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孽緣

002.孽緣

段喬義眼睜睜看着他主子進了明心殿,沒一會兒就扯着個身穿龍袍的年輕男人進了偏殿,還對外吩咐了一句:“收拾幹淨。”

收拾啥?

段喬義的視線挪回主殿,想起裏頭那一灘血肉模糊的東西和滿室狼藉,掃了眼面色各異的下屬們,斥道:“都發什麽愣呢?沒聽見主子說,快進去把裏頭那東西收拾了!”

說完,又若有所思地瞥向偏殿,主子和這廢物皇帝在朝安糾纏了三年,雖然沒人敢提起,但該知道的也都知道,本以為是鳳栩剃頭挑子一頭熱,可看這樣,好像也不是那麽回事啊。

段喬義摸了摸腦袋,望天嘀咕:“這他娘的見了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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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只是毫無溫情憐惜的一場發洩,鳳栩也沒有太難過,之前服下的那顆藥讓痛苦也能變為詭異的歡愉。

但總是有代價的。

鳳栩從偏殿的榻上醒來時,外面天還不亮,他知道,等日出後,大啓就會消亡。

可這座皇宮不會,朝安的城牆不會,這江山的一草一木不會,誰做皇帝,誰是天下共主,都改變不了這片廣袤的山河大地,只有人會消失在歲月裏,湮滅為無人知曉的塵埃。

藥效過了,他也清醒了很多,被藥效淡化、改變的疼,都在此刻找了回來,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尤其是手腕的燒傷。

但好在他活下來了。

鳳栩也不在乎殷無峥對他究竟是什麽心思,他已經不再是兩年前那個腦子裏只有一個殷無峥的靖王,如今茍且偷生地活下來,就只是——讓那些人跟着他一起堕入地獄。

兩年前的那場宮變裏,父皇被毒殺,母後被缢死,哥哥就死在宮門前,那些人說他逼宮謀反,弑父殺母,鳳栩那時就在宮外,他聽見哥哥在箭雨中振臂高呼:“爾等奸臣竊國,天下共誅之!”

鳳栩将嫂嫂和剛出生不久的侄兒送出城,朝安城中姓鳳的嫡系就只剩他了,他從未那麽慶幸自己是個纨绔,至少能代替侄兒做世家手中的提線木偶。

于是驕縱跋扈的靖王一個人走向宮門,走過兄長的屍首,走向這座富麗堂皇的囚籠。

殷無峥也是在那天趁亂離開了朝安,他是西梁王的嫡長子,母親也是西梁貴女,可惜王後因生産而亡,西梁王另立王後,五年前,西梁已有反意,于是剛剛及冠的嫡長子殷無峥便被送進朝安成了棄子。

兩年前殷無峥離開朝安後不久,西梁局勢便也跟着天翻地覆,殷無峥殺了西梁王和世子後,便将矛頭對準了大啓。

鳳栩知道後一直在等着西梁軍入都的這一天。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頸側那個極深的咬痕,盡管昨晚的事出乎他的意料,但鳳栩也知道,殷無峥做這種事不是出于喜歡。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和殷無峥之間的孽緣究竟有多可笑,或者說……兩年前的自己,有多讓人生厭。

兩年後的鳳栩嫉妒也厭惡着兩年前的自己。

鳳栩咬牙撐起身來,将昨日那件赤色龍袍披在身上,慢吞吞地打開了門,東方已然泛白,撕開夜空一角。院子裏還有殷無峥留下的人,鳳栩随便叫了一個,說:“準備筆墨紙硯。”

那人大抵是得了殷無峥的吩咐,并未說什麽,很快便将鳳栩要的東西送來。

很快,鳳栩将一紙诏書交給了外邊的人,輕聲說:“你們主子要的東西,拿去給他,再告訴他,國玺不在朕手中,想拿回國玺,就得捉回宋承觀。”

傳國玉玺,是天子信物,朝代數次更疊,國玺落到了鳳氏皇族手中,但鳳栩是沒資格親自下谕旨的,國玺也一直在掌權親政的太尉宋承觀手裏。

沒有國玺大印的禪位诏書全無用處,可這東西原本就沒什麽用,難道誰捧着傳國玉玺就能當皇帝了?

還是要看手裏攥着多少兵馬。

但無所謂,他只是展現自己的誠意,包括昨晚的事,鳳栩只是想活到宋承觀和他那個好女婿陳文琅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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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政堂內,殷無峥剛剛入都,還有許多事要做,同跟随自己的臣子們商議後,便遣他們去各自辦差。

“陛下。”

殷無峥擡眼瞧向說話之人,是武将晏賀的兒子,斯文溫和素有儒将之稱的晏頌清。

雖然殷無峥還未行登基大典,但他這個新皇的身份已經板上釘釘,稱謂也從王爺換成了陛下。

“怎麽?”殷無峥問。

晏頌清溫聲道:“陛下打算怎麽處置……明心殿的那位?”

殷無峥一頓。

晏頌清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輕聲:“前朝皇室總歸是個隐患,何況如今權奸尚未伏法,陛下,斷不可留他性命。”

殷無峥沒作聲。

他知道晏頌清說得沒錯,從來沒有改朝換代的新皇會留着前朝皇帝的性命,甚至連姓鳳的都該斬草除根,否則即便他們不願意再争天下,可只要他們姓鳳,就注定躲不掉人心詭谲,所以大啓皇帝得死,他該直接下令殺了鳳栩。

昨夜他根本不該去見鳳栩……之後的事情就更不該。

何況他已經答應了鳳栩,讓他活到宋承觀和陳文琅死。

就在殷無峥沉默時,鳳栩遣的人來了,他将鳳栩的谕旨呈給殷無峥後,又将鳳栩的話一字不差複述了一遍。

晏頌清輕嗤了一聲,“果然是個軟骨頭的,竟然想出這種手段保命。”

殷無峥看完那谕旨,鳳栩固然不聰明,卻寫得一手好字,潇灑疏狂,聽見晏頌清的話後,他并不認同。

鳳栩的骨頭很硬。

為了活下去,他毫不猶豫地把手伸向燭火,诏獄裏的那些酷刑也足以讓人崩潰求死,而鳳栩的要求只是留口氣在,他要看着宋承觀和陳文琅死。

不該如此,鳳栩從前不是這樣的性子,靖王驕縱狂妄,對他這個西梁王送來的質子更不放在眼裏。

——“殷無峥,日後就跟着本王如何?”

這是鳳栩對他說得第一句話,“跟”這個字用的也很微妙,他看得出年歲尚小的靖王可不止是想收個奴仆在身邊的意思。

可昨夜的鳳栩就是這樣,甚至到最後……無論他做什麽,鳳栩都沒喊過一聲“疼”。

見殷無峥久久不語,晏頌清不由得低聲道:“陛下,您難道真想留着他的性命?”

“他還不能死。”殷無峥沒有解釋的意思,而是将那封鳳栩親筆的谕旨收好。

晏頌清沉默片刻,忽地笑了聲,意有所指道:“臣可是聽段将軍說了,昨夜陛下宿在了明心殿……陛下該不會是真對他有什麽心思吧?”

殷無峥到嘴邊的否認說不出口。

他知道無論如何鳳栩都要死,不過是拖延一段日子而已,至于所謂的心思……僅限于榻上了。

“留着他。”殷無峥淡聲道,“宋承觀想翻盤,就一定還需要他。”

宋承觀沒那個魄力自己當皇帝,所以才挾持了鳳栩這個棋子。

晏頌清知道殷無峥是在找借口,但他沒多說什麽,只點點頭說:“你是陛下,聽你的。”

殷無峥不作聲。

宋承觀和陳文琅狼狽為奸,合謀殺了寧康帝和文慧皇後,還有當年的太子鳳瑜,鳳栩想報仇也說得過去。

那昨晚的太監呢?

死成那個樣子,鳳栩定然是恨之入骨……

想到這兒殷無峥“啧”了一聲,伸手揉了揉額角,他不該再想鳳栩。

又過了片刻。

殷無峥喚來了個宮女,吩咐道:“找個太醫,去明心殿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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