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崩潰
崩潰
十月二十四日，晴天。
天氣有點冷了，早上一團霧氣。
她穿着黑色的巫師長袍，不緊不慢地從霧氣裏穿過，她的睫毛濕漉漉的，覆着幾滴水珠，冰冷的臉也顯得柔和了許多。
我靠在樹旁，忽然有種上前叫住她的沖動。
但她看了我一眼。
我又止住了。
我喜歡這種，她無時無刻都在注視我的感覺。
欲言又止，不明不白。
一月三十日，陰天。
短短幾個月，她成了高塔的首席。
曾經那些竊竊私語就此消失了。
人總是慕強。
但她依然在觀察我，就像是呼吸一樣，我習慣了它的存在，并為此感到興奮戰栗。
三月十一日，陰天。
被我捉起來的惡魔逃走了，連帶着把我學了黑魔法的事情捅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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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的人不多，母親将消息壓下去了。
她把我關進小閣樓裏，嚴禁我再出去，讓我用餘生在教堂裏忏悔。
當天晚上我就離開了。
我不認為自己有錯，我也有了離開的能力。
教堂開始将黑魔法與惡魔等同，大肆對外宣傳。
一時間，黑巫師人人自危。
母親給我傳話，不回去，我将也會是這個下場。
一輩子藏在陰影之下膽戰心驚。
三月十二日，晴天。
人們對教堂十分信任。
只是一個晚上，所有人都憎惡起黑巫師來了。
我漫無目地走在街上，眼見一個因為好奇學習了黑魔法的貨架員被家人舉報了。
聽說他平日本本分分，從來不做壞事。
他的鄰居不由揣測他是不是在隐藏身份想害他們。
他的父母也害怕得直後退。
貨架員流着眼淚不敢置信，最後還是被教堂帶走了。
人們對黑巫師害怕又憎惡，好像一旦學習了黑魔法，就開始罪無可恕，連感情都可以舍棄。
我清楚，這是母親想讓我看到的。
三月十三日，下了小雨。
魔法高塔每個人都在談論這件事。
她作為首席，被無數人簇擁着走了過來。
盡管她表情冷漠，甚至顯得沒有耐心，但那些人不依不饒。
問她怎麽看。
她沒說話，只是擡頭看了我一眼。
直到擦肩而過瞬間，她頓了一下，目光平靜，将一張手帕遞了過來。
她什麽都沒說，表情冷漠又體貼，那瞬間，我忽然很想碰一碰她。
我進了衛生間，看了一眼鏡子，發現脖子上沾了幾滴血。
昨天那個貨架員受不了教堂的折磨，求我殺了他。
瓷白色的皮膚暈染上幾滴鮮紅色的血，稱得脖頸有些色氣。
在她眼裏我就是這樣子的嗎？
她看我時會從頭到尾掃視一遍嗎？
令我難堪的是，這認知讓我禁不住有些興奮。
但聯想到處境，我的血又冷了下來。
三月十四日，天氣晴。
我去找了母親，我知道她想要什麽。
她想要一個盒子。
那個盒子是父親送給我的。
母親來找我要過，我給她了，她打開時卻以為我在騙她，朝我歇斯底裏。
因為裏面空空如也。
那是父親曾經答應給母親的。
後來，教堂要選主教，父親卻因為被國王忌憚，被放逐出這片土地。
母親只有兩個選擇，和父親切割關系，留下來當主教。
或者陪父親遠走他鄉，徹徹底底放下她在這裏的權勢。
她對此左右為難。
父親也開始在外面流連忘返，身邊總不缺人。
他幫母親做了選擇。
母親恨他，就連他送給她的盒子都丢了出來。
父親把盒子撿了回來，表情落寞，我對此很不理解。
喜歡就是喜歡，放不下就是放不下，為什麽要逼母親呢？
他卻說，愛意總會消散，但恨卻鑽心剜骨。
母親最後總會選擇留在教堂，與其在天長地久的時間裏被遺忘，不如讓她恨自己。
我忽然想問父親，“您恨她嗎？”
父親吐出了一個煙圈，神情有些寂寥，他将盒子扔給了我，涼涼一笑，語氣卻帶着一絲不甘心，“如果我是她，也會選權勢，有什麽恨不恨的？既然她不願意要，那就送給你了。”
這個盒子對我毫無用處。
但我還是決定到時将它封印了起來，連同這本日記一起。
盒子會交到母親手裏。
她對于能簡單打開的東西不帶信任，那費盡心思打開後，裏面卻沒有父親給她留的東西，會不會大發雷霆？
想想還真是有趣。
三月十五日，陰天。
母親沒急着和我要盒子。
她打了我二十鞭子。
到了最後，鞭子沾了血，我疼得直不起腰。
她居高臨下俯視我，露出森然的笑容，“沒心沒肺的小畜生，連父母都讨厭你，這輩子都不會有人喜歡你。”
她說得對，誰會喜歡一個學習黑魔法的怪物呢？
說實話，我有些傷心，甚至渾渾噩噩。
我将盒子交了上去。
如果有一天，她能打開盒子，看到裏面的日記，想必很憤怒吧。
畜牲也會愛人，只是不愛她而已。
……
霍利斯合上了日記。
說不清什麽感覺。
他至今不知道那個女生的名字。
但有一點，米若确實沒有騙他。
他将盒子合上。
霎時間，突然想起什麽一樣，靜止不動。
母親那麽輕而易舉地将盒子還給他，是不是代表着曾經打開過它？
那麽，她也學了黑魔法了嗎？
霍利斯垂着眼皮，情緒內斂，絲毫看不出他的脾氣。
米若轉過頭時，望着他習慣性上揚的唇角，卻毫無笑意，它一時間，有些心驚膽戰。
它猶豫了許久，怯怯問道，“你想起來了嗎？”
霍利斯看着它，眼神晦澀。
當時米若告訴他，他遺忘了一個人時，他确實半信半疑，甚至覺得是個笑話。
只是他卻怎麽都放不下這件事。
心髒仿佛是被刺進了一根軟刺，不拔出來渾身難受，而當時他找不到心上那根刺。
現在，他找到了。
星星眨了眨眼，黑夜翻滾而去，轉眼只剩下不到四天了。
尤利娅垂頭看着自己的手，蒼白帶着透明，好像下一秒就化成灰燼消失不見。
那群惡魔等得太久，有些蠢蠢欲動，“她是在蔑視我們嗎？”
這麽多的惡魔堵在面前，她居然低頭看別的地方，這簡直是挑戰它們的威嚴。
只要安麗娜一揮手，它們肯定……
安麗娜瞪大眼睛，盯着它們，語氣慫恿，“是啊，你們快上，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類！”
它們沉默了一秒，頓時心虛，抱着胸，氣勢洶洶質疑道，“那你為什麽不上？”
“我……殿後啊！要是有人來了怎麽辦？我幫你們通風報信。”
“大晚上的，這個地方怎麽會有人來？別開玩笑了，我看你就是想讓我們去當替死鬼！”
惡魔吵吵嚷嚷，安麗娜龇牙，氣得臉通紅。
尤利娅冷眼旁觀，順道打了個哈欠，無聊得有些昏昏欲睡。
“好了，別吵了！”
終于有看不慣的惡魔站了出來，“你們能不能別犯蠢了！她要是有能力殺了我們，現在還會在這裏和我們浪費時間？開什麽玩笑！”
“你什麽意思？居然說我們蠢？”
幾個惡魔一擁而上，将它揍了個皮青臉腫。
好一會，它們神清氣爽側過頭，陰森森地盯着尤利娅，“它說得也對，你看起來确實一副快死的樣子。”
尤利娅點點頭，鼓了鼓掌，真情實感道，“真聰明。”
這不鹹不淡的态度，一下又将它們弄迷惑了，連忙咬起耳朵，“聽說，聽說啊，上次她就是用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放松惡魔的警惕，殺了一大片。”
“真的，真的嗎？”
“當然，騙你們幹嘛！”
“那現在怎麽辦？”
“誰報仇誰上呗，咱們可不能當替死鬼喽。”
它們嘻嘻笑完，轉過身要把安麗娜扔出去。
但下一秒，它們卻被推了一下，跌跌撞撞站到尤利娅跟前。
它們先是一懼，然後發覺尤利娅并沒有動作，瞬間嘚瑟地叉起了腰，“誰幹的，等老子殺了她，待會就去收拾你們！”
它們雄赳赳氣昂昂地要抓向尤利娅，卻見她只是勾起一抹微笑。
她慣來不喜歡微笑，除了憐憫的時候。
那群惡魔心裏一跳，繼而安慰自己是在多想，爪子就要掐到她纖細的脖子時時，忽然聽到一陣“噗呲”的聲音。
它們再擡不起爪子了，茫然了一下，轉過身看向它的同夥，卻見它們驚恐萬狀，尖叫了一聲，做鳥獸散。
它們像是腦子已經停止了運轉，聽到了水流的聲音時，愣愣低下腦袋，才發現身體散成篩子，血液滾滾而留。
還來不及嗚咽，下一瞬，腦袋落地。
尤利娅咳出一口血，站了起來。
不知是誰想到了她，很強烈的思念，讓她緩了一口氣。
雖然只夠對付眼前幾個惡魔，但吓唬吓唬它們就夠了。
不過這點變化，卻讓她起了一股求生的欲望。
她拖着步子，朝着鏡子的方向走去。
天已經有亮的痕跡了，星星漸漸消了身影，霍利斯站在灰蒙蒙的黎明裏，側臉深邃而朦胧。
米若不敢打擾他。
它呆在鏡子裏，只是忽然也想找個漂亮的女惡魔。
雖然人類長得實在醜陋，不如它們惡魔英俊美麗，但感情都是可以感染的。
它想了想，女惡魔要是和它一樣，有個煙氣蒙蒙的身子，小巧的眼睛，俊俏的尾巴，那就太完美了。
它又偷偷摸摸盯着霍利斯看了一眼，又回想起尤利娅的模樣，感慨人類審美真是奇怪。
他們長得連它們最醜的惡魔都比不上，能互相看上眼，都是真愛了。
它在背地裏蛐蛐了半天，忽然感覺後背一涼。
霍利斯收起情緒，聲音冷漠，“已經給了你這麽長時間，你應該找到她了吧。”
“啊？”米若崩潰。
它剛剛以為他在回憶往事，還無所事事來着。
誰知道他是在給自己安排事情。
眼見霍利斯眼神越來越冷，它馬上打了個激靈，“馬上，馬上就好，再給我一點點時間，就一點點。”
它不想死啊。
還想遇見漂亮女惡魔呢。
不過，霍利斯到底是想起了，還是什麽都沒想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