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根貓毛

第二十三根貓毛

車窗不知道什麽時候開了些, 外頭一陣冷風吹進來,天空放晴後的陽光異常清澈,落在他臉上時,光影卻顯得斑駁。

青年半邊側臉隐沒在晦暗中, 他死死地盯過來, 眼裏帶着一點沉冷的執拗, 和一種可以稱之為軟弱的情緒。

他仿佛在哀求。

虞夏卻饒有興趣地繼續看他, 她什麽時候見過顧清闌露出過這種神情。

你也會這樣難過嗎, 可你在難過什麽呢?是惋惜和童年友人之間的情誼再不複幼時的純粹,還是怨怼喜歡的女孩如此輕佻行事, 踐踏你的心意…她近乎惡毒地想,顧清闌,你在難過什麽?

空氣中飛舞的塵埃在陽光下顯出淺金色澤,青年沉默着, 幾乎要化作一尊鍍了一層光圈的雕像。

是顧清闌先在這場對峙裏移開的視線,好似敗下陣來,他短暫地閉了閉眼睛,極快地收拾好自己的情緒, 他垂着眼,淡淡道:“說的什麽怪話, 別随便開這種玩笑。”

女孩笑了笑,并不把這話聽進去。

她摟上青年的脖子,動作稱得上熱情,在顧清闌錯愕的眼神裏捧住他的臉, 手指繞過他的眉骨, 随後往下移,是漫不經心的引誘姿态。他們靠得極近, 近到口鼻間充斥的都是對方身上的氣息,仿佛天生的貼合。

她低頭要去再吻他。

卻被顧清闌偏過頭躲開。

“虞夏。”

青年沉聲念了句她的名字,仿佛是警告,又像是無可奈何的示弱。

“……別這樣。”他聲音很低。

他側過臉沒去看她,虞夏看不清他現在的表情,只從這人下壓的唇角、額角的青筋,能看出他此時此刻的忍耐,和壓抑的、幾乎沒讓她看出一點的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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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生氣。”

“為什麽?”

女孩冷不丁出聲發問。

她長久地凝視眼前的男人,腦袋裏閃過很多雜亂的思緒,既想着顧清闌不該是這個鋸嘴葫蘆的樣子,他實在讓她覺得陌生,又冷眼旁觀他痛苦、惶惑。她只是看着,無動于衷。

這樣的重逢有什麽意思,還不如淹死的回憶。

至少在她的記憶裏,那個十幾歲的少年眼中有星光,他們一起在風裏放聲大笑,他拉着她在雨裏奔跑,像兩個瘋子,在她難過時,他會拍着她的背,一聲一聲地安慰她。

雨總會停的。

對啊,雨總會停的。

女孩漸漸松開手,神情變得很淡,她的眼底閃過倦怠,只覺得一切都索然無味。

不等她真正退開,虞夏的手被人猛地握住。

“我不該生氣嗎?”

她回望過去。

不複剛才的躲避姿态,顧清闌直直地望過來,他眼底跳躍着一點火光。

她看到他輕輕笑了一下,在這狹窄的車廂裏,男人不再壓抑的情緒在某一刻如無聲的硝煙般燃燒起,讓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他朝她的方向貼近了點,身上的冷淡香氣如從細枝末節處覆繞上她全身,空氣也變得稀薄。

“所以你這樣,是因為覺得我喜歡你。”

女孩歪頭,“不然呢?”

“我甚至不曾對你說過好話,不曾給過你幾個好臉色。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靠近我、幫助我。顧——”她話音一頓,若無其事地接了下半句,“顧橖,不要告訴我你做這些事情,只是因為你熱心?”

顧清闌深深看她,說了句虞夏都沒想到的話,“那我是不是可以認為,你這是想要玩弄我?”

女孩訝異擡眼。

他再次重複了一遍,“所以,夏夏,我不該生氣嗎?”

青年臉上的笑意清幽。

車裏氣氛再次趨于死寂。

看她垂下頭去,默然不出聲,顧清闌自覺失言,手上力道漸松,扶着她的肩膀往車座上坐好,他給她系安全帶的同時,道:“抱歉,我不是……”

話音還未落地,女孩打斷了他的話。

“我們可以談戀愛啊。”

女孩翹了翹自己的鞋尖,有些滿不在乎地說道。

說着,她沖顧清闌彎了彎眉眼,笑得明媚。

“這樣總不能算是玩弄了吧?”

聞言,青年死死捏住手中的安全帶,他手背有淡青色的經絡突顯。他猛然看向身前的人,很難維持冷靜的情緒。

“……為什麽?”

看他眼尾紅紅,清澈的眼底泛起血絲,就如一片琉璃裏滴入鮮血,再覆蓋上一層水汽,矇昧,混沌。

這樣的眼神帶着一點可憐的執拗,他問得意味不明,虞夏卻是聽懂了。

為什麽要這麽輕易地說出這種話來。

你明明就不喜歡。

女孩卻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一般,她低低笑了兩下。

“顧大帥哥,你是不是對自己有什麽誤解?”她掰着手指頭細數,“英俊、多金、體貼會照顧人、對我還沒什麽脾氣,你為什麽覺得我會拒絕?”

說到最後,她語氣裏帶着點真實的疑惑。

女孩伸手勾住他的下巴,摸了摸他染上一層胭脂色的眼尾。漫不經心地想着,怎麽就看起來這麽可憐呢,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怎麽他了。

她語氣帶着一點天真的引誘。

“我都不用你追。”

若是眸光能成實質,那她一定已被緊緊絞縛。到底隔了這麽多年,當初那一點遮掩的不敢讓人瞧見的愛啊欲啊,此刻如同蒙塵的珠子,在隐秘處透出一點光亮來。

虞夏能清晰看懂他眼神中搖晃的一些東西。

他在乞求,又想掠奪。

恨不得咬遍她的全身。

撩撥過頭的結果就是,後半程的車程裏,顧清闌再沒理過她一句。

虞夏還記得剛才她跟個兔子似的被拎着坐好,兜頭繞過來一條圍巾纏在她脖子上,混雜着青年身上好聞的淡香,她下意識閉上眼,不過片刻就睜開,然後發現這家夥把她嘴也封在圍巾裏面。她眨着眼,有些茫然。

“?”

“唔唔唔唔——”你要死啊!

她聲音含糊着聽不真切。

“再啰嗦,我就……”青年貼在她耳畔的嗓音驟低,虞夏眨了眨眼,突然安靜下來等他放狠話。

只見顧清闌遙遙指了下對面的高架橋,“看到沒有?”

女孩下意識跟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

“我就跳下去。”他淡淡道。

虞夏轉頭看他,“?”

差點氣笑。

可以,這很顧清闌。

這讓她想起升高一那年暑假,她和林若贻去顧清闌家裏找他玩。

她在顧清闌房間裏撿到一本日記本,她都還沒翻呢,只見平日裏拽得跟個開屏孔雀的少年,牙刷還叼在嘴裏呢就一個箭步朝她沖過來,鬼吼鬼叫地說“要是她敢偷看的話他就從樓上跳下去”。

不出意外的話,這段錄像現在估計還存在林若贻相機裏。

當年林若贻那家夥也是,走哪裏都喜歡拿個相機拍拍拍。

虞夏狀似無意地看了眼駕駛座上的青年,想着,過段時間得把它要過來。

*

顧清闌把車停在一家私房菜館前的車位處,解安全帶的時候,虞夏往外頭看了一眼。

很好,她沒來過。

她開始挑刺,“你就不問問我想去哪個店嗎你就停這裏?”

顧清闌動作停住,緩緩擡起眼看她,虞夏在裏頭看到了一點名為無語的情緒,她眉毛一挑,剛要借題發揮。

就聽到青年有些困惑的嗓音響起。

“我剛剛,沒問嗎?”

虞夏:“……”

想起來了。

問了的,問了好兩遍呢。

她怎麽回答的?哦,被她一句“豬腦子自己去想”給怼回去了。

虞夏聽到一聲輕笑聲,不等她當場炸毛,就感覺到她頭發被輕輕摸了下,像是安撫。

他嗓音溫和,“這裏是我一個大學同學開的店,味道還不錯,你會喜歡的。”

虞夏沒接他這話,反倒提了另一個話題,“你不是在國外讀的研嗎?什麽時候回國的啊。”

顧清闌一愣。

他垂下眼,倒沒隐瞞,“年初的時候。”

他本以為虞夏會追問,卻是沒有,只見她若有所思地看向車窗外,表情有些心不在焉。

“行吧,你給我撐傘。”看着外頭不知何時又飄起的細雨,虞夏理直氣壯地使喚人。她為什麽要和顧清闌客氣?

吃過了飯,顧清闌送她回去。

直到走進居民樓,踏進同一部電梯裏,顧清闌伸手摁了兩個不同樓層的鍵,虞夏低頭看一眼。

這家夥就住她樓上。

到了她的樓層,電梯門打開,虞夏卻沒出去,顧清闌以為她在走神,于是戳了戳她的肩膀,道:“到了。”

卻見虞夏直接摁了關門鍵。

“?”

她擡起一張白淨的臉蛋,朝着顧清闌笑眯眯道:“我想去你家看看。”

他記得,小時候女孩笑成這個樣子,大多數是一些想折騰他的時候。

比如在小青蛙身上綁了個大蝴蝶結送給他,說這是青蛙公主……那明明是只公的;再如捧着一件蓬蓬裙來可憐兮兮地盯着他,說想看一次真人版的迪士尼在逃公主,這是她第一百七十歲的生日願望。

“……”

“虞小夏,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一下現在是幾點?現在将近晚上八點,你要去一個單身的、不算熟悉的、能把你單手拎起來的男人家裏?”

顧清闌覺得頭疼。

女孩睨他一眼。

說話就說話,還夾帶私貨呢,她的視線落在青年瘦窄有力的腰上,和線條漂亮的肩背處,仿佛透過緊貼的衣料将他看了個底朝天。

青年耳根泛紅,雙手環胸,不動聲色地将自己的大衣攏緊些許。

不等他再說什麽,電梯門已經開了。

女孩自然地邁步朝外走去,她想,好久沒看見過Gordie那只小哈了,既然是顧清闌養的,她跟他客氣什麽。

“開門吧。”虞夏等在門口。

顧清闌:“我覺得這不合适……”

“對了,我之前看到我們樓裏好像有人養哈士奇的,你有沒有養什麽啊?”虞夏挑起話題,給他一個臺階下。

不料顧清闌聞言,矢口否認,“沒有。”

虞夏:“?”

青年眼神飄忽了一下,不自覺地去躲開女孩狐疑的眼神。

Gordie太蠢了,會被嫌棄。

在門內聽得清清楚楚的Gordie:?

它覺得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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