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驚夢
004.驚夢
一個能深夜入宮的人,可見是殷無峥的信任的臣子。
鳳栩若有所思地勾起唇,忽地往前挪了挪,伸手攥住了殷無峥的衣角,輕聲細語地重複:“快一點。”
殷無峥将衣角扯回來,低頭瞧着他,“你就這麽急?”
“我等很久了。”鳳栩仰起臉對他說,“你答應過我,天子一諾九鼎,殷無峥。”
他堂而皇之地喚新皇的名諱。
餘光一瞥,晏頌清的臉色果然要繃不住了。
殷無峥也終于明白,鳳栩有多恨宋承觀,這個一手布局殺死帝後與太子的奸佞,恨到寧願同歸于盡也要先看着他們死的地步。
鳳栩又輕輕地握了一下他的指尖,一字一頓,“你得成全我。”
“我知道了。”殷無峥微微蜷起指節,應道:“好。”
鳳栩沒提及他們兩個的約定,将話也說得模棱暧昧,晏頌清那張斯文溫和的臉也冷了下去,在殷無峥出門後,晏頌清才冷笑道:“難怪成了亡國君,竟只會這些下三濫的手段。”
說罷便走。
鳳栩眉梢微挑,心想更下三濫的我都用過,這才哪到哪?
直到他們走遠,鳳栩的神色才漸漸淡下來,他剛才對殷無峥說的話是為了氣一氣這個晏頌清,卻也都出自本心,他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為了等着大仇得報,沒有人比他更盼着早點抓着宋承觀。
而他,從坐上龍椅的那一刻,鳳栩就已經死了。
晏頌清追上殷無峥後,便詳細禀報:“陳文琅是兵部尚書,東西南北四大營的兵符在他手中,四大營并未與我們交戰,但陳文琅和宋承觀有可能躲在四大營中,伺機反撲。”
殷無峥颔首,“傳四大營都統入宮。”
“是。”晏頌清又說,“臣還查到了一事。”
“說。”
晏頌清沉聲:“兩年前朝安宮變,太子與彼時兵部尚書之女陸青梧育有一子,下落不明,臣查到了他們的蹤跡。”
殷無峥步子猛地一頓。
晏頌清說:“陛下,前朝皇室不可留,不如……”
他将掌側微微下壓,做了個斬草除根的手勢。
“将他們帶回來。”殷無峥打斷他,深深地看了晏頌清一眼,又說:“讓莊慕青去,将他們母子帶回來,再做定奪。”
晏頌清愣了愣,“可是……”
殷無峥揮手示意他不必多說,兀自向前走去。
晏頌清在原地默不作聲地攥緊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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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栩沒等到宋承觀的下落,反倒每日都能等到來明心殿的殷無峥,而且他之前說的話殷無峥還聽進去了,每次來之前都派人提前知會,當然,鳳栩不可能每次都沐浴焚香地等着殷無峥臨幸,更不可能日日服藥。
他想得也很明白,大概是因為宋承觀死了,他也就要死了,所以殷無峥才趁他活着的時候常來。
夜裏,鳳栩累得動彈不得,他的身子很虛弱,但對殷無峥予取予求,從來不會拒絕。
“殷無峥。”鳳栩的聲音輕得有氣無力,“你知不知道,日久生情啊?”
他就縮在殷無峥身邊,卻和他隔了一段距離。
殷無峥心頭一跳,平靜反問,“你想說什麽?”
鳳栩輕呵了聲,“我怕你日日來這裏,等時候到了,舍不得我。”
這個所謂的時候,二人都明白是什麽意思。
可鳳栩說得很從容,殷無峥從沒想過那個莽撞張揚的靖王會有這樣的一天,他剛入宮的哪一日,鳳栩穿着赤色的龍袍等在明心殿,不見絲毫懼色,他那時就在從容坦蕩地赴死。
殷無峥閉起眼,冷聲道:“你想多了。”
“哦。”鳳栩又笑,“那也挺好。”
殷無峥問:“好什麽?”
鳳栩便說:“你對我挺好。”
漫長的沉默後,殷無峥似是譏嘲般地笑了聲,“你這麽想的?”
鳳栩輕輕“嗯”一聲,慢悠悠地說:“讓我住着明心殿,沒羞辱我,沒真把我丢進诏獄去受刑,也沒有……挺好的了。”
他那咬字模糊的幾個字殷無峥沒聽清,他覺得有些可笑,又從鳳栩身上看見了傻氣。
殷無峥笑出了聲。
他不明白鳳栩是怎麽對一個要殺他的人說出這種話的,但轉念一想,鳳栩曾經還給他下過藥,雌伏承歡對他而言似乎的确也算不上羞辱。
鳳栩便也跟着笑,笑得有些發顫,他忽然說:“如果……”
卻又沒了下文。
殷無峥等了半晌,問他:“如果什麽?”
鳳栩背對着他如往日一般将自己縮起來,他似乎是困了,低低地說了句:“沒什麽。”
鳳栩将被子拉上去,蓋住小半張臉,絲綢便将臉頰上的淚痕吸得幹幹淨淨。
他其實想問殷無峥,如果他早一些明白怎樣喜歡一個人,如果那時他對殷無峥更好一些,是不是不會走到今天的地步?
可太遲了,覆水難收。
十七歲的鳳栩不懂怎麽去喜歡殷無峥,他只是單純地想要,于是要得到,要獨占。
二十二歲的鳳栩懂了,但再也不能說出喜歡。
風光得意的鳳栩遇見了最狼狽的殷無峥,那場相遇便是錯的。
世事總是這樣陰差陽錯。
兩年前的宮變是殷無峥的機遇,他因此而重生,卻也讓鳳栩的人生地覆天翻,他早該死了,這幾日就像是偷來的一段時光,鳳栩不敢再奢求太多,怕這幾日都是不清醒時的一場夢。
再貪更多,就要驚醒了。
而殷無峥這晚做了個莫名其妙的夢,他夢見了兩年前朝安城的那場逼宮,他趁亂出城時,鳳栩就等在城門口。
他穿着一件華貴的赤色龍袍,背後映着漫天鮮豔似血的霞光,對他笑着。
鳳栩問:“殷無峥,你能帶我一起走麽?”
殷無峥知道,這是兩年後的鳳栩,蒼白纖弱得像會被雨打落的花瓣。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了手,将鳳栩帶上了自己的馬,可就在快要出城的時候,殷無峥心底忽然生出難以言描的慌亂,而鳳栩在這時忽然轉過頭,他笑着,卻流淚了。
“殷無峥,你走吧。”
鳳栩輕輕在他唇角落了一吻,而後身體便當真像碎掉的花瓣一樣漸漸消散。
他說:“我走不了啦。”
殷無峥驀地驚醒。
外面起了風,窗沒關好,被風吹得磕碰作響。
殷無峥偏頭看向鳳栩,他把被子堆在臉上,像是要憋死自己,殷無峥伸手想将被子往下扯一扯,卻摸到了滿手的濕。
他驀地想起那時笑到發抖的鳳栩。
鳳栩那時……不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