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18. 成年人的世界沒有童話

Chapter 18. 成年人的世界沒有童話

西藏之行結束後,我回到四川繼續旅行計劃,但是沒過幾天,我的solo trip就被倉促地打斷了。

在哲蚌寺得知的事情給我帶來了超乎想象的影響。

我做了一個很混亂的夢,夢見我在美國找到一份保姆工作,專門帶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小男孩的父母從未現身,等到父親終于出現時,我驚恐地發現那居然是A。A漫不經心地表示他從前玩得很花,黃賭毒樣樣都來,好不容易榜上了富婆又偷偷在外面跟年輕女孩玩,這個孩子是被他媽媽生下來敲竹杠的,當然他現在已經離婚五年了……

我被吓醒。背後出了一層冷汗,連床單都潮了。

彼時我在成都,春熙路上直到深夜都熱鬧非凡。我随便找了家店點了夜宵,直到坐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我才找回一些實感。

這樣不行。我當即改簽了機票,回到家鄉。

其實,我對我家鄉的城市并無很深的感情。我在那裏住了差不多16年,從高中開始,就鮮少回去。

我漂泊過許多地方,從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從一個國家到另一個國家。有時候我感覺自己像是一個無根的人,無牽無挂、四海為家,給我一個背包和一雙好鞋,我可以走遍全世界。

我常跟我爸媽說,如果不是因為他們,我可能都不會回來。

這是真的。

我爸媽始終不太理解我為什麽回國不找個離家近的工作,也不理解我為什麽還想出去繼續上學。我家算是大城市,比不上上海紐約,但也夠我折騰。且我和我們這一代大部分人一樣是獨生子女,找個清閑的工作躺平似乎是一種非常理想的狀态。

我說不好。

總覺得這種一眼望到頭的日子不是我想要的。

離開前的最後兩個月,我除了回了一趟上海又去了一次北京以外,一直在家鄉呆着。

這座城市也變了許多。

我頂着烈日去了許多地方——初中的樓早就拆了且重建、曾經的肯德基已經被新的商場取代、地鐵又開了新線路、路被拓寬了……如果不是一些老街還保持着從前面貌,我想我看這座城市會徹底陌生。

我對這裏沒有太多牽挂。當年玩的親密的朋友早已走散在漫漫人生長河中,只能在逢年過節以及彼此生日時送上祝福,剩餘的只有話不投機。

我一直懷疑,我之所以會念念不忘A和B,其實是潛意識在努力增強一些和我家鄉的聯系。如果沒了年少時的怦然心動,我對這座城市的記憶還剩下什麽呢?我的意思是,總得有一些家人以外的東西吧……

八月上旬,我的一個朋友特意從外地趕來為我踐行,她還特別提出要去某某寺廟上香。

“你求什麽?”我問。

“求姻緣。”

我感到匪夷所思。那座寺廟近些年香火很旺,我也聽人提起過,但是大家去仿佛只為了祈福平安,并不刻意去求什麽。

“這是啥說法?”

“你不知道……”她神秘地壓低聲音,信誓旦旦跟我說了一番關于那個寺廟有一位高僧的事情。說實話,我聽着很像一種新型的都市傳說。在去過西藏後,我越發覺得只有心誠則靈,如果不是誠心誠意,恐怕求了也無用。

但是她都這麽說了,我自然要奉陪。

“說起來,我以前也去過一次。”我忽然想起初三那年,大家一起去上香的日子,“那時候都說那裏求學業最靈。”

“那你不得去還願?”朋友提醒道,“你都深造到了這一步,咋說也算學業有成吧?”

大概是吧。

和朋友去上香的那天,我才發現這座寺廟變化很大。

“之前來的時候,這裏路都沒建好。”現在已經有了氣派的正門和新修的鼓樓、鐘樓。

“我跟你說,肯定是靈的。”朋友說,“咱們上高中那會兒,你在靈隐寺求的簽不就靈驗了麽?”

從靈隐寺回來後,我确實時來運轉,以至于後來不費力就混到了一份夢校offer。這種好運多少人都羨慕不來,據說現在這事已經成為了我們高中口耳相傳的轶聞,用我朋友的話說:這在哪裏都是一段佳話。

“你後來去還願了嗎?”

“呃……沒有。”

她很不滿意:“等會兒你也上兩炷香。”

十年前這裏就人山人海、香火甚旺,十年後更是人頭攢動、更甚從前。我朋友拉着我磕了頭、上了香,她原想系個紅布條,卻因人太多而放棄。

“你想上山看看嗎?”我問。寺廟擴建之餘也修繕了通往後山的路,包括曾經不對外開放的一些羅漢像、殿,現在也可以進去看了。

“好啊。”她說,“你說,你之前系上去的帶子還在不在?”

“十年啊!早沒了。”

“去看看呗,你還記得是哪棵樹嗎?”

“這個記得。”那是棵長得很标準的樹,我也不知道該怎麽描述,總之人有人樣、樹有樹樣,那棵樹長得很标志,一看就是樹中俊傑。

上次來的時候,爬山差點沒把我累死。這次因為有了新修的臺階和棧道,不怎麽費勁就上來了。我一眼就看見那棵樹,還在原地,但是似乎長得茂盛了一點點。上次,它的樹枝上只有稀稀拉拉幾根紅布條,現在已經快被紅布條淹沒了。

“沒指望了。”我嘆氣,“我的布條估計早就被風吹落不知道爛在哪裏了。”

“誰說的,我幫你找找看。”我朋友很有興致地上前扒拉起來,專找那些陳舊的、有年份的紅布條。

我不知道她為何有這樣的好興致,只好也裝模作樣地翻起來。注意力早就被別人寫的東西分散去了:這些布條有新有舊,求的東西卻大同小異,有人想要發財、有人想要升學、有人想健康平安、有人想共結連理。

也有一些稚嫩的字跡,寫着要當三好學生或者去哪哪旅游。也有一些傷感的內容,密密麻麻寫下一大串為家人祈福,或而簡短地寫着一兩句讓人讀來眼酸的話,末了卻并無署名。也有嘆息自己命運坎坷的,似乎已經不求上天垂憐,只求內心自洽。

“找到了!”我朋友忽然大喊起來,“這是你吧?”

我震驚了。

十年啊,這布條質量可真好。

她的手裏拽着一截褴褛的布條,下端已經在風吹雨打中爛了一部分,只剩下我的姓氏和名字第一個字的上半截。也虧了她能認得出。

布條的上半部分也破破爛爛,勉強能看出我歪七扭八的字寫的是“永遠開心,永遠自由”。

我忽然感覺到了一種久違的傷感。這根布條明明白白地告訴我,時間過去了那麽久,而我被困在成年人的圍城裏,始終沒有得到年少時就渴望的開心與自由。

我似乎長大了,似乎有能力了,然而在另一方面,也更畏手畏腳、瞻前顧後了。從前的勇敢和沖動離我而去,我開始恐懼失敗,開始擔憂于歲月的流逝,開始回避不善處理的問題。

我可以對我上司提出一個新主意,卻再也無法在漫漫長夜正視自己的恐懼。

我想,我已經開始衰老了。

“你想把它解下來嗎?”我朋友問。

“算了吧。”經年的布條已經和樹連為一體,除非用工具,否則輕易別想取下。我不知它還能在歲月裏堅持多久,也許,它在這裏的時間,會比我記得從前的時間要更長。

其他人的布條也在。我像許多年前那樣,一眼就看見了B寫下的“中考順利”。

我不禁伸手觸碰那根布條,仿佛感受到了15歲的B的手在上面留下的溫度。

可惜,我們都事與願違。年少時的願望縮減了又縮減,最後只剩下無奈的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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