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太陽漸起,街上人群嘩然,一片明朗溫暖。
但屋內卻透着不尋常的安靜,幾片厚重的窗簾飄蕩着,像是一張血紅色的嘴巴,将陽光全部吞噬。
因此屋內漆黑無光,家具也只能看到模糊的輪廓,顯得陰森森的,令人心生壓抑。
“啪”的一聲。
燈亮了。
尤利娅擡眸期間,和一對陰冷的眼睛對上了,眼裏的惡意幾乎不加掩飾,恨不得将她剝皮抽筋。
她平靜地抽離視線,目光繞着安麗娜轉了一圈,她穿着紅裙子,奪人眼球,泛着腥味,像是血染而成的,走動間,還有凝固的血塊掉落地上。
她惡狠狠盯着尤利娅一眼,但卻沒有立刻動手,而是擠出了一個笑容,輕輕緩緩朝霍利斯走去,“閣下,您怎麽來找我了?”
一團黑色魔焰憑空燃起,屋內瞬間低了一個溫度,安麗娜盯着腳下忽然撩起的火星,牙齒打顫,剛剛要不是躲得快,着火的就是她自己了。
想到這裏,她臉色一陣猙獰,“我給過你機會,是你自己找死的。”
她話落剎那,在燈光下也顯得灰暗的屋子裏,那些家具的影子在蠕動,它們明明動作很慢,但一眨眼,卻已經凝成一團,表情古怪又詭異,咯咯咯笑着,聲音尖細刺耳,辨不清性別。
只是一秒鐘,或者一秒鐘都不到,屋子裏就擠滿了惡魔。
它們和街上那群追着尤利娅跑得無組織無紀律的閑散虛弱惡魔不一樣,看得出來,它們很強壯,同時也很瘋狂,膽子更大。
它們先是掃了尤利娅一眼,又瞥了瞥霍利斯,頓時嬉皮笑臉,迥然完全沒把他們當回事。
“你叫我們來,就為了處理這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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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麗娜咬着牙,恨恨點頭,眼睛因為痛苦而翻白,指着尤利娅道,“對,就是她,她殺了主人!必須讓她死于折磨之下才能解心頭之恨。”
說完,她又指向霍利斯,“他想破壞主人的詛咒,殺了他!”
尤利娅垂眸,臉上是一貫的冷漠,看起來完全無動于衷。
霍利斯唇角微翹,從走進這間屋子裏,他表情就未有變化,好像對眼前一切早有預料。
那些惡魔也低低笑着,卻也沒動。
安麗娜雖然心知這群東西的貪婪,但還是氣得跺了跺腳,“只要你們能殺了他們,我就把主人的藏身之所告訴你們!”
“嘻嘻,算你識相!”
它們嬉笑着,往屋子中心擠去。
霍利斯轉頭看向尤利娅,像是完全沒看到逼近的危險,漫不經心地笑道,“你說,要殺的人,是她嗎?”
尤利娅輕輕回望他,略帶笑意,表情從容不迫,“是。”
被數不清的惡魔環伺着,他們卻這樣旁若無人,安麗娜氣得牙癢癢,指着他們,“立刻動——”
衆目睽睽下,她嘴角溢血,心髒被一把黑色匕首刺穿,還來不及吐露下一個字,便毫無預兆地倒在了地上。
“啊啊啊,你竟敢動手!”
惡魔自私自利,眼看交易的人這麽幹脆利落死去,此刻竟然也有種兔死狐悲的蒼涼感。
它們臉色沉了下來,總算是認真對待這場戰役了,眼裏都是冷酷的殺意,語氣陰險毒辣,咬牙切齒,“竟敢當着我們的面殺同類,你膽子,真大。”
霍利斯臉上挂着淺淡的笑意,認真的,頗有點不認同地搖搖頭,“我要是膽子大的話——”
他掃了尤利娅一眼,卻沒再說下去,只是垂下眼簾,寥寥一笑,“廢話真多,動手吧。”
尤利娅退後了一步。
她現在還沒恢複,摻和進去反倒會添亂,“不用顧忌我,我能保護好自己。”
霍利斯一雙黑沉沉的眼睛凝在她身上,輕輕翹了翹唇角,“我知道。”
她向來厲害。
一時間,屋子裏魔焰叢生,到處都是黑魔法的痕跡,地板,天花板,家具要麽憑空消失,要麽沾上魔氣逐漸融化,整間屋子泛着一股死氣,似乎要瀕臨坍塌。
有些惡魔身體破了口,黑煙聚不起來,恢複遙遙無期,眼見打不過霍利斯,眼睛滴溜了一下,把主意打到尤利娅身上。
本來沖撞向霍利斯的黑魔法,下一秒,卻拐了個彎,出現在尤利娅頭頂上。
它們惡劣地咧着嘴,眼球興奮地凸起,對一個身受詛咒幾近死亡的人完全看不起,“去死吧。”
粘稠漆黑的陰影下,尤利娅眨了眨眼睛,陰影突然張開嘴,要将她吞噬殆盡,下一秒,她卻消失在原地。
惡魔們瞬間錯愕,“怎麽回事?”
“是呀,怎麽回事呢?”
它們脊背一涼,瞬間轉身,看到女孩勾起一抹笑意,那笑容神秘,危險,又充滿毀滅。
它們呆呆看了一眼,忽然漫天魔焰自尾巴燃起,它們尖叫一聲,疼得撕心裂肺。
剩下的惡魔見勢不妙,紛紛沖向窗戶,撞開魔法陣,嘶吼着逃竄而去。
霍利斯眼眸卻很亮,輕巧地走向尤利娅,頗有點矜持道,“你應該叫我一聲老師。”
這黑魔法,自然也是從他那裏學來的,尤利娅撇嘴,和他講道理,“我自學的。”
霍利斯有些小抑郁,郁悶道,“那也是從我這裏學走的。”
尤利娅若無其事,“那也是你讓我看的。”
霍利斯沉默,幽幽回了句,“你不講道理。”
那群惡魔争先恐後離開,屋內搖搖欲墜,但至少兩人都沒受傷,他露出一個柔和的微笑,朝尤利娅走去。
直到近在咫尺,他微微俯身,對上她那雙清澈寧靜的眼睛,伸出手,似乎想要觸碰她,“如果能想起你就好了。”
尤利娅認真地看了他一眼,不待他反應,瞬間推開了他。
空氣靜谧,她嘴角動了動,慢慢低下頭,發現自己胸口破了一個洞,血液四濺。
米若臉色一變,匆忙把帶血的爪子收回來,轉身就要逃竄,卻被一道火牆攔截,它咬牙,想回到鏡子裏,轉眼發現鏡片已經在吞噬魔法下消融殆盡。
霍利斯咬着下唇,瞥了它一眼,殺意明顯,此刻扶着尤利娅,垂下眼簾時卻眼睛泛紅。
這畫面似曾相識,好像他曾經也失去過她一樣。
他心髒被擠壓着痛苦地嗚咽一聲,記憶混亂無序,零星幾點在一輪血紅色的月亮下,不斷破壞,又反複重塑。
女孩擋在他身前,心髒被一只魔手刺穿,一次次倒在他懷裏。
記憶好似只剩下一層隔膜,他當時難過地呼喚她,他到底是怎麽稱呼她?
他的表情因為痛苦而扭曲。
尤利娅捂着心口,擡頭打量了兩眼,作為快死的那個人,她反倒不着急。
她對霍利斯安慰地一笑,唇角卻瞬間有血液溢出,流啊流,止也止不住,最後連胸前的衣服都紅了一片。
“別笑了。”
“我求你,別笑了。”
霍利斯下唇都咬出血了,眼睫無助地顫抖,她就連倒在懷中的表情都一模一樣,好像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一樣。
尤利娅确實滿不在乎,咳出了一口血,模樣半死不活,語氣倒是輕描淡寫道,“本來就快死了,不過是提前了而已。”
她當時也是這樣子。
霍利斯記得,她最後消失在自己懷裏,他不敢移開視線,怕下一秒她就不見了。
他低聲呼喚着她,眼瞳發散,好似沉浸在回憶中去。
“嗤,沒用的。”
米若被圍困在火焰中,吃吃發笑,直到笑得肚子疼,才龇着牙停了下來,“你什麽時候發現我的?”
“發現什麽?”尤利娅扯了扯嘴角,但一動就流血,她疼得悶哼一聲,緩了一下,又繼續道,“看到那輪血月,我就知道,你複活了。”
色欲之魔和暴虐之魔早在一開始就聚在一起了,但融合它們重鑄身軀費的時間太長,米若怕中間出差錯,于是只是吸收了一半的力量。
剩下另一半惡魔,則留下來吸引注意力,如果機會合适,還能提前引起尤利娅的詛咒。
而早米若則潛藏在旅館裏,不動聲色地貓着,打算,瞅準時機重生。
可惜,它落在了莉莉安那些教堂走狗的手裏,為了活命,它只能抛出砝碼,于是它将目光看向了霍利斯。
他能把它從教堂帶出來,并且對尤利娅的消息很感興趣。
可惜,它拖延了這麽久的時間,那些信徒也沒能殺死尤利娅,反倒被反殺了。
到了這個地步,它設想裏,只要霍利斯死了,那些一知半解的記憶也會消失,尤利娅又會變成那個手無寸鐵的存在。
而且,她會被放逐在時間之外,沒有人記得她,時間會抹去她的一切痕跡,同時,她會陷入永恒的孤獨中。
對于一個徘徊在世界之外,無人講話,無人傾聽,也無所事事,日日夜夜待在黑暗中的人來說,永生,是最殘忍的懲罰。
她會精神失常,甚至發瘋,最後成為一具行屍走肉。
這是米若設想裏,對她的最殘忍的懲罰。
它因怨恨,即使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它依舊忍不住對霍利斯出手了。
可惜,失敗了。
但,她也快死了。
雖然和它想象中天差地別,但就算它死亡,仇人也一同下地獄,倒讓它心裏有些平衡了。
米若隔着火焰,眼見她因為失血,臉色愈漸蒼白,忍不住陰森森笑道,“就算我不好過,你也難逃一死。”
它得意了幾秒。
卻在此時,霍利斯閉上眼睛,複又睜開。
那一瞬間,氣氛微妙地出現了變化,他低下頭,望着懷中人的眼睛裏,不再有掙紮,困惑,茫然,“如果我說出你的名字,你會死嗎?”
尤利娅露出一個無力的微笑,“你不說,我也離死不遠了。”
她消失前為霍利斯擋了致命一擊。
喜歡的人的死亡總是讓人印象深刻,何況她是為他而死。
七分真心,三分利用。
這是她當時留給自己最後的機會。
所以,在米若蠢蠢欲動時,她才沒有點明,而是按照自己的計劃行事。
但這也意味着,在逃離詛咒後,她會回歸瀕死的狀态。
霍利斯深深看了她一眼,打開盒子瞬間,那本日記灰飛煙滅。
米若呆呆地盯着他們,像是看到了什麽難以接受的事情,表情因失控而格外難看,低聲喃喃,“不,不能這樣,我犧牲了自己的命,換來的是這個結果,我不能接受……”
但下一秒,尤利娅已經消失在不見了。
霍利斯沉沉盯着盒子,如果尤利娅一直待在裏面的話,那麽,她以後是不是就只屬于他一個人了?
他身後冷汗陣陣,閉了閉眼,忽然關上盒子,再睜開雙眼時,轉頭看向幾近癫狂發瘋的米若,徹底抹殺了它,甚至半點聲息不留。
夕陽的霞光輝映大地,一天的工作已經結束了,大多數人喜歡進酒館放松一下喝兩口酒,芬格卻不一樣,他從來都準時回家,然後站在鏡子前,欣賞自己的臉。
今日也不例外。
他高高興興打開門,撒歡着開了燈,就要跑到鏡子前,卻發現本來空無一人的房間,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頓時苦着臉,“你怎麽在這?”
晚上是他的自戀時間,不如說,他有一面魔鏡,聽說照得多了,會出現另一個自己。
這是他第一次進教堂時,主教送給他的禮物。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會放棄皇位,進教堂來做事。
他渴望見到另一個自己。
但今天的日常被打斷了,也不知道鏡子裏的自己會不會生氣。
他心裏哀嘆着,面對霍利斯卻不動聲色,“有事就說,小爺待會有急事。”
他難得深沉,霍利斯居然被他鎮住了一秒,但下一瞬,把盒子拿了出來,在手裏把玩了一會,“幫我救個人。”
他語氣平靜,看似在商量,實則不容拒絕。
芬格心裏唾棄他,但心裏有事,還是大發慈悲,“誰,快點。”
他答應了,霍利斯卻遲疑了,他看着盒子,眼神深不見底。
他不傻,甚至很聰明,很輕易就想清楚了尤利娅的算計。
從一開始,見到米若的時候,她的計劃就開始。
她作為魔法高塔的首席,殺過那麽多的惡魔,卻那麽輕易地放過了米若。
兩次瀕死,都在她的計劃之內。
他不清楚,自己救了她,醒來後,她會不會翻臉不認人。
霍利斯想到,她的視線,曾經也注視過在自己身上,和家人冷漠的目光,其他人豔羨或者恐懼的目光不同,她的目光永遠認真灼熱,像是翻滾的海浪下壓抑的火山,下一瞬就會爆發徹底淹沒他。
她把他當成對手,平等地看待。
她就那樣渴望着,躍躍欲試着要把他踩在腳下。
他從一開始的不習慣,到後來,心髒卻開始為此興奮戰栗。
只要他永遠走在前面,那道目光就永遠不會丢下他。
可惜,惡魔的曝光,教堂的追捕,母親的惡意,讓他渾渾噩噩。
他只是松懈了一下,她就殘忍地收回了注視。
霍利斯輕輕敲着盒子,很久沒說話。
直到芬格即将不耐煩時,他才露出一個疲倦的笑容,輕聲道,“尤利娅。”
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個人,漂亮的臉幾乎失去血色,傷口血液滾動着,芬格眨了眨迷蒙的眼睛,空白的記憶被填補了一段,他眼神恍惚了一秒,又晃了晃腦袋,還沒想明白,就迷迷糊糊就治療起來了。
等屋子徹底安靜了下來。
芬格才回過神,他居然就這麽輕易地救了尤利娅!
他懊惱地踢了踢桌腿,那是金子制造的,他一腳踹上去,疼得龇牙咧嘴。
這時,一只手勾在他的脖子上,低聲喃喃,“你今天遲到了。”
芬格一個激靈,側過身,看到了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牠淺淺微笑着,溫柔地看着自己。
夜色撩人,尤利娅臉色卻還蒼白,踏着月光,閑庭信步般漫步在街上。
霍利斯在她身後不遠處,輕輕望着她。
“你在想什麽?”
像是風撞鈴铛,聲音清脆清冷,尤利娅腳步停了一瞬,直到和霍利斯走到身邊,她擡起頭問道。
“在想,應該做什麽,你才會屬于我。”
他沙啞的聲音頓了一下,忽然伸手牽住她的手,那一瞬間,觸感溫潤,他忍不住用力,緊緊捉着。
尤利娅沒動,任由他動作,聲音輕輕,“現在你知道了嗎?”
霍利斯愣了一下,似是不解。比起失去一段記憶的他時候,他如今多了一分謹慎和克制。
她低低一笑,手一翻,一副鐐铐将兩人的手連接在一起。
然後,她低頭欣賞了一眼鐐铐,“你看,現在我屬于你了。”
他大概不會知道,如果不是對他有好感,她不會注視他那麽久。
直到,他的母親那天帶着深重的惡意,特意來告訴她,他學了黑魔法。
從小到大的觀念裏,惡魔與黑魔法等同,霍利斯學了黑魔法,幾乎将她的觀念打碎重塑。
她做過那麽久的心理建設,所以,在那個小旅館看到他使用黑魔法時,她才能那麽若無其事地接受了。
無論是幻境裏,還是現在,他的感情已經在她眼前剝白。她也沒必要再隐藏。
月色下,霍利斯将她摟進懷裏,賭咒一樣,發狠道,“你是我的。”
尤利娅拍了拍他的後背,安撫一樣,“當然,我是你的。”
夜色中,霍利斯的屋子裏,半開的落地窗前,他們的影子,在月光下交纏在一起,像是引頸受戮,将自己完全獻祭給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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