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殺機
034.殺機
侍衛們潮水般湧入寝居後四散搜查,鳳栩靠在窗前瞧着外邊,便猜測這些是晏家從西梁帶來的府兵,否則不敢這麽肆無忌憚地在天子寝殿搜查。
再想起殷無峥那個冷酷到沒人性的性子,鳳栩想,難怪晏頌清這樣随軍征伐的儒将沒能贏得殷無峥的心,晏頌清這是在找死。
良禽擇木而栖,那也是因這木值得,晏頌清自己選了主子追随,轉頭又要挑釁天子威嚴,武将最忌功高震主,稍有不慎便是欺君大罪,他可倒好,帶着人闖進殷無峥的居所搜查刺客。
即便新君不會貿然動武将,但只要殷無峥坐穩當帝位,晏家怕是要第一個祭法場。
“呵。”鳳栩嗤笑。
這是活膩了。
不多時,晏頌清着茜色獅獸武袍進了寝殿的門,他氣質生得就斯文,不似武人辦粗狂,但眉眼間透出的妒忌殺意還是同傳聞中的溫文爾雅相差甚大。
裝束清素的鳳栩轉身過來,發間僅有一支木簪,容貌也生得玉雪般清隽,氣質溫和柔軟,落在晏頌清眼中,倒是半點兒瞧不出那日火燒明心殿時的威儀決絕。
對視不過須臾,晏頌清的神色便又轉為不屑一顧的輕蔑。
當年朝安城的靖王就是人盡皆知的纨绔,如今也只是個靠着身子茍活的廢物,若說他有幾分真心,那又怎樣?還惦念着讓大啓亡國的新君,所謂的情深也只會更為人所不齒。
晏頌清實在不明白殷無峥為何會對這樣一個人另眼相看。
“你的眼神真是奇怪。”鳳栩眉梢微挑,唇角勾起笑的剎那,便浮現出許久不曾有過的頑劣矜驕,“我是喪家犬,你是看門狗,晏小将軍,我勸你還是不要這樣瞧我為好。”
晏頌清臉色微沉了片刻,拇指輕推,腰間佩刀便出鞘半寸,寒光凜冽。
“我也勸你,休逞口舌之快。”晏頌清冷道,“有人闖入陛下寝殿,疑為刺客,你說今日.你若是死在這兒——還有誰能救你?”
鳳栩仍笑吟吟的,不見懼色,蒼白纖瘦的指尖點在桌上的漆木匣,勾描着輕松笑說:“多活一時賺一時,我夠本了,晏将軍不如多擔心擔心自己,殷無峥來碧波苑都要帶着我,分開一時一刻都受不了呢,”
晏頌清驀地想到那晚他在屋外聽見的動靜,寝殿內鳳栩的低喘壓抑卻嬌媚,殷無峥也的确稱得上急不可耐,他從未見過穩重寡淡的殷無峥那樣急切地渴求着什麽。
妒火中燒,他的殺意更濃,腳下也緩緩向鳳栩逼近。
“不過一時新鮮而已。”晏頌清沉聲,“天子稱帝之路我晏家勞苦功高,陛下怎會因一娈寵男妾之流降罪?”
他說得篤定。
鳳栩便明白晏頌清何以如此大膽,他還是不夠了解殷無峥,竟妄想以恩義二字挑釁皇權。
“晏将軍盡可以試試。”鳳栩仍笑着譏诮,又好似無辜般輕聲說:“那晚晏将軍在外面都聽見了吧,殷無峥在榻上的樣子,晏将軍見過麽?與他雲雨纏綿,晏将軍試過麽?唔……應當是沒有。”
在晏頌清愈發陰郁的臉色中,鳳栩冁然而笑,慢條斯理地抛出最後一句。
“他留在明心殿那晚初窺門徑似的,手忙腳亂還弄疼了我,想來……我應是他唯一一個男人了。”
唯一的。
那晚鳳栩服了長醉歡,但還存留着記憶,殷無峥行徑粗蠻猶如奪掠,真動起手來卻極為生疏。
連鳳栩都不禁為之生出歡喜。
更別提對晏頌清的打擊,不過剎那間,他幾乎理智全無,長刀頃刻間出鞘,伴随一聲怒喝:“住口!!”
刀風攜凜然殺意砍向鳳栩的頸,鳳栩卻不避不閃地站在原地,晏頌清甚至從他眼中窺見了情真意切的笑,但他顧不了那麽多,甚至無暇去想鳳栩為何要笑。
殺了他!
晏頌清心中只剩下這三個字。
刀刃劈砍而下,就在靠近那纖細白皙的頸子時生生停住,晏頌清愣住須臾,再一晃神,鳳栩的臉已經出現在眼前,一聲輕緩卻殺意森然的笑音傳入耳中。
“好巧啊,你的命我也想要很久了。”
桌上的漆木匣不知何時被打開,而鳳栩指間夾着片并不顯眼的碎瓷,鋒利的邊緣沾了絲縷血跡,那把揮向他脖頸的長刀也被一只蒼白清瘦的手掌生生卡住,血色順着白皙的腕子向下蜿蜒,于白衣之上洇開猩紅的豔。
晏頌清徹底愣住了,他甚至還沒明白究竟是怎麽回事,想要張口卻說不出話,連握刀的手也漸漸失了力氣。
當啷一聲。
長刀落地。
眼中的殺意漸漸化為茫然的慌亂,他緩緩伸手向自己的喉嚨,摸着了滿手的濕潤,被切開的傷口內鮮血如注般湧出,晏頌清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眼前笑意盈盈的鳳栩卻漸漸變得模糊。
晏頌清雙手捂着脖子,鮮血不斷從指縫間湧出,就這麽雙膝跪地,随即栽倒在血泊中。
鳳栩随手将碎瓷扔在地上,他左手也在不斷地流血,那傷口深可見骨,他是用掌骨攔住了晏頌清的那一刀。
大抵晏頌清也沒想到自己會死在他手裏吧,鳳栩低笑一聲,如釋重負地後退兩步,坐在了窗前的椅子上,從知道晏頌清是陸青梧母子被帶回朝安的始作俑者甚至還想斬草除根時,他這條命,鳳栩就盯上了。
殷無峥總有一日會對晏家動手,可要等多久呢?
晏頌清多活一日,鳳栩就不安心一日,何況他連自己還能活多久都不知。
至少在死前,他要讓嫂嫂沒有後顧之憂。
寝殿內一時陷入安谧,只有鮮血自鳳栩指尖滴落的細微聲響,寝殿外搜查結束的侍衛們也面面相觑,他們都是晏家養出來的,可謂是心腹,才敢随着來皇帝居所搜查,可這間寝殿晏頌清吩咐過,他親自去查。
可是這麽半天了,小将軍還沒出來,他們不免有些擔憂。
畢竟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只怕陛下這會兒已經聽到風聲了,萬一趕回來撞個正着,也不好解釋。
“去……看看?”有人試探着低聲。
侍衛們彼此交換視線,但沒人敢去開那扇門,他們都知道今日這一遭是為了什麽,想快點走也是怕被新主抓着現形。
就在彼此猶豫之際,身着衮袍頭戴冕旒的新君已從門外進來,眉宇間已然積存起滲人的森冷陰雲。
滿院子的侍衛當即俯身高呼參拜,殷無峥權作未聞徑自往前走,晏頌清的副将見狀臉色微變,連忙起身邊作勢去攔邊說:“陛下,有刺客闖入此地,藏匿之處尚未查明,您——”
他話未盡,便已被周福一腳踹翻在地。
“放肆!”周福冷斥,“無陛下手谕膽敢私查陛下寝居,爾等是想造反不成?!”
侍衛們當即噤若寒蟬,造反這兩個字一旦坐實,那就是誅九族的重罪!
殷無峥腳步沒停,猛地推開了那扇緊閉的宮門,指尖卻在細細地顫,在瞥見殿內猩紅血色的剎那他驀地屏住了呼吸,直到與那雙墨玉似的雙眸視線交織,殷無峥才猛地松了口氣。
他掌心全是濕膩的冷汗,聽聞晏頌清闖入寝殿時,殷無峥只覺得如墜冰窟,渾身骨血都仿佛剎那冰封凝結般。
還好,鳳栩還活着。
然而外頭的侍衛看見的卻是躺在血泊裏生死不知的晏頌清,被踹翻爬起來的副将臉色驟變,驚道:“将軍——”
誰都沒想到倒下的竟然會是晏頌清。
副将面如死灰,倘若被老将軍知道小主子出了事,他們必然難逃責罰,可還沒等他想出什麽對策,站在門口的殷無峥開口了。
他冷聲說:“殺無赦。”
只有三個字,這下臉色灰暗的副将頃刻間白了臉,其餘侍衛也都面無人色,驚駭萬分。
“不,我們是晏将軍的兵!”
“陛下!你不能殺我們,我們為大霄立下汗馬功勞!”
周福臉上湧現駭人的煞氣,冷聲道:“還不動手!”
圍在外頭的天子親衛紛紛長刀出鞘,院子裏剎那間血色飛濺,驚呼、慘叫、厮殺、怒斥種種聲音嘈雜在一處,但殷無峥只瞧着坐在光影之中的鳳栩,他一身白衣半邊都是血紅,腳下也積了不少還未幹涸的血,臉色蒼白如雪,卻對着殷無峥笑了笑。
“對不起啊,殷無峥。”鳳栩輕聲說,“晏頌清要除掉鳳氏最後的骨血,他不死,我不安心。”
對不起。
虛弱至此的鳳栩竟然還在說對不起。
殷無峥終于明白鳳栩為何不肯認下陸青梧母子,他一直都在謀算着怎麽除掉晏頌清,可晏家是大霄的開國功臣,連殷無峥都不得不慎重對待,他知道,倘若殺了晏頌清,他得賠上這條命。
鳳栩似乎一直都覺得自己命如草芥,又或是他整個人都是可以随便犧牲的,為了陳文琅和宋承觀那兩個奸佞與殷無峥做交易,如今要為了陸青梧母子殺晏頌清,而他自己呢,是生是死都不要緊,哪怕現在白衣染血虛弱蒼白,見到殷無峥開口的第一句卻是抱歉。
因為鳳栩知道,晏頌清的死不是小事,殷無峥會為此而費心。
鳳栩好似遽然間放松下來了,他的眉眼間沒了往日的死氣沉沉,連笑意也是情真意切。
如同終于得到解脫。
“殷無峥。”他笑着說,“你會送陳文琅和宋承觀殉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