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血與玫瑰(上)
神風大宴後,神家兩姐妹便忙碌起來,不過忙碌的方向大為不同。
神無心帶着一衆幕僚穿梭于炎局,同禮部大臣們商讨結親事宜,同兵部大臣們争執邊塞防務以及燕家軍的回歸事項。
大幽輸掉了瓊州,心裏正憋了一口氣,不管什麽事都咬死不松口,神無心本來就不是什麽好性子,何況在軍中呆了許久,火一上來直接冷笑着拔出長劍指着那處處為難自己的幾位大臣,若不是侍衛攔下,恐怕早已血濺永巷了。
神無真則不同,礙着即将出嫁的身份,她不便在永巷出入,以防婚前遇見元帝有損皇家名聲。然而這一點也不影響外命婦們設宴款待這位未來的瀞姝貴妃。于是,半月以來,上京幾家世族貴戚的诰命夫人們邀請神無真參加了不少宴會,本來想殺一殺這位七洛公主的威風,卻總是被她一一化解,讓永巷等着看好戲的幾位大失所望。
“毅親王夫人邀我賞花,說是她家的珠玑玫瑰開了。”神無真将手中的燙金請柬在神無心面前揮了揮,随手扔到一旁的矮幾上,自己則側卧在貴妃榻上了。
神無心坐在書桌上,桌上既有幾大摞待辦的文書,又有丁點未碰的早飯,她本人長發披散,套着一件墨紫色深衣,正仔細閱讀着那些文書折子。聽到神無真的話,她頭也不擡便說:“毅親王妃?她乃祈陽貴女,行事爽快利落,一向與大幽貴婦不合,極少露面,毅親王府若是有宴會,必定不是王妃舉辦,我看多半是世子夫人想要見你了。”
“世子夫人燕缡絡乃元後胞妹,由元帝賜婚嫁給白蕩,世子白蕩并非王妃所生,不過極受寵愛,天生體弱多病,不常見人,據說世子夫人嫁給他是給他沖喜的。”
“又一個病秧子……”神無真把玩着一串南珠,意有所指地嘲諷了一句。
神無心聽了她的嘲諷瞬間微怔,繼續埋頭工作,不再理會神無真。半晌,神無真幽幽道:“三姐,眼看我就要留在大幽了,大幽的情報網,是否可以交給我了——總不能讓我一直這樣什麽事都來問你吧……”
“就是沒有我,你手下的人也可以查到這些事,你若想要金鱗池在七洛的名單,可以直接說。”神無心不帶任何情緒地說。
“我問你要你會給嗎?”
“不會。”
“知道三姐不疼小妹,可憐我背井離鄉遠嫁到這虎狼之地,連個貼心的人都沒有。”神無真嘟起櫻唇,淚眼婆娑地哀嘆起來,那雨打梨花之姿,若是男子見到恐怕早就心痛萬分了,只可惜神無心沒這份憐香惜玉的好心情。
“神無真,你要幹什麽就說,我沒工夫和你捉迷藏!”神無真的屢次打擾終于激怒了許久未曾休息的神無心,放下折子,神無心擡頭看着小妹,鳳目下已是大片的青影,在蒼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猙獰。
神無真不再哭泣,起身坐在貴妃榻上,只堅定地吐出了四個字,“我要雪爵。”
風爵、花爵、雪爵、月爵,用父皇的話來說,就是他們的影子,是七洛送給他們的最好的禮物,是神家兄妹們最寶貴的私人財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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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南一役中,侍女身份的雪爵暴露行跡引起了燕雲哲的懷疑,導致七洛突襲瓊州時燕雲哲已經做好了準備,神無心以命相搏才攻下瓊州,甚至為了守城不得不令神無真帶隊屠城。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雪爵,神無心本來可以贏得更漂亮的。
在戰後,神無心向父皇請命,由她私人處置雪爵,他人不得插手,誰也無法阻止盛怒之下的神無心,即使神無真求大皇兄出面也沒能讓她回心轉意。
也就是那時起,神無真再也沒有見過她的雪爵,由于漠南一役的失誤,老二老三又趁火打劫奪走了金鱗池的統領權,一時間,神無真完全被架空了,所以,即使知道嫁來大幽是一步險棋,她也沒有辦法拒絕——七洛已經被兄長姐姐們徹底占據,她完全是被逼走的!
神無心不會殺雪爵,這是他們多年來姐妹一場的默契,然而神無真此次的任務太過艱難太有風險,她需要一個得心應手的心腹!
“雪爵?你知道我因為她,損失了多少精銳嗎?”神無心陰冷地開口說道,“八千!我總共把持七洛五萬精兵,你的雪爵,就害死了幾乎五分之一!”
“所以我才要補償你,三姐,等到七洛占據大幽,有我的幫助,你一定會比大哥二姐得到更多!”
“你的許諾太賤,我不會信的。”
“三姐,不要把話說的這樣絕對,大哥對沒能得到金鱗池頗有微詞,而你的月爵被父皇留在了七洛——我根本不用動手也可以讓你再也見不到她!”
“你威脅我?”神無心用食指指了指神無真——她從來不敢在自己面前這樣放肆,為了一個雪爵,居然犯下這種錯誤——神無心深深覺得一涉及到雪爵,神無真就變得很沖動愚蠢!
“我只是不想死!”神無真狠狠地咬了咬唇,“我在永巷多個助手,于你也多些好處,好歹還讓我承你一份情,這把交易這樣劃算,若是無淚必定立刻答應,也只有你會為了那份所謂的将軍的驕傲而不放雪爵……”
神無心劍眉一挑,搖了搖食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很好!你會得到你的雪爵的,就在今天,希望到時候你不要大喜過望就好。”
她還沒有卑劣到憑借關着雪爵來斷神無真的臂膀,只是覺得雪爵不堪大用,怕她壞事而已,奈何神無真根本不理解她的一番苦心!也好,既然她要雪爵,就給她一個雪爵!
感受到三姐那份暗中灼燒的怒火,神無真心中一涼,然而她出于劣勢,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
“殿下,休息一會兒,回宮用點晚膳吧。”
一道陰柔的男聲打斷了神無心已經有些混沌的思路,自早晨神無真到書房大鬧了一場,神無心就出了延瑞宮來到炎局,借大幽的地盤繼續看折子,忙到現在都沒休息。
聲音的主人是神無心貼身的太監雲豆。她身份特殊,若是由女子伺候便不好在軍中辦公,也容易惹是非,父皇又不許男子貼身伺候她,恰好幾年前在蠕蠕執行任務時,她在南風館救下了一個有異族血統的美貌少年,當時那少年才十幾歲,卻已經就被灌下藥成了閹人,多次想逃都被抓回去,被虐待得更加厲害,如果不是最後一次逃跑時遇見了神無心,恐怕早就被折磨死了。
神無心身邊正缺這樣一個人,用她的話說,“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不會發情,聽話,挺好的”,就給他取名雲豆,留在了身邊。
結果過了幾年,雲豆,也就是當年的美貌少年,長成了一個傾城之貌的美人兒,反而讓外界對神無心的猜測愈發不堪。然而再也尋不到比雲豆伺候得更妥帖的奴才,神無心也就不管不顧地任他伺候了。
軍營之中,雲豆這樣的長相比普通女子還容易受到欺負,所以神無心又派人教了他一些功夫,想不到雲豆學得極其認真,不過幾年,便成了神無心身邊排的上號的高手,神無心就再也沒有換下他的想法了。
雲豆見這幾日主子累得厲害,心中焦急卻不好阻止,只能時不時地提醒兩句,代價就是每次打斷神無心的思緒後便會被她的眼刀刮上幾遍,如果不是跟了主子幾年,還真是忍受不住。
“交代暗衛的事辦好了?”神無心好像真的累了,居然沒有甩幾個眼刀給雲豆,而是一手扶額,一手揉起太陽穴來。
“主子放心,已經辦好了,只是暗一回報,那人的狀态恐怕支撐不到晚上。”
“給她續着命。”
“是。”雲豆恭順地回道。
見小太監還不退下,神無心有些奇怪,“還有什麽事?”
“主子到了上京快半個月了,還沒好好出過永巷,何不今晚出去逛逛夜市休息一下?”雲豆小心試探了一句。
神無心想想那些還沒處理的情報——神無真還可以和自己鬧着要雪爵,父皇卻是絕不可能放月爵來上京了。
本來料定是會遭到主子的呵斥的,卻不料主子用沙啞的嗓音說了一句,“你準備一下,我先去沐浴。”
雲豆大喜過望,急忙喚來門外的幾個內侍,一番上浴湯準備衣服伺候更衣的吩咐下去,神無心像癱了一般任由他擺弄,不久便一身墨綠男裝,回複了高貴不可侵犯的模樣。
雲豆不确定神無心要不要人跟着,換了小厮的打扮偷偷躲在門後,想着若是主子傳召才跟上。神無心看到他這副受氣相只覺得挺好玩的,唇角一勾,綻出一個外人難以察覺的微笑,朝他輕輕說了句“跟上。”
這一抹笑容加上那風中飄來的兩個字,雲豆仿佛被蠱惑了一般什麽都聽不見什麽都看不見,滿眼只是那抹俊逸出塵的墨綠身影,直到駕着馬車出了永巷,才慢慢回過神來。
與此同時,幽暗永巷的另一角,一輛黑夜中亮若星子琉璃香車載着盛裝打扮的神無真,駛向了毅親王府的珠玑玫瑰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