀揀,等過了這陣子就去看裴非衣雲佩佩她們,捎帶點玩意作禮品。
一個手镯成色看上去不錯,南宮蘅試着一戴,看見那招待女修的臉,給吓一大跳。
方才覺得順眼,現下一看,只見女修刻意染的栗色長發分外熟悉,那臉上妝面右頰也是刻意多補了一層緋色腮粉,女修笑得溫婉:“小蘅啊,遇見游家人就嫁了吧!”
南宮蘅:!
女修:“游少爺說,這一片胭脂閣,他都為你承包了。”
南宮蘅:不要說這些恐怖的熟悉的臺詞啊!
南宮蘅讪笑着走出閣樓。
事情為什麽如此,還得從當初說起。
自打裴非衣讓楚門客棧的成員護送着游禦川南宮蘅離開後,他們直接來到了游氏本家。聽聞燒雪城一案後,族人也是五感交雜。
游氏近海,離缥缈的蓬萊仙島最為接近。本來上一代的裴绾青與其道侶降流在游覽大陸時便與游氏有過私下交情,這一代的裴氏女也就是裴非衣救了游禦川後,這關系更是親上加親。
游氏操控禦甲禦魂,夜浮靈燈引領迷路的魂魄,他們精通與此,因而受坐懷望山的影響格外小。劃界之争,游氏族人目睹裴氏插手其中;最終的最終,他們的家族選擇站在裴非衣而非寄仙使與裴氏一族的立場上。
事情的結尾好在沒有站錯,游氏老祖看着自家的小輩自由堅強地成長,又想起那些弱水地牢的萎靡身影,總覺世上的不幸與大幸都如此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