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番外】司空谙
【番外】司空谙
賜君難為。
弱水致幻,深處可見水牢。
無數的人們,無數的木質鎖鏈。
鎖心口,絕靈脈。
母親抓住他的手,叫他隐忍躲藏。司空一族的破魔箭,本針對的是魔族,用的靈氣與修真界的或有區別。這也導致族人修行時格外緩慢,被其他家族侵蝕吞占。
富貴權勢險中求,但扮演了一時的惡人,就要扮演一世的惡人。
勝王敗寇,掌天下大公的四方永司下令,惡人被追捕屠殺,剩下的便是罪人。
司空谙就這樣活着,一如弱水地牢裏所有的行屍走肉。
直到一個年幼的女修士闖入,她帶着驚慌失措的眼和痛惜蹙起的眉,蒼白着臉。
“弱水之下,怎麽還會有這……牢?”
“我試試,我來救你。”
渾身都浸染着弱水之力,對他而言她是劇毒一般的存在。
不要觸碰他啊!
她的手觸碰他的心口的木質鎖鏈,她扯不開一支藤蔓,反而死死收緊,他的痛苦再度擴大。
無能為力,他看着面前身為天之驕子的少女,棕色的眸竟直直落下一滴淚來:“怎……怎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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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她,面前這個少女,或許從未遇見過這般的事,無法了解的事。她肯定是裴氏的人吧,誤入者?
司空一族一修破魔箭,破魔破邪破心魔;二主驅邪術,驅邪魔淨心魂。
兩者似乎相生相克。
關押在這裏許多,他才凝出第一支破魔箭矢的力量。這或許得感謝司空一族獨特的靈力吸納方式。
那一瞬間的情緒教他将壓抑在心中的苦痛仇恨釋放出來:
破魔破心魔,若是——生心魔呢?
他或許是咒律的天才,瞬息間想出的招數,教他輕易地反寫、改寫。
她會以為這是幻境嗎,抑或是夢境?——那便從此入夢來吧。
你高居弱水之上的蓬萊仙島,我便要你日日苦嘗弱水之下鎮壓的水牢人們的仇與痛。裴氏自傲于仙族遺脈之身,我便要你們眼中為你們供輸靈力牢獄人的恨意,刻上你的骨!
你經歷我們,夢見我們。
水牢煉獄,我們就是你的心魔,生你養你之所的蓬萊,也是你的心魔!
“去看看裴氏真正的目的吧……”
“寄仙使的醜惡你見過嗎……”
“去吧,吞下異火種,掌控弱水根,推翻望天塔……”說是心理暗示,不若說是他的奢望。
她的右手刻上破魔箭的靈氣标識與幻術痕跡,司空谙看着她變得迷蒙的雙眼和仍死死拉扯藤蔓的雙手,忽然覺得好笑。
他的一生明明白白的清晰可見,死亡的方式簡單明了,卻還要來一出這般鬧劇。好像得被誰拯救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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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見到她時事态與他起初認為的人生命途太不相同了。
她裹挾着血妖氣息登島,而他卻以繼承者的身份站在島上,沐浴着陽光。
看他的眼神堅毅又不屑,誰會喜歡替代自己的家夥呢?司空谙端方有禮,作為旁支的男性族人為貴者低頭斂首是規則。
見她的機會并不多,寄仙使似乎對這個裴氏女格外不同的經驗有着難做考量的打算。
此外,望天塔、拂熙石、弱水齋……他比裴氏女更早見識到寄仙使藏在靈魂裏的罪惡野心。無論是水牢裏的關押者,還是旁氏分支的繼承人,寄仙使都會榨取他的所有力量,理所應當。
只有沐浴世上至珍的裴氏女才是她最後的晚餐。
他在每一次服侍裴非衣時都能感覺到她體內洶湧着焚盡一切的異火力量,以及溫潤而暗藏恐怖的弱水之源。
毫無疑問混濁性質的媚骨會被這些光明的力量無數次打磨,司空谙的目光總想落在她的右手。
那裏有他恨意的刻記。
直到他發現,她再也沒有認真地用右手拿刀使過刀法。
她明明法武雙修,為何不……司空谙後知後覺,原來還是破魔箭,不為幻術純粹攻擊的破魔箭,司空一族的追殺。
哪個人不是在人間銅爐裏反複熬煮自己,司空谙想,可又有聲音在心底裂開的深淵裏吐露字眼:
若是你真的很早就放棄了一切,為什麽還會有後來?
你早就任由沉浮地無名死在水牢之獄裏。
你又為什麽隐晦避開裴非衣前去望天塔的路?
司空谙比誰都清楚,寄仙使已經不願再等裴氏女的成長了,日日蠶食,她要換道而獨自成仙。
方丈島因草妖而現世,望天塔傾覆,蓬萊島盡毀,終于引來了公明審判的四方永司。
這神秘面紗被揭開的土地,原來也是他的故鄉。
司空谙看着裴非衣震驚的眼,似乎想不明白明明他都有隐藏的力量能騙過寄仙使,怎麽還會在四方永司的目光下暴露出自己的罪人之身。
這個世界善惡似乎都太分明,而他無法選擇善也無法選擇惡。
“谙接受四方永司以天道下達的指令。”
他僅剩的也是他早已做出的選擇——他願意追逐世外蓬萊島,哪怕它被放逐。
若是有個混濁似天地大初開蒙的世界供他生活就好了,比弱水牢好上那麽一些些就好了。
異端的故鄉和衰弱的死亡,他都要。
無家族占領的放逐荒島上,除了舊有裴氏族人,也來了不少修士。有人企圖荒處尋寶,有人放棄修道自願終老。
這片故土的未來想必會很不一樣,司空谙想,忽然發現又是一年冬至,離蓬萊案已過去許久了。
在那三兩日子,為最終日子之前的準備活動內,司空谙和裴非衣有過斷續性的交流。有時是對寄仙使行蹤的猜測,有時也是她興致來了随口三兩句的家常。
他往往聽得很認真。
“佩佩與我泡湯玩耍那幾日啊,學着釀那燒雪酒。酒液潑灑如畫,雪花晶瑩純白,倒也是好風景。”裴非衣笑着說。
蓬萊四季如春,司空谙并沒有見過雪。想必是和仙送錦、冰晶緞、玉籠白緞紗裙一樣的色澤吧,他猜想,腦海卻不由浮現起又一個畫面。
異火大典上,裴氏女将隆重出席。仙石拂熙石将會有上天為她選擇的名諱,這是天定,雖說衆人只能恭敬地喚上一聲裴氏女。
而她那時輕狂不羁。蓬萊能作顏料的靈植不多,她是故意的,聖潔白袍一脫,染成緋紅色的裙擺動作間猶如一朵盛放的紅蓮花。
那不是端莊的大紅、正紅色。就是晚霞、朝霞裏最生動、最瑰麗的緋色。
他第一次走出水牢,踏在堅實地面上,看見的天空便是這樣的顏色。
族人震驚的目光中,她搶先幾步,拂熙石上剛剛現出第一個裴字,她便大笑着踏步前去,銀刀一甩,将所謂仙石注定的名字劃拉幾筆,“叫什麽好呢,”裴非衣感受着異火洶湧澎湃跳動在弱水深處。
她要擾亂異火大典,要吞下異火種。
茅山玉存儲的鋒銳利器,打磨成就罕見奇兵。銀刀刻畫,潇灑如酒仙。
刀跡代替拂熙石說話,她大笑:“我就叫裴非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