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根貓毛

第一根貓毛

海城的冬日總是濕冷陰寒的，空氣如一大團浸飽了冰涼水汽的潮濕棉花，軟乎乎的，卻讓人掙脫不開。

冷風卷起落葉飛舞，簌簌地撲打在寫字樓的推拉窗上。

傍晚的茶水間裏咖啡暖香冉冉升起，虞夏坐在一個靠窗的位子上，拿起杯子喝一口，趁着休息的工夫拿出手機刷朋友圈。

下拉刷新，彈出來的照片上是一張戴着黑色護目鏡的薩摩耶。

穿着深色沖鋒衣，毛色雪白，沒有露出标準的耶耶微笑，反而面色平靜地望着鏡頭方向，一股子清冷男友的即視感。

【耶總會頭牌】：今天也是帥氣男高呢[圖片][圖片]

發布沒幾分鐘就收到了十來個贊，和若幹評論。

【柴柴】：帥，兄弟，不愧是我們狗界的顏值扛把子[大拇指]

【圓圓】：誰給你拍的呀o.O

【溫蒂大小姐】：我可以勉為其難邀請你來我的生日晚會。

【耶總會頭牌】回複【圓圓】：我家老大随手抓拍的

【狗哥】回複【圓圓】：聽他放屁，造型做作得像在拍雪景大片，不是擺拍我把狗頭擰下來。

虞夏沒忍住笑出聲來，她最近的朋友圈可有意思了，除了發動态的好友不是人以外，其他暫時沒什麽毛病。

她繼續往下翻。

下面一條動态只有一行字，看頭像是個白毛金吉拉，貓腦袋上頂着個誇張的粉色大蝴蝶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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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莉】：怎麽好久沒在小區看見那個帥帥的貍花小哥了？

【柴柴】：別提了，阿貍受情傷了，上次他抓了十只老鼠給六幢那個漂亮小妞當見面禮，差點把人吓撅過去。他可傷心了。

【豆包】回複【柴柴】：小妞還活着嗎？

六棟？

虞夏劃着屏幕的手指一頓，腦子裏閃過某些熟悉的畫面。

她閑來無事時經常去小區的貓狗救助站幫忙，确實喂過不少貓貓狗狗，其中有只貍花貓與衆不同，是個英俊小流浪，很酷，把自己打理得尤其幹淨，吃雞肉條的時候小口又優雅。

虞夏逗它玩，它不叫也不鬧，就這麽安靜地盯着她看。

偶爾才搭理她一下，用爪子貼貼她手背。

虞夏每次去救助站的時候都能看見它，和其他追逐打鬧的貓狗不一樣，它永遠一個貓安安靜靜趴角落裏，融入不進其他崽子。

虞夏多喂了它幾次，有天早上她着急出門上班，結果一開門，她驚呆了。

門口整整齊齊碼了一排的老鼠。

十只。

那個帥氣小貍花就坐在不遠處，歪頭看她。

虞夏很感動，但差點哭出來。

“謝謝你，但我真的不需要，你拿回去吧。”虞夏極力忍住尖銳爆鳴聲，欲哭無淚地對着那個貓說。

對方似乎聽懂了，叼着老鼠離開的背影有些落寞。

再看看這條動态，虞夏臉上的沉默震耳欲聾。

漂亮小妞竟是我自己？

造孽啊，她傷人家少貓心了。虞夏決定下次去救助站的時候，得和這小貍花好好解釋一下。

虞夏回到工位，剛坐下，她肩膀被一只手拍了拍，回頭一看是同組的蘇喬，對方朝她擠擠眼睛，湊過來在她耳邊小聲道：“組長被叫去開會了，估計不到九點回不來，這事兒爹不在，今晚不用加班了。”

說着，蘇喬撞了撞她，撩着劉海朝她抛媚眼，“走呗，恰火鍋去？”

虞夏冷酷無情地拒絕了她。

蘇喬痛心疾首，“為什麽？”

“回小區，喂貓。”

這女人罵罵咧咧地走了，走的時候掐了把她的臉，還順走了她桌上的半包薯片，虞夏無奈搖頭。

等虞夏回到小區時已經是晚上了。

空氣中彌漫着冬日的清寂，風裏帶着細微的雪珠和冰霜，落在人臉上一片冰涼濕潤，現在已經是十二月下旬，這樣的夜晚，小區裏人行道上路人寥寥無幾。

虞夏在便利店挑了些零食，排隊結賬的時候，她往口袋裏縮了縮凍得發紅的指尖，下意識又掏出手機來看一看朋友圈。

她是什麽時候發現朋友圈裏的貓狗們不正常的呢……那是在一個月前的某個夜晚。

起初虞夏只以為是微信裏幾個好友入戲太深，沉浸式養寵物，學着貓貓狗狗們的口吻記錄生活。

直到那天晚上十點，她被腦癱上司一個電話叫起來說要臨時改稿。

虞夏是個手游原畫師，學了這麽多年美術，她算天賦不錯那種，審美也在線，一畢業就進了心儀的公司，拿到還算不錯的薪水，一切都還算順利……就是上司時不時發瘋。

她怨氣沖天地從被窩裏爬起來開電腦，往包裏一摸，發現數位板不在，虞夏呆愣片刻，啊好像是被她放在樓下車裏沒拿上來。

“……”你妹夫。

虞夏裹着睡衣，認命下樓，兜頭的寒風灌入她領口，她把睡衣帽子戴上，再用圍巾繞着打了個結，只露出一雙圓圓的眼睛，她眼仁大，又黑亮，襯得眼白格外清澈。

…

十分鐘後。

虞夏抱着數位板，坐在樓下長椅上，她仰頭望着天上半隐在雲層的月亮。睡衣帽子上的兔耳朵一個立着，一個耷拉，讓她看着像個路燈下被抛棄的舊兔子玩偶。

她睡衣髒兮兮的，下擺處還拉了道長長的口子。剛摔了一跤滾了一身泥，加上連續加班半個月還要被上司瘋狂挑刺，心中積攢的委屈猛得爆發，虞夏突然就破防了。

她自暴自棄地坐在寒風裏，板着臉冷冷地想。

凍死算了。

不知道坐了多久，她感覺到腳邊傳來的一陣熱源，有什麽毛茸茸的東西貼着她的小腿。虞夏低頭，看到她腳邊趴着一只狗，兩只耳朵尖豎着，偶爾抖一下。

虞夏伸手摸摸它腦袋，小聲自言自語：“你是誰家的小狗啊，我又不認識你。”

聞言，這狗狗擡起頭，用它那張标志性的嚴肅狗臉，高深莫測地看了她一眼，接着繼續趴回去。

虞夏險些沒繃住。

這分明是一只哈士奇。

虞夏心底的悲傷莫名被沖淡了許多，她摸着狗子的腦袋，絮絮叨叨地和它吐槽碰到的糟心事，另一只手漫無目的地刷着手機。

“你說他缺不缺德，我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才分到他手底下，你說是不是是不是！”狗子被她搖晃得一臉無奈。

下拉刷新，朋友圈頁面突然彈出一條動态。

【Gordie】：是是是，要不是怕你吓死，老子就要點我的狗頭了[點煙]

“……”

她緩緩睜大眼。

夜深露重，虞夏卻覺得沒有她此刻的心情沉重，她看看發帖主的頭像，一只戴着墨鏡的哈士奇，再看看腳邊這只狗，她覺得自己腦子不夠用了。

她瘋了？

虞夏思索着，冷不丁揪了下它豎起的耳朵。

哈士奇擡頭震驚地看向她，冰藍的智慧眼神裏仿佛充斥着無語。

虞夏繼續刷新朋友圈，果不其然又看到一條動态。

【Gordie】：……神經病，吓老子。

虞夏回到家打開房門的時候腳下還打着飄兒，迎面而來的暖氣讓她腦子更加不清醒，她搖搖頭，喝了口涼水壓壓才逐漸冷靜。

她刷新了幾回朋友圈，這些動态沒有消失，一切都在告訴虞夏，這不是她的幻覺。

剛剛那個Gordie發的最後一條下面還多了幾個評論。

【柴柴】：怎麽樣，我寶回去了沒有？

【Gordie】回複【柴柴】：回了，在暴打我的狗頭以後。

【可樂】回複【Gordie】：別小心眼，人家小女孩摔得慘兮兮，揪你下耳朵怎麽了。

【圓圓】回複【可樂】：就是就是！

接着就是幾只毛茸茸們互掐，逐漸歪樓的場面。

經過大半個月，虞夏才慢慢接受她能看到周圍的貓貓狗狗們發朋友圈的事實，雖然不知道它們是怎麽發的，但她逐漸樂在其中，連帶着萎靡的情緒都一掃而空。

它們居然大部分都認識她，那個柴柴還叫她寶，虞夏美滋滋想着。

托這群碎嘴子們的福，從小區東到小區西，幾乎沒有她沒吃過的瓜。

三幢的杜教授怕老婆，打麻将輸了四千二，硬生生在車裏睡了半個月沒敢回家。

七幢的沈律師冷冰冰的，私下卻是個資深貓控，小區裏的流浪貓貓們一有空就去他家排隊蹭罐頭吃。

九幢的李老板和十一幢的施老板在生意上是對家，兩家經常派間諜去澆死人家店裏的發財樹，然後在家拍大腿痛罵對方這無恥狗賊。

對此，狗狗黨非常不滿，認為自己風評被害。

直到最近幾日，這群毛茸茸們不約而同地追起了一本狗血虐文，還天天在朋友圈吐槽男主傻逼。虞夏好奇到心底癢癢，它們到底是怎麽追的？還有後面劇情是什麽啊喂！

虞夏不是沒想過點開貓貓狗狗們的頭像，去私聊它們，給它們一個大驚喜。

她點不開，系統顯示沒有權限，無法解鎖。

而且虞夏還發現了一件怪事，她微信主頁出現了一個奇怪的進度條，現在顯示0%，一開始她還以為是手機bug了。

可無論她是關機重啓，删掉微信重裝，還是直接換個號，甚至于她翻出兩年前淘汰的那個手機試了試，都沒用，這個進度條紋絲不動。

不過虞夏也就糾結了兩天，她周圍的貓狗們都能發朋友圈了，還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

收銀員催促的聲音把虞夏的思緒帶了回來，她不好意思抿嘴一笑，很快翻出了付款碼，讓對方掃。

朋友圈的貓狗們正式開始今日份的吐槽。

【勞拉】：男主這死渣男，就這麽聽信了女配的謊話？？居然冷眼旁觀女主丢掉工作、斷腿、堕胎、被他父母羞辱……來個貓掐掐我人中[已氣死]

熱情火辣的黑皮靓妹暴躁發言。

虞夏認得它，這是隔壁棟一個美女姐姐養的小暹羅，盤靓條順小臉黢黑，特別活潑好動，是小區遛彎兒的常客。

【豆包】在下面評論：姐你不是叫蘇翠花的嘛，啥時候改成勞拉了？

【勞拉】回複【豆包】：……

虞夏也記得這個豆包，呆呆的，是個不太聰明的貓。

【可樂】：哦，有評論說他後來追妻火葬場可在雨裏跪了一夜呢，還要他怎樣？我聽了直接蹬蹬跑到鏟屎的卧室門口跪下哐哐磕頭，我都跪下了為什麽不能給我開一百個罐頭？

眉清目秀的加白美短仗義執言，它頭像上戴着一副頭戴式耳機，很有電競學長的氣質。

【圓圓】：怎麽辦，明天夏夏就會碰到這個渣男了吧T^T

好脾氣又天真的比熊犬細聲發問……稍等，這個名字是什麽意思。

夏夏？

虞夏眼睛睜得愈發圓了。

是重名嗎？而且為什麽說明天遇上？這難道不是一本小說嗎？虞夏腦子裏冒出這些問題的同時，飛快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不不不，不可能。

虞夏控制住自己的腦子，不讓它胡思亂想，她繼續往下翻。

【刀客如風】：爺去幹他。

這一條動态的點贊高達可怕的99+，虞夏卻有些懵逼。

這誰啊？

她之前從來沒刷到過這個貓…或者狗，看頭像也猜不出來，它頭像在一片萌寵自拍裏格外突出，是一只神秘的黑色蝴蝶。

底下很快冒出不少評論。

【小花】：兄弟nb，加我一個，我來斷後。

【可樂】：随一個

【勞拉】：同随。

【狗哥】：爹去放哨，到時候全體聽我指揮[遞玫瑰]

【柴柴】：阿貍你終于冒泡啦！

發帖主比較高冷，一個沒回，虞夏眼神定格在“阿貍”這個稱呼上，想起來了，這不就是那只帥氣小貍花嗎？！

虞夏拎着購物袋在小區裏慢吞吞地走着，天上飄着雪花逐漸大了些，碎玉般簌簌落下，掉在她漆黑的發絲上、睫毛上，如妝點了一幅雪夜月光下的神明少女圖。

她看着手機。

在一連串瘋狂唾棄渣男的朋友圈裏，她看到了一條畫風格外突出的。

【波比】：報一絲打擾了，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說，有貓願意來十七幢旁邊的栅欄那裏救救我？狗也行。我卡縫裏了，我家老大出差了，兩天後才回來，如果等他回來找我，不出意外你們将看到一只凍死的貓。

[圖片][圖片]

藍貓那張肥肥的大臉盤子寫着生無可戀，愣是擠滿了整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