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10. 2017年紐約的大雪

Chapter10. 2017年紐約的大雪

在那個小紅書還沒發明的年代,C通過Yelp和Tripadvisor種草了很多餐廳,短短一周內我們幾乎都吃了個遍,難怪我們來美國幾個月都各自長胖了十斤。

印象深刻的還有一家泰國餐廳,海南雞飯堪稱驚豔。可惜我忘記了名字,只記得是在中城G/F線附近。

我們還一起去了惠特尼美術館和切爾西市場。從切爾西市場出來,有一個巨大的谷歌logo,不知道是谷歌的辦公樓還是什麽,總之,C忽然止步,指着那個logo對我說:“這是我想去的公司。”

“谷歌?”

“對。”

我有些疑惑,望着C野心勃勃的臉,最終什麽也沒有說。

本來12月31日那天,我是計劃和朋友們一起在時代廣場跨年的,但是事前我們想簡單了,到了現場才發現時代廣場人山人海,一旦進場就要一直原地等待,直到午夜才能看到傳說中的球落下來。

有兩個人當場就打了退堂鼓,決定轉戰去別的地方跨年。

我留了下來,奈何衣服穿少了,随着夜幕降臨,紐約露出了冰冷的面孔,我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斟酌着要不要開溜。

九點鐘的時候,我幾乎堅持不住了,而C好巧不巧發消息問我去不去吃夜宵。我沒有猶豫太久就答應了。

逃離擁擠的時代廣場後,我松了一口氣,決定以後再也不來這種活動。我步行到了C發來的那家酒吧,他已經到了,并且點好了薯條等小食。

也就是在那頓夜宵裏,我發現我其實從未了解過C。

也許是脫離了學校環境,也可能受氛圍影響,C說話開始變得無所顧忌。具體說了什麽我已經不太記得了。其實在芝加哥的時候我就有所察覺,覺得他上大學後沒有從前那麽溫和了。

C以前是一個沒有脾氣的人。我知道人會變也知道那可能不是他的真實面貌,但真正聽到他以刻薄的口吻點評這個同學、點評那個教授時,我還是感到了一絲不适。

“你還打算學硬件嗎?”他的話告一段落,我借機問。

“我沒說過我想學硬件。”他矢口否認,旋即誇贊起軟件的前程是多麽明朗,又說起他選修的課是多麽弱智不值得學習。

我驚訝地看着他,仿佛從未認識過他,仿佛以前我所認識的是另一個人。

他說,想賺錢,賺很多錢。

他說,既然來了美國,就一定要留在這裏。

他說,想養貓,想找一個笑起來很好看的女朋友。

他說,這些課蠢死了,要不是為了文憑才不會上。

他說,那個誰,明明不如我,還去了XX學校。

他說,假如當初……

以前都是我說的多,C扮演聽衆。那天晚上卻剛好倒過來。C說了很多以前不會對我吐露的事情,而我只是一邊吃着我的truffle fries一邊聽他說。

可能傾訴欲消失的那一剎那,我對C那點若有若無的好感也随之消失了。

“其實我們也只是臨時組成的搭子而已。”

聽到這句話時,我清楚地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我知道,從那一刻起,他在我看來,也只是一個搭子罷了。

“你說的對。”我沒有絲毫陰陽怪氣,真心實意地說道。

跨年夜的紐約地鐵空蕩蕩的,只有幾個酒鬼嬉笑怒罵。我站在空曠的站臺上,地鐵進站時帶起一陣冷風。

是真冷。

晚上回酒店後,我久違地打開了《模拟人生3》。這款游戲在現在看來已經沒那麽精致,卻還是那麽好玩。可惜,人已經變得陌生。

話雖如此,在C發來消息說他後天就要回學校的時候,我還是答應了和他再約一頓晚飯。

記憶中那天紐約下了很大的雪。後來我見過很多雪,然而再沒有那天的轟轟烈烈。

我們約定在5點在廣場飯店對面的哥倫布雕像下見。C遲到了足足一個小時。

在這一個小時裏,我從擔心他出事到逐漸冷漠。我望着滿天大雪,在那一個小時裏想明白了很多事。

廣場上有一個賣熱飲的餐車。我剛到就去買了一杯熱巧克力,後來C發消息說要遲到,我開始在原地等。再後來雪越來越大,餐車都準備收攤了。那個大叔看出我在等人,臨走前特意跟我說:

“如果你要等的人一直沒來,就不要等了。”

也許他看出了我的情緒,也許他只是客觀提醒,畢竟那天的紐約交通一塌糊塗。

但我還是很執着地一直在原地等。有時候我是一個很固執的人,不撞南牆不回頭。可是那一天卻不僅于此,我的第六感告訴我,有些事會在今天畫上一個句號。

等C終于姍姍來遲,我的帽子都快被雪淹沒了。他不太誠懇地道了歉,我敷衍過去,心裏打定主意這是我們最後一頓飯。

那天晚上吃的是一家日料。第五大道上的店懂得都懂,踩雷率不低,尤其店裏黑色調的裝修仿佛在斷言今天不會有好事發生。

果然,每一道菜都巨難吃、巨貴,連鳗魚都是冷的。

我走神想着等會兒得去別的地方打包點夜宵。C卻突然說起當年機器人比賽失利的事情。沒想到他居然是故意的。他說他從不喜歡什麽機器人,都是被父母逼着才走上這條路,所謂失利無非是被壓抑久了的反叛而已。

“我不後悔。”他像是在對自己說。

我陰暗地想,到底是故意失手,還是真的實力不濟?

結賬時,C說要請客,在我堅持下,我們還是AA。

倒也沒什麽,不想欠他東西而已。

吃完後,C望着餐廳對面的絲芙蘭,對我提出了一個請求:“你能幫我挑只口紅嗎?”

我知道冥冥中預感的句號來了。

C說:“我在游戲裏認識了一個女生,想要去追她。”

“這樣的。”

“她笑起來很好看。”他說。

我說:“沒問題,我幫你挑就是。”

那時候我不會化妝對化妝品也沒有研究,索性随手拿了一只Ysl12抑或是32,反正是有點熒光的死亡色。我本應認真選一支,但是對C積攢的怒氣讓我缺德地拿起了熒光色,這是我小小的、蓄意的報複。

結賬的時候cashier小哥誤會了我和C的關系,對我投來一個心領神會的微笑。

如果我們是一對,那确實蠻甜的。在新年的第一天就收到了一份小禮物。

可惜我們不是。

于是,我也對他意味深長地一笑:沒想到吧,今天我就要和這個人說再見了。

出了絲芙蘭,我和C道別。C又一次道了謝,客氣地說要送我回去。我婉拒了。到了此時此刻,我甚至已經不想再看見他。

但是在地鐵站分別的時候,我忍不住問他:“你有沒有覺得我對你有好感?”

确實是疑問句。

C想了想答道:“那不是好感。你只是在尋找別人的影子而已。”

他經常會說出令人印象深刻的話。這是我所聽到的最後一句。

地鐵來了。C對我揮揮手,潇灑地轉身離去,沒有回頭。

我目送那班地鐵消失在隧道盡頭。

後來我再也沒有見過C。

兩個月以後,在一堂實驗課的間隙,我刷到他的動态。C官宣了女友。

既然說是從游戲裏認識的,那想必就是收到Ysl口紅的那個人了。希望她沒有對熒光色無語。

我沒有點贊,只是默默收起手機,繼續看我的搭檔研究組織切片。

稍晚一些,學校的周五電影之夜放了《星球大戰:原力覺醒》,其中有句臺詞是這麽說的:

“如果你活得足夠久,你會在不同人的身上看到同一雙眼睛。”

我突然悟了。

原來兜兜轉轉,我只是在尋找一個心中的意象。也許是昂揚的少年之氣,也許是沒被現實鞭打過的純真的雙眼,也許是那一瞬間的心悸。

許多年前,那個叛逆的、失意的少女,被這些純淨的東西吸引,後來她反複尋找,試圖能夠留住那些純愛的瞬間。

然而她不能。

我不是當年的我,他們也不再是當年的他們。

我在2017年1月1日紐約的晚間地鐵上頓悟了這個事實。

後來那家日料店在疫情期間關門大吉,哥倫布雕像對面的蘋果店也拆掉了,賣可可的餐車不知還在不在。很多事情都物是人非。我又去過一次紐約,紐約還是繁華如昔、游人如織,沒有人會記得那場大雪和大雪中落幕的故事,也沒有人會記得年輕的我曾在這裏想明白過一件大事。

我一直不是很喜歡這種過于繁華的大都市,然而,那場雪卻停留在我的記憶裏,經年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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