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金三在打掃所長辦公室。

大侄子這間寒酸辦公室的鑰匙除了他自己有一把外,就只有金三有備用鑰匙。

有人敲門,擡頭一看是‘林記者’,他連忙放下苕帚去迎。

林記者禮貌道:“上次和金先生約了采訪,一直忙着沒顧上來。”

金三說:“不巧得很,他那瞎眼老娘摔了腿,在醫院照顧呢。”

林記者莞爾,說:“老英雄有所不知,今早我在煤渣胡同遇見令侄,他說剛從保定回來,稍後就要來所裏,叫我先行到這裏等候。”

金三一聽保定對上了號,登時信以為真,高興地端茶倒水。

恰外面巡警喊他,他說失陪一下,去去就來。

出到警務室,只見一個穿學生裝的男孩來報警,模樣清秀娘們兮兮還是個啞巴。

嗚哩哇啦半天說不清,巡警聽不懂才喊他出來。

他們在外面跟‘男學生’交涉着,白素寬飛快地尋找辦公桌暗格,打開後卻是空空如也,頭皮頓時刷地一下,沒想到竟是被金睐騙了。

不死心,繼續查看。

忽然看見暗格後有個凹槽,下意識伸手探進去,裏邊很深,半條手臂伸進去才碰到裏邊冰涼的物體。

她心頭一跳,意識到必是那枚手雷。

而與此同時外面走廊裏響起金三叔的聲音——-“米先生大駕光臨,真是鄙所的福氣,金睐馬後就來,勞您在辦公室喝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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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寬大驚 ,而外面的米慕葵和金三已經臨近門口。

米慕葵雖然破戒出門了,但身前身後帶了五六號镖師,把個走廊塞得黑壓壓一片。

門被推開,一個窈窕的背影立在書架前,正端詳着那為數不多的幾本巡警紀律手冊。

聽到他們進來,對方回身點頭示禮。

金三給雙方簡單介紹了一下,白素寬說:“既是米先生有事找金所長,那我改天再來采訪吧。”

她微微颔首,告辭朝門口走。

天知道她看到仇人有多痛苦,恨不得就在這裏将米慕葵炸死。

好在手指掐在臂上,喚回些理智,她悠悠告退。

米慕葵儒雅謙和,目送林記者離去。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這個女人身上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寒氣。

林記者走到門口時,他忽然道:“林記者是中央日報的知識分子,不知貴報的周主編近況如何?周翁與米某是世交,一晃眼八年未見啦。”

白素寬駐足回身,溫婉道:“周主編不幸,兩年前遇難于一場轟炸。”

她在中央日報謀過職,雖然待得時日不多,但多少有些了解,這下子算是沒露襯。

米慕葵見信息對應上了,心中的疑影消了大半。

白素寬走出警所數十米,離開劉海胡同才停下。

她大口呼吸,渾身像被仇恨抽幹了精氣,扶着牆慢慢地喘息着…….

報童從身邊經過,高喊道:“號外號外!霞公府案二次重審!寧白氏身亡真相存疑!”

白素寬聞聲一震,意識到方醒秋起作用了。

苦心積慮這麽久,最終能徹底為他們洗冤的竟然仍是權貴的力量。

螞蟻撼大樹,竟只能是找到更大的一顆樹,把原來的那顆樹變成螞蟻……

罷了,過去了,她接下去該進行收尾工作了。

兩天後,劉鳳藻從米家帶回消息:米家要逃跑了。

米慕葵前日在警所等到中午不見金睐蹤影,後得知金睐已經有五六天沒有上班了,立刻就意識到不妙。

回家的路上又聽到報童吆喝說霞公府案重啓,知道這次問題嚴重了。

果然,第二天大哥就被撤職了。

他不敢僥幸,當即壁虎斷尾,決定舉家出逃。

劉鳳藻得到的出逃日期不夠精确。

雖然米艮蓮說全家要在第三天出動,但白素寬唯恐米氏夫婦臨時變卦,于是從第一天起就蹲守在米家附近。

手裏有了方醒秋留下的財力後,凡事都便利了很多。

她挑選了米家附近一座監視條件最好的商鋪,配備了跑馬場上使用的長筒望遠鏡。

讓吳媽帶着假小子瑩瑩裝作娘兒倆去租賃到手,住進去密切監視米家。

米氏夫婦果如白素寬所料變卦了。

她們等不了第三天逃,第二天便出動了。

一家老小三個月沒出過家門,大人雖然憂心忡忡,子女們卻竟然有着些許對未來外洋生活的向往和憧憬。

三輛汽車載着一家人逶迤從大門駛出,白素寬不願傷及太多,父母行惡子女無辜,她祈禱米氏夫婦不要與孩子們同車。

而大概是老天爺不願繼續磋磨她了,米家孩子們分別都在後面兩輛車上,米氏夫婦在魏三駕駛的第一輛車上,唯一遺憾的是米艮蓮會成為漏網之魚。

但是她這樣的千金小姐,吃穿用度全靠父母,作惡傷人也全憑父母寵愛。

米氏夫婦一死,她相當于失了水塘的幹魚,只怕比死還痛苦。

況且瑩瑩出獄後全北平都知道她污人清白,出洋不能,留下不能,她已經成為過街老鼠,這種報應對她來說夠了。

最關鍵的是白素寬不能再等待更好時機,因為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

金睐發現老叫花子在某個夜晚斷氣了,活活被餓死的。

這個老頭子是先于他被綁進來的,被囚禁後沒有受到和他與王林同樣的待遇。

一口水沒被灌過,一塊窩頭沒被塞過。

這是白素寬對他的淩遲,為報丁二爺的仇。

老叫花的屍體被拖走前,金睐又拼命掙紮,希望能再說句話。

這次白素寬允了,如此痛快,更驗證了金睐的判斷——這些人報完仇了,她們快要走了。

他和王林也該被滅口了。

不報希望了,拔掉破布後,他說:“老子想當官想發財、壞事幹過好事也幹過,攤上這種背運老子認了,但我那瞎眼老娘一輩子行善積德,螞蟻都不忍踩死,你們給我三叔遞個信兒,炕席子下面有個存錢折子,沒多錢,給三叔保管一下吧,用這些錢能養老娘多久養多久,甭讓她太遭罪,還有……”

劉鳳藻不耐煩了,說:“老師,甭聽他啰裏八嗦。”

但沒想到他最後一句竟是:“臨走前,叫我見一眼壯壯。”

白素寬半晌沒說上話來,終究一言不發地走了。

她們後來又下來過一趟,給他和王林灌了兩碗不同于平常味道的水。

裏邊有迷藥,因為他很快便意識混沌了,朦胧中感覺身上的繩索在被解開。

再醒來大概是十幾個鐘頭之後,他躺在地上,微微動了動胳膊,竟然胳膊擡起來了。

他一頓,試着踢腿,腿也自由了。

他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

可不,身上的繩索無影無蹤。

他扯掉嘴裏的破布,大難不死地仰天長笑。

王林見狀意識到什麽,也死灰複燃,吱吱嗡嗡地懇求金睐幫他松綁。

而金睐哪裏顧得了他,窖口有一隙光漏下來,他三腳并作五腳爬上去。

并不耀眼的冬陽刺得他眼痛。

院子裏空無一人。

屋子裏也空空如也。

他的自行車在堂屋牆角歪着,他扛出大門,騎上飛也似地往所裏去了。

一進分駐所那座破門,預想中的大驚小怪完全沒有。

幾個老巡警只是不鹹不淡地招呼了一聲,問他:“你娘沒事吧?忙得連胡子都顧不上不刮刮?”

三叔把他拉到角落問:“王林沒抓着吧?要抓着也犯不了這大案子。一下炸死仨,真有他的。”

所裏從容祥和的氣氛讓金睐幾乎有種驚悚,叔叔爺爺哥哥們,你們所長失蹤了整整八天吶!

“三叔,我不在的這幾天,大家夥就不覺着邪性?”

“邪性啥,你不是叫你娘給我帶話說上保定抓王林了,你不讓我聲張,我只好說你娘摔了腿住院了。”

金睐了然,不說這個了,問:“三叔你才說炸死仨,嘛意思?”

三叔抖開報紙給他看,白紙黑字:「原警察局長米某指使屬下王某替胞弟僞造殺人現場,後因事情敗漏雙方結仇,王某懷恨在心潛伏謀劃,于某日将米某胞弟槍殺,并投擲手雷試圖毀屍滅跡,導致米氏女主人及管家魏某一同遇害,現場遺留子彈一枚,經痕檢證實為王某之警械。現國民政府公開向社會各界征求罪犯線索,望各界積極檢舉揭發。」

金睐難以置信:“合着霞公府案又變了?”

“可不,白寧氏冤枉吶,案子一公布,整個四九城都誇國民政府英明!”

金睐看着報紙上國民政府的“告市民書”——「霞公府案是黨國接收北平以來第一樁平民受辱案,偵辦過程中受到種種官僚作風的幹擾和阻撓,但黨國治貪堅決,頂住各級壓力徹查冤情,終于還平民于清白,懲權貴之嚣張!讓民主不再是一句口號,做百姓堅實靠山。」

金睐笑了,感到莫大諷刺,普通人一輩子都辦不到的事,權貴一個電話三分鐘就結了,他們憑什麽有臉在報上如此标榜自己。

得,在這裏邊混飯吃,除了随大流還有別的法兒?

“算了,走吧三叔,跟我立功去。”

·

方醒秋再來北平前,他家老爺老太太不放心,怕小夫小妻把孩子磕着碰着。

于是打發了一個總管兩個老媽子三個丫頭一同出發,為是好好照應大孫子。

他家少爺小姐十位,但孫輩卻淨是丫頭片子,全少爺生的這個可是他家的長孫,金貴着呢!

少爺帶隊出發後,他們方公館也開始忙碌起來。

他們要給大孫子準備補辦三天、補辦滿月、補辦百日宴、抓周……能補辦的一樣不落,喜帖都開始給親友發了。

方醒秋一衆剛到北平便在報紙上看到了霞公府案的新聞——

兇手被炸死了,有兩個姓金的巡警,經過長達五六天的摸排追蹤,将從犯王某‘抓獲’。

但因王某‘襲警’被金巡警當街擊斃。

兩位金巡警‘追逃’有功,連升三級,被委任為某分局副局長……

方醒秋快心,太太這下心結總算可以解開了。

他帶着管家丫頭老媽子直奔紗帽胡同76號四合院。

迎面見門上的紅布條不見了,有個老頭正把門上的‘方宅’牌子摘下,換上“朱宅”。

方醒秋愣住,上前問:“院裏的人呢?倆龍鳳胎呢?”

“搬啦!走啦!”

“搬哪了?”

“不道。走啦,走豪些日子啦。”

“……”

天氣晴朗,鴿群列隊從胡同上空飛過,留下一串悠長的鴿哨聲。

(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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