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薄
第六薄
第六薄魔女之聲
“上天啊,原諒我們的罪業……”女人向着月亮跪地匍匐,不停流淚。
她身後還有數名和她一樣穿着黑袍的人,做着同樣的動作,向着月亮跪拜。
女人十指交握,置于胸前,輕聲吟唱起歌謠。
歌謠輕柔悅耳,用着古老難懂的語言,訴說着晦澀的故事。
克裏斯塔帶着維克多來到一棟矮小的磚房前。
“我好久沒回來了,可能積了很多灰。”
她打開那扇生鏽的大門,果然有不少灰塵随風吹散。
兩人掩袖咳了一陣。
克裏斯塔抱歉地看着維克多:“抱歉,都怪我非要帶你來……這裏的情況好像比我想得要糟糕。”
來了羅馬後,維克多本來打算訂家酒店。但克裏斯塔拉着他的手,拼命介紹着自己的家。并且為了報答之前宿舍的事,克裏斯塔承諾可以免費使用她的家。
維克多看了看屋內。這間屋子雖然只有一層,但面積不小,光是入目的玄關就快有10平米了。
“你家有吸塵器嗎?”
“嗯?有的。”
維克多溫柔地摸摸她的頭:“我們一起打掃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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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警員着急地将報告上呈:“執行官大人,又有自殺者出現了!”
坐在辦公室裏的羅馬執行官似乎并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事,他揮了揮手:“知道了,下去吧。”
警員對執行官的态度感到驚訝,但他不敢多說什麽,只好道:“人類聯盟派遣來支援的探員今天好像到了。”
執行官終于掀了一下眼皮:“啊……這不正好,讓他去查吧。”
他們所說的正是維克多。
幾天前,維克多前去人類聯盟報道時,負責人向他講述了羅馬的近況。
持續近三年,羅馬的自殺率飙升,起先人們還會震驚,如今都快習慣了。居高不下的自殺率導致羅馬當地的社會風氣也十分低迷。起先只是些窮苦的,或是走投無路的人自殺,再後來一些很有權勢、家財萬貫的人也自殺了。人群特征不明确,各個案件發生的時間地點也完全随機。
為了緩解自殺風氣,當地政府也出臺了不少鼓勵社會生産和保障的法律,但收效甚微。經過長期調查,當局發現羅馬有一支神秘的教會經常舉辦活動。該教會沒有任何上報信息,行蹤不明,但與會成員中有大部分已自殺。政府目前将該教會定義為邪教。
而維克多,就是被派遣去調查該教會的。
打掃房間的時候,維克多注意到,房間牆壁上有臨時安裝的扶手,應該是為了方便盲人行動。扶手看起來還蠻新的,是之前更換過一次嗎?
維克多問道:“克裏斯塔,你以前有鄰居幫忙嗎?”
“诶?你怎麽知道?”克裏斯塔意外地睜大眼睛,“以前附近也有不少別的住戶,右邊這裏原本有戶人家,和我家挨得特別近。”
維克多順着她的手指望去,右邊的确有塊比較規整的空地,雖然已經長滿了草,但還是能分辨出以前有人在這裏建過房子。
“那為什麽……”
“他自殺了。”克裏斯塔呆呆地看着空地,“不久後,附近的居民也搬走了。”
“我很抱歉。”
克裏斯塔突然笑起來:“我都快不記得了,不是什麽大事。呀!維克多你打掃得好快啊。”
這棟小屋只有一間卧房。維克多上閣樓看過,閣樓空間還挺大,但是盲人不可能上閣樓,所以這裏數年沒人打掃,已成蜘蛛網地獄。維克多把客廳好好收拾了一遍,終于有沙發睡了。
她家客廳倒是很大,沙發是可以拆成多個小座椅的那種沙發。按理來說,住這麽偏的地方,鄰居也不多,用不上這樣的沙發。
維克多指出這點時,克裏斯塔叉着腰道:“笨蛋維克多,我要是買那種大沙發,我一個人怎麽打掃啊!”
說是要查案,維克多完全不知道該從何處查起。
只能問最近的線索了。
“克裏斯塔,你的鄰居自殺前有什麽特殊的行為嗎?”
克裏斯塔絞盡腦汁回憶:“好像那一陣子他回家特別晚,總是大半夜的聽見開門聲。”
“你能判斷他是從哪裏回來嗎?”
“這就為難我了。”克裏斯塔想了想,“不過我知道他在哪上班,記得是……羅馬稅務局。”
維克多看着克裏斯塔良久,似乎在思考問題。
“你想到什麽了嗎?”
“我在想,你好像不用繳稅。”
“你不該思考案件的問題嗎啊喂!”
夜幕降臨,穿着黑袍的女人獨自穿行在樹林間。
月牙爬上樹梢,她來到了林中的空地。
空地上齊刷刷地站着一排排身穿黑袍的人,仿佛一片小樹林。
“偉大的月母,您的子民齊聚于此,為您獻上祝福。”黑袍女人從袖中摸出一顆水晶球。
月光照射在水晶球上,竟反射出了詭異的紅光。
後排一個青年疑惑地問身邊的人:“這是在做什麽?”
身邊人解釋道:“向月母祈求寬恕。你是新來的?”
“是的,我聽說這裏能實現願望。”
盡管聲音壓得很輕,女人依然注意到了。
她伸出手指,指向那個青年。
“馬丁,上前來。”
青年驚慌失措:“诶?诶?叫我?您知道我的名字?對不起,我……”
女人只是淡然道:“別緊張,月母知曉所有人的名字。”
青年同手同腳地走上前。
女人問他:“你既是新來的,可知道我們的意志?”
“我知道,打破所有的成見與不公,創造一個人人平等的世界。”
“很好。那麽孩子,你遭遇了怎樣的不公?”
馬丁看着女人的眼睛,莫名感到溫馨放松:“我的妹妹因疾病遭人排斥,前天自殺了。”
“可憐的孩子。”女人輕撫他的臉,“是怎樣的疾病?”
“白血病。”
女人深深看了他一眼,來到衆人面前:“因古老疾病而受歧視的少女,她的存在,是錯誤的嗎?”
衆人點頭。
“她應該受到歧視嗎?”
衆人點頭。
“歧視她的人該死嗎?”
衆人搖頭。
馬丁震驚地看着這一切,他們都在做什麽?!這是何等癫狂的觀點?!!
忽然,女人的身後燃起一團熊熊大火。馬丁吓了一跳。
“看來月母已經給出了答案。”女人又來到馬丁跟前,“我們所理想的世界,沒有貧窮與富裕,沒有疾病與痛楚,為了實現這一目标,我們會極力抹除所有破壞平衡的人。”她撿起一段樹枝,借火點燃。
樹枝傳到馬丁手裏。
“殺死所有有病的人,大家不就都是健康的了嗎?”
馬丁感到從剛剛開始,他的意識就模糊不清。這群人在說着癫狂的話,他卻無法做出反駁。
他伸出手,接住了火把。
“所以,這是個邪教組織?”
維克多一路調查,查到了警局。
警員點點頭:“嗯,參與這個組織的人,都在不久後自殺或教唆他人自殺,因為沒有直接證據,也無法用故意殺人罪逮捕他們。最詭異的事,一旦關押住他們,不久他們就會恢複神智并且忘記自己做的一切。”
“看來有人在背後操縱他們,還有極大可能是卡帕拉共鳴者。”
“沒錯。”警員贊許地點頭,“考慮到這層後,我們也試圖找尋共鳴者外援,但是很遺憾……”
警員有些欲言又止:“……某次一名共鳴者被對方反過來利用,殺了很多人……”
維克多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明白了,所以你們現在不敢貿然派共鳴者去處理此事。”
警員點點頭。
“我還有一個疑惑,這個組織只在羅馬一帶活動嗎?”
“這……”警員拿出一組檔案,“其實周邊城市也有怪異的自殺事件報道,但相比羅馬要少上很多,所以都當作一般案件處理了。我們之前查案的時候,有考慮過聯系其他城市的警署或執行官,但不同城市的管理條例不同,跨區執法有些困難,以及……總之因為各種原因,我們的調查目前局限在羅馬城。”
“也就是不排除組織重要人員在其他城市活動的可能?”
“是的。”警員擦了擦額角的汗。他越說越沒底氣。之前來調查的人聽到這樣的情況後,都找各種理由逃掉了,不知道這位能堅持多久。
(ps:雖然零海本篇有提過,考慮到該作希望讀者即使不看零海也能理解大部分設定,在此添加說明——由于多年前一場幾乎毀滅地球的浩劫,零海世界的人類生活方式與生活态度與現代人完全不同,該社會環境下人類的自殺率普遍偏高。以及,不知道有沒有人注意到,提及手機時多次涉及“手腕”的描寫,因為大部分人使用的手機是類似手表的結構。)
克裏斯塔親自下廚做早餐。
這是她複明後第一次進廚房。她不讓維克多幫忙,維克多只好坐在餐桌上靜靜等待。
眼盲的時候,因為無法看到火焰和食物的狀态,她都是通過計時器判斷何時該翻面的。現在能親眼看着雞蛋的邊緣翻起金黃,蛋液逐漸凝固——真是奇妙的感受。
克裏斯塔端着煎蛋吐司過來。粘上蛋液的吐司煎得兩面金黃,散發出誘人的香氣。中間夾着的火腿也淌着油水。
美食的香氣沒能吸引維克多,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案件文檔上。
“維克多——”
他終于回神:“嗯?啊,煎好了?謝謝。”
克裏斯塔氣不打一處來,将筆記本合上:“吃完再看啦!”
維克多只好舉起手投降。
現在,他注意到這完美的煎蛋吐司了。
“煎得很好啊克裏斯塔。”
克裏斯塔還在生悶氣:“你不是實習生嘛,他們把這麽困難的案子給你,難道不是想看你出糗?随便應付一下得了。”
維克多看着鼓着腮幫子的克裏斯塔,笑了笑:“既然交到我手上,我就一定會解決的。”
“說什麽大話?這案子都那麽多年了!”
維克多只是微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是夜,黑袍女人來到一間破舊的廢棄房屋,裏面有另一個身穿黑袍的人在等她。
“警方開始深入調查了。計劃提前。”
女人恭敬地向那人鞠躬:“是,聖女大人。”
俗話說,三個女人一臺戲。屋外,還有一個女人在偷聽。如果裏昂在場,他能認出這是當初殺人魔案的妓女;如果艾薩克在場,他能認出這是殺嬰案他跟丢的女同夥。
身份成謎的女人,此刻在聯絡她的上級:
【公爵大人,發現祭司與聖女了。她們準備開啓計劃c。】
回信是:
【全力阻止。】
聖女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厲聲向屋外喊:“誰?!”
祭司連忙沖到屋外,可她沒發現任何人。
“聖女大人……好像沒有人。”
“我剛剛聽見了,很輕的打字聲,有人發現了我們并聯絡了他人。”
“什麽?那我們該怎麽辦?”
聖女沒有絲毫慌張,淡淡道:“當然是改變計劃。”
“我很抱歉先生,”警員表示着歉意,“近期所有公開演出都不能通過審理。”
拉斐爾絕望地大喊:“怎麽這樣?!”
一旁的恩佐幸災樂禍:“哦呦,我們的大魔術師的巡回演出被羅馬城斬斷喽~”
警員再次鞠躬:“真的非常抱歉,出于一些原因,近期大規模集聚非常危險。”
“所以到底是什麽危險?”拉斐爾很疑惑,逼問着想要答案。
警員欲言又止。
恩佐嘲諷道:“不會是炸彈狂人專盯着人多的地方,想制造一個超藝術畫面吧?”
“炸彈狂人?”警員面露疑惑。
“诶?你們不知道?明明貓頭鷹和我說……”
拉斐爾突然堵住恩佐的嘴:“啊哈哈……謝謝您告知,我們不會在這演出了。”
兩人走開一段距離後,拉斐爾才松手。
“喂!你幹嘛不讓我說話?!”
“他們是秘密調查,不能暴露。羅馬這邊情況複雜,官方疑似被滲透,向他們透露信息很危險。”
高樓之上,祭司的黑袍在風中飛舞。
樓下是一個大型商場,有兩個店鋪在做活動,因此人很多。警方派人來調節人流。
突然,輕柔的歌聲從商場喇叭中傳出。
人們紛紛駐足聆聽。
警員們趕緊拿出耳塞戴上。
領隊感嘆:“還好維克多先生提醒了……”
現場的普通人就沒有耳塞了,沒多久就神情木然。人們開始流淚,下跪。情形無比詭異。
警方也不敢耽擱,全力尋找聲音的來源。
遠處,維克多收到了警員的通訊。
他回應道:“去高處。”
商場很大,警員們好不容易爬上屋頂,卻發現屋頂空空如也。
“維克多先生,屋頂沒有人。”
“想象你是一個盲人。”
“啊?什麽?”
“沿着屋頂摸一圈吧。”
商場被封鎖,外面的人不清楚裏面的情況,吵鬧着要進去。
拉斐爾看着堵在入口處的一堆人,攤攤手:“說好的不讓集聚呢?”
恩佐擦擦機械臂:“要不要我去探探?”
拉斐爾只好拉住這個沖動的家夥。
兩番拉扯間,商場內的音箱突然爆炸。巨大的聲響,連外面都能聽見。
“嗚哇!什麽情況?”警員們抱頭蹲下。
而在屋頂的警員也感受到一波震動,上方突然有扇門打開,一個身穿黑袍的人沖了出來。
警員這才意識到維克多在說什麽。商場上方有個光學迷彩房間,在黑夜更是與天空融為一體,沒有人發現。
警員們沖着黑袍人射擊,但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那人閃躲幾下,從高樓上一落而下!
而當警員向樓下望去,卻什麽也看不到。
目标不見了。
後續經過調查,确認了黑袍人就是在那個隐秘房間內唱的歌。房內的播音設施、商場的音響都被破壞,不知是何人所為。
拉斐爾啧啧稱奇:“真是奇特的催眠手法。”
雖然聲音已經消失,商場內受影響的人們依舊神情呆滞。
剛剛商場發生爆炸,恩佐便一股腦沖了進去。結果令他失望了——不是炸彈——是音箱短路引發的爆炸。
事已至此,拉斐爾也随着混亂的人流進入商場。現場亂作一團:指揮秩序的警員,驅趕着群衆的警員,懵逼的群衆,被催眠的群衆,趁亂搶劫的惡人……
恩佐随手處理了一個小賊。
“拉斐爾,這裏什麽情況?”
拉斐爾也在狀況外,他蹲下來檢查那些失去神智的人。他從胸口的口袋裏掏出一個懷表,在無神的人眼前晃動。
“你難道想用變戲法把這些人喚醒?”
“別說的這麽難聽嘛,魔術既是虛實交替的藝術,自然能将虛變成實。”
話畢,那人的眼神恢複了清明。
“蛙趣……”
維克多書寫着事件報告。
邪教的活動愈發猖狂,為達目的果然開始了大範圍洗腦傳播。阻止行動并不順利,官方管理能力太差,多次給敵人可乘之機。于商場的行動也因其他勢力的插入而終止。目前可确認,除了官方外,還有一股勢力正與邪教作對。邪教頭目不知所蹤,仍在調查。
克裏斯塔拿着報紙跑來:“維克多!昨天晚上,有家商場出現了……”
她跑近了才看到維克多正在梳理此事的報告。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嗯,不知道克裏斯塔小姐有何見解呢?”
克裏斯塔撇撇嘴:“我能知道什麽……”
維克多笑着摸她的頭:“放心,我已經有眉目了。”
幸好昨晚拉斐爾先生在場,不僅快速解決了衆人的催眠,還結構了催眠的內容。他現在已經了解到該邪教的基本教義了。
怎麽說呢,初衷是好的——創造一個平等的世界——但是他們對于“平等”的理解,以及達成“平等”的手段,就有些駭人了。打個比方的話,眼前有三個人,一個貧窮,一個平庸,一個富裕。正常人會想讓富裕的人去幫扶貧窮與平庸的人,以期達到財富平等。但是這個教會它認為,是貧窮和富裕破壞了平衡,只要殺掉他們,只留下平庸的人就好了。
多麽天真的想法。人類社會的結構是會變的,平庸的人們間哪怕出現一點波動,一個新的“貧窮”或“富裕”的階級就又出現了。
祭司按照計劃,在隐蔽的房間內唱着歌謠。
他們之前的行動都很嚴謹,沒有在官方那裏留下太大的把柄。然而這回,聖女似乎十分着急,安排了這麽一出激進的計劃。
連她都覺得——太冒險了。
畢竟是聖女的意思,她還是要執行的。
警方這回意外的聰明,不僅戴上了耳塞,還知道上天臺來搜查。
一曲歌畢,祭司想着:要不撤離吧?
突然音箱發出了噼裏啪啦的聲音,刺耳的噪音從耳機中傳出,刺得她耳朵都發疼。有人破壞了音箱?是誰?祭司顧不得多想,只能捂着受傷的耳朵逃也似的從那個小錄音室逃出來。
好在,聖女大人安排了一套逃跑線路,她成功脫逃。
維克多調查了商場的廣播室。
廣播室被提前做過手腳。音樂最先起來的時候,工作人員也是最先想去關閉廣播的。然而這裏的線路被篡改,廣播室已經無法控制這些音箱了。
順着線路排查過去,維克多在一處交彙點發現了明顯的修改痕跡。看來最初,那個教會在這裏修改了線路。不過在他們的痕跡之上,還有一個更為明顯的破壞痕跡。很新。看來,這就是為什麽那天音箱突然爆炸了。
可是就連他們也得将整個商場的線路排查一遍才能找到這裏,破壞者是如何精準破壞的呢?是提前了解到了教會的計劃?亦或是,他也是教會的人?
維克多思索之時,身後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維克多!”
他回過頭,發現是恩佐和拉斐爾。
“我們打算離開這座城市了。”他們是來道別的,拉斐爾一如最初禮貌地行了個禮。
他們一直在巡回演出,只是碰巧遇上了這邊的事才來幫忙。
“這段時間謝謝你們了,拉斐爾先生,您提供的線索非常有用。”
“诶诶我呢?”恩佐指指自己。
“恩佐先生也是。”這樣敷衍的回答依然讓恩佐滿意地架起胳膊。
“對了拉斐爾先生,您上次用來解除催眠的手法,能再演示一下嗎?我想學。”
拉斐爾有些意外:“這……也是我魔術的一部分……”
“我會付學費的。”維克多拿出一張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