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浮生變(下)
浮生變(下)
游氏老祖看着游禦川,裴非衣當初救下的小子逐漸成長為可靠的修士,他也很欣慰。
吾族不孤啊!
欣慰過後,他又想起別的方面來了。飽暖思婚嫁,游禦川也到了可以結道侶的時候了啊!南宮蘅姑娘一個普通修士,為了保護游禦川險些連修煉道法都保不住,很有希望啊!
游禦川:“祖爺爺,我還小啊!——你看裴姐,她都快百來歲才泡到……”
游氏老祖吹胡子瞪眼地打斷他:“當初叫你幫助裴非衣,也是存着一分心思的。要是她覺得時候到了,說不定你還能有入……”
游禦川也激烈地打斷他:“老爺子,不要把‘贅’字說出來啊!”你們對男修入贅裴氏到底是有什麽執念嗎!
游氏老祖嘆了口氣:“這一代的小輩,只有你沒有道侶情緣。我也知道有人看上你不容易……南宮姑娘怎麽樣?”
游禦川,“這個嘛,嗯……”
游氏老祖高興地嘆了口氣:“太好了,南宮姑娘救了你。說明她再怎麽煩你,等你要死不活的時候還是會救你的。我得去問問……”
“南宮姑娘好像還是南宮家族的,不知婚配自由與否,有沒有喜歡的修士?你說她習慣得了幽洲的氣候嗎?”老祖想一出是一出,前一句還在思考婚配自由,下一句就已經蹦到十萬八千裏之外,“你說要求南宮姑娘寫一個保證書行不行,我怕她到時候休了你。”
祖奶奶在一旁聽着,最後認同地點點頭。
游禦川:……
他沒有反駁,是因為禦甲現身捂住了他的嘴。同樣認真點頭:他的幸福,我們會出力的。
游禦川:我在你們眼中就真的遭嫌到這個地步嗎?!
太不可忍了,全家人都要給他找個歸屬,生怕他年紀大了沒人要。游禦川拍案而走:“自由的!沒有!我還小,不結道侶!”
Advertisement
場面安靜了一瞬,祖奶奶對老祖道:“我看阿蘅喜歡闖蕩,小游嫁出去也可以吧?”
老祖摸了摸花白胡須:“……可,可。”
于是就出現諸如此類啼笑皆非的場景。
南宮蘅飽嘗被助攻的苦惱,游禦川被耳提面命地要求以身相許救命恩人。
終于,一個月黑風高夜,南宮蘅在擺脫全族人兼全城人的攻勢之下,喘了口氣,拉着游禦川跑了:“傷總算是好了,快走快走!”
游禦川踉踉跄跄地跟着她,這姑娘體術修得好,手勁也大,“你稍微慢點,咱去哪兒?”
月夜之下她們乘着鷹魂禦甲飛離幽州主城,南宮蘅用那傷好後顫顫巍巍的術法勾勒着前行指向,“誰知道呢,這天下好大,歷練幾番去找他們也好呀。”
她腕上明黃的帝心镯失去了璀璨奪目的光彩,變成一個普通的溫養镯子,順着手臂的動作而下滑。
她已經失去召喚蘅祖的機會,可游氏從來都不是因為她是蘅氏的後人才善待她。
游禦川伸了個懶腰,看漆黑天幕灑下來的溫潤月光,覺得十分暢快。
“走吧,走吧!”
他們的身影最終化作一個小圓點,消失不見。
游氏老祖和祖奶奶在身後遙望着,與族人一齊看着家族的少年離開家前往遠方。
老祖嘆一聲:“某種程度上,成功了。”他們助攻成功了。
少年少女并肩歷險,也許不久之後,便會有新的故事誕生。
……
八卦無窮盡,正經記事的修真錄還在随歲月增添而書寫。
四方永司的裁決于三年前敲定了最終定案,那是個冷酷、又相對公平的問卷答案。
存着寄仙使和玉王首殘魂的方丈草妖被關押,盡天地刑法而亡。
裴氏族人受到了四方永司善魂魄操控者的審視,将依具體情況而受刑若幹年後,然後施展坐懷望山而重新開始生活。
而有族人選擇那座廢墟塵埃一般的島,“我願贖罪。”
“我願歸家。”
生養之地,不可輕棄。
看着舊時光景今時殘破,念及那弱水牢獄,于此處避世而活,是心安還是折磨,外人無法言說。
第一個站出來的,是司空谙。
他與裴氏綁得如此緊密,血脈卻是如此陌生。
看着族人驚疑不定的眼神,司空谙微微擡起了手臂,破魔箭的存儲方式,是寄存于血肉之中。蓬萊一案翻篇,寄仙使所為、望天塔所歷卻不會磨滅。一個傀儡的壽命,還能有幾年?
縱是他是當年四方永司判處的罪人家族的遺子,親手添上覆滅此案的火把,四方永司容許他贖罪。
留在蓬萊重築生活的,是大部分族人。避世多年,根已深深紮在故土。
最難判定的,是裴非衣。
她是裴氏女,一個家族堆出來的繁華人物,卻又第一步親手推倒了錦繡高樓,揭露內裏的腐骨。而四方永司的咒法下,審判者看見這個女人後換的媚骨,看見她無法治愈的傷,更看見幻術留在她身軀的痕跡。
看着裴非衣坦然受之的模樣,那無法再使刀術的右手上,被巅峰期破魔箭擊潰後生的皮膚肌理上,種着或許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幻術之痕。
永司者拂過她,看見了牢獄人的苦痛再度浮現。
裴氏女的夜與弱水之牢的人們同在,醜時骨刑,剜體再造。
永司者不由嘆了一口氣,回想那萬千華光攜帶着的各大家族的裁決,希望她活,是絕大多數人的意志。
于是裴氏女被定論:卿以罪身、無罪之行,以化九歌尊者之境護上妙之界。四方永司的令牌系于卿身,罪業交疊,起始有終。
裴非衣笑着接過了令牌。
沒有家族庇護,有無形監督。既是刑罰罪業又是監督看護。冰冷的質感躺在手心,裴非衣想,這一切真的……就結束了啊。
聽雪宗亦受了審判。自江未滿上任以來,宗門血解二度,雍洲衰落,江氏凋零。自聽雪令在宗門內碎掉的那刻起,聽雪宗就此而散。
一端蓬萊案後,仙境不複,血池覆滅,修真翹楚的兩大門派均慘淡收場。
聽雪宗被分解、剝離成無數小宗門,不過這已與江未滿無關了。
自江未滿從四方永司審判而歸後,有人說再也探不到他的修為,或許是受刑而修為近毀;也有人說血祭池褪得幹幹淨淨,傳聞中血妖祖保留的人身屍首,卻無跡可尋。
有人看見過他,有人說他已人身入魔,有人說他以身飼妖。
血祭池禍害幾十年載,如今江氏斷脈,血池亦消亡。
修真界自劃界後再無這般混亂傾覆之景,一面新興門派與後起之秀如雨後春筍湧現,一面舊物折戟沉沙待以扶持。
裴非衣任勞任怨做着縫補的工具人,将上妙界走了個遍,多數時是與商翊一起。
夕陽斜照,青山依舊。
不知不覺又是一個年頭,對于修士來說的确是瞬眼光景。
靈石溫養的山澗溪流溫潤輕透,裴非衣卧在上面,舒适地眯着眼。
她的道侶理所應當和她躺在一起,兩人大白天的曬着還有一點暖意的日光。
溪水漂流着一只酒壺,打着轉兒,不知過了多久才被人提起來。
揭開壺嘴,酒香氤氲飄蕩。
“這是佩佩先前埋在燒雪城下的酒,今年揭開,剛剛好。”
商翊回應着她,指尖繞着她栗色的發絲,“奇術已散,種在城裏的禦靈羽書在消退,今年沒有燒雪之酒的景色看了。”
裴非衣笑:“那這座城終于回歸最初的模樣了。”
她又嘆:“佩佩跟我說,她覺得自己好上許多了。”今年,她敢推窗看雪了。
商翊:“楚石開早兩年前便好了,楚金開也自沉睡中醒來,楚門客棧接單的速度很快,在上妙界的風聲越加響亮。依他們楚家兄弟的意思,楚門不會再避世了。”他們将以靈族人之身,撐起修真界一方天地。
裴非衣伸出手掌,五指分開,看那夕陽晚霞:“那也是好事啊。”
這世上總有太多變數,生老病死,離奇轶聞。
每一歲都在經歷,每一歲都在渡過自己的坎。年年歲歲,人的壽命走到盡頭,是迷茫或是滿足?
東方堯他們有了新建宗門的打算,裴非衣打算日後去幫襯着看看。
游禦川似乎快要突破尋千水之境。
南宮蘅機緣巧合之下再一次見到了蘅祖,她感嘆着當初的緣真是買對了,最後卻對蘅祖要傳授給她的蘅氏狐系秘術誓死不從。
佩佩在游歷山川,甚至還收了個小徒弟。靈族是最親近自然的,看山觀海的時刻,她或許還存着一絲希望的吧,裴非衣想着,商翊摸了摸她的耳發。
每年都要跟四方永司的人複述一年奇聞,這種時候裴非衣總有一種做勞工的感覺。
她甚至還去了蓬萊島,這個她五感交雜之地,在失去了弱水與異火的情況下,裴非衣竟有些不識路了。
自然與天道在推動着蓬萊遠離這片大陸,以後或許是真的不能再見到了,那是上蒼的流放,讓蓬萊成為真正的世外之源。
只是那一次,她沒有看見司空谙。
走過山川,行過險路。裴非衣與商翊共枕山川溪流,也獨身覽奇峰雲海。
人的一生起伏似海,美妙而珍貴。
對與錯,善與惡,只在一息抉擇間。她感慨着,感受天端的震顫,問道求心,她又迎來了一重法則雷劫。
裴非衣問商翊:“你比我早修習許多時光,待我踏步半步扶搖,你是不是都已經得道成仙了啊?”
商翊也不知道怎麽回答,反正修為境界就在那,愛怎麽怎麽。
不是她這種資源先天堆起來的富貴花,裴非衣對這種天賦型選手湧起後知後覺的豔羨來。商翊說:“我們還是平躺做鹹魚吧,曬太陽喝果茶,說不定時機一到,就一起扶搖了呢。”
裴非衣和他一起笑起來。
太多太多,回憶過往美好的,希冀未來要發生的。
釀好的酒,和煦的日光,潺潺的溪流。
總而言之,一切都很好,特別是那一瞬——
“我枕黃昏酒,蒼澗碧雲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