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 17. 但這不是陰差陽錯

Chapter 17. 但這不是陰差陽錯

2023年除夕那天,C更新了朋友圈。

他發了多年前芝加哥密歇根湖畔的那張照片,配文:“迄今為止,這仍是我看到的、拍下的最美的照片”。

我也從高中同學那裏聽說,C在大一剛讀完的那個暑假就面臨了突發變故,家裏的資金鏈斷了,供不起美國的留學費用。他本來想GAP一年再繼續讀書,卻因為經濟原因再也沒能回美國。

後來他經歷了辍學、籌錢、讓步,從北美洲輾轉到澳洲,讀完了本科又讀了研究生,直到去年找到工作,生活才終于輕松一些。

我并不知道這些年間他經歷過這樣的波折,如此說來,他偶爾在動态裏透露出的失意也有了解釋。對于他的坎坷,高中同學說起時也只是作為聚會上的談資。

人們喜歡造神也喜歡毀神,看着從前的天之驕子跌落神壇,幸災樂禍之餘,大家倒是切實地同情起C來。

我想C并不需要這樣的同情。

我只是衷心希望,他之所以對上一段感情從熱情到涼薄再到殘忍地離開,并非因為他本性如此,而是突如其來的打擊讓他變了一個人。

高中同學還說,C後來宣稱他不喜歡美國,走了就走了,也沒什麽遺憾的。

希望他是真的沒有遺憾——不僅是對于倉促離開的美國,還對于以前的那場競賽。

無論如何,他還記得那年密歇根湖畔的美景。其實,那也是我平生所見的最美的風景。

年少時那點朦胧的喜歡早就煙消雲散。我不知道C的前女友現在過得怎麽樣,也不知道B的前女友過得怎麽樣。我作為一個旁觀者看完了他們的故事。批判之餘,我只是很慶幸和他們談戀愛的人不是我。

唯一的區別是,我仍會祝福C以後一帆風順,對B卻再也說不出這樣的話語。

到了六月,我終于辭職,逃也似地離開了上海。

其實我一直不喜歡過于繁華的大都市——上海如此,紐約也是如此。

工作兩年,我攢了一些錢,足夠我潇灑自由地在中國玩上一段時間。

多年之前,18歲的我曾衷心地許願:如果能收到夢校offer,我一定會去一趟拉薩,虔誠的還願。

那年夏天的拉薩之旅因故未能成行。既然如此,不如補上吧。

所以我去了拉薩。在這個日光傾城、據說離天空最近的城市,我輾轉于各個寺廟間,确實找到了久違的平靜。

我好像沒有特別的願望,只是希望能放下一些東西。

去哲蚌寺的那天不知是什麽日子,有許多當地的藏民來祈福。拉薩自由行最難的問題就是語言關,由于溝通障礙,我沒搞懂他們祈福的緣故,只知道他們帶了經幡、貢品等物以示誠心,稍後還要繞塔、念經。

我問其中一個老奶奶可不可以遠遠地看,她點點頭表示可以。我便找了一個不遠不近、視野開闊的地方,看藏民們開始做準備工作。

這确實是一座虔誠的城市。

就在這時,我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一個穿白衣牛仔褲、顯然不是本地人的年輕男人笑着迎上前來,我警覺地看着他,一點也沒認出來。

“你不記得我了?”他顯得有些郁悶。

我還是沒認出來。

直到他自報家門,我才恍然大悟——這是從前A的好朋友。

“你這都能認出我?”我大驚。

“你沒咋變!”他笑着說,“你來旅游啊?”

“對,你也是?”說起來,這位仁兄當年經常和我一起在倒數三名的位置徘徊,我們惺惺相惜,還一起約定茍富貴、勿相忘來着。

“不是,我在這邊開了間酒吧。”他說,“今天出來溜達溜達。”

“你知道他們是在為啥祈福嗎?”

“不知道。”他真誠地表明自己對拉薩民俗一無所知,純粹是趁旅游旺季來這裏賺錢罷了。

我笑了。

我倆把哲蚌寺剩餘的地方繞了一圈,順便交換一下近況。這位老兄還是和從前一樣,俨然是個混子。他自嘲說開酒吧算是找到适合他的賽道了,高低算是幹點正事。而且拉薩的酒吧生意挺好做,他也不用一年四季都呆在這裏,只需要旺季來當酒吧老板,淡季依舊回家做點別的行當。

當我說我即将去美國的時候,他肅然起敬:“茍富貴、勿相忘。”

“還是你富貴的概率比較大。”我說。

他問我要不要晚上去他開的酒吧玩,就在市中心那一塊。但我第二天就要離開拉薩,只好約定下次有緣還是在家鄉見。

一同走下山的途中,我們閑聊起從前的事,他忽然笑着說道:“那時A還喜歡你,你記得不?”

我愣住了:“啥?”

“啊?你不知道嗎?”他也愣了一下,然後樂了,“不是,那會兒我們一直喊你A太太,你是不記得一點啊。”

“不是,這難道不是你們起哄?”

“半真半假,你懂的。”他揚起眉毛,回憶起往事,“我還記得快畢業的時候,咱們班流行往校服上簽名。”

“對。”

“我給你簽了,你記得吧?”他說,“A也想簽,但是他不肯讓你知道。有一天去上體育課的時候,A讓我望風,他給你寫了一句話,沒有落款。”

我呆住了。

許多年前那一句奇怪的“一切記憶保存在0與1之間”突然浮現在我眼前。我拿着衣服盤問遍了每一個可能的人,最終也無人承認,更沒人想得通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我絲毫不記得我到處問的時候A是否在場,可我能确定,那時我完全沒有想過這是他寫的。

萬萬沒有想到,在我不知道的故事的另一面,A居然也幹過這種有一點浪漫的事情。

雖然只有一點。

我盡力笑着說:“天吶,我可一點都沒發現。”

“哈哈,那是A藏得好。”他問,“不過,你們到底咋了?為什麽突然不在一起玩了?”

我該如何回答呢。

我望着拉薩澄澈無雲的天,再一次感嘆于命運的戲耍。原來,雙向暗戀這樣俗套的情節也曾在我的青春裏上演。

那個女生發來的譴責小作文仿佛也有了另一種解讀方式。我曾以為在我的青春裏,我沒有被別人堅定地選擇過,現在再看,也許是有一些蛛絲馬跡的。只是很遺憾,那時我們年紀太小,而那個人也沒有堅定地承認。

雖然他的沉默,也許是彼時最好的選擇。

那天回了酒店,我打開電腦,輸入“一切記憶保存在0與1之間”這句話,沒有得到任何結果。

又打開ChatGPT窗口,它告訴我,0和1是計算機二進制系統的基本單位,這句話或許可以翻譯為——“一切記憶保存在永恒之中”。

永恒嗎?

我已經有很久沒有想起A了。

他就像是年少時的第一道傷口,早已愈合,卻記憶猶新。我曾經譴責過他、把所有責任都歸咎于他,但是再後來,這些都歸于平淡。

我接受了年少時許多誤會難以和解的事實,也接受了一段crush終會過去的事實。可是我沒有料想到,這個純情稚嫩的故事,并非是我一人的獨角戲。

這時,距離我最後一次見到他,已經過去了整整九年。

我想九年足夠讓一切都更了模樣,況且我和他早無聯系。

最後一次聽說他的消息,還是從B口中。算起來,他今年應該研究生畢業了。按照B的說法,他不打算回國,那麽他在美國的哪裏?

我只短暫地想了一下我和A在美利堅街頭偶遇的概率,旋即意識到這還不如我買彩票中大獎的概率。

更何況他可能已經有了對象,就算沒有對象,又有誰會記得多年前短暫喜歡過的人。

不是每個人都和我一樣念念不忘,就連我也幾乎要忘了深夜裏草率的表白、幾乎要忘了陽光下飛馳而過的少年、幾乎要忘了2017年紐約的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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