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懲罰
邕城皇宮以金色為主色調,顯出與崇尚黑色的永巷截然不同的華麗氣質,不過無論是永巷還是這裏,神無心都不喜歡,她唯一渴望的,不過是幼時那個狹小溫暖的小院而已,然而此生卻再也回不去了。
帶着雲豆穿梭在這黃金的墳墓,神無心只覺得深深的窒息,卻還是腳步不停地前行着,因為她不敢讓那個人等太久。
神一恕,她現在的父皇,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她還沒回到七洛,自己手下駐紮在瓊州的軍隊就被召回,現在漠南是由老大的人看着——開什麽玩笑,讓一群和尚去守城?父皇是一點都不在乎虎視眈眈地燕擊天奪回漠南嗎!
拐過一個彎,一個不起眼的小院落出現在神無心眼前,院門口一個守衛也沒有,仿佛這是一個無人居住的地方,誰又能想到,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男人就住在這裏面。神無心吩咐雲豆,“你先在門口候着。”
雲豆斂着秀氣的眉,語氣中帶着絲絲擔憂,卻還是回道:“奴才明白。”
吱啦——
推開那扇小巧老舊的木門,一個滿是花草的美麗小院便出現在神無心面前,明明已經快到冬季,小院卻依舊如春天一般,各種奇花異草姹紫嫣紅,院牆上的葡萄碩大,墜得藤架幾欲倒塌,院子中間是一個巨大的青花瓷魚缸,幾條金色龍魚在裏面怡然自得地游着,魚缸邊上站着的紅衣女子正掰碎了饅頭往缸裏擲去。
“二姐,你也在。”神無心順手關了門,似乎對神無淚也在這裏毫不奇怪。
神無淚擡頭一笑,月牙般的笑眼如同一彎清泉,配着她那紅色的紗裙,恰若一朵紅色薔薇一般絢麗迎風顫動,“三妹可算是回來了!”
神無心沒工夫陪老二演這姐妹情深的戲碼,直接朝廂房道:“父皇,無心求見。”
剛見面就受到這毫不留情地忽視,神無淚卻一點也不生氣,維持着迷人的笑容走了過來,親熱地拉着神無心,“父皇還生着氣,我們這就賠罪去。”
說完也不理會神無心別扭的表情,拉着神無心就往廂房走去。
進了房間,見那男人面無表情地烹着茶,神無心熟練地撩起裙擺跪了下去,“父皇恕罪。”
神無淚還沒行禮就這樣被神無心搶了先,無奈地站在一旁,充當起了人形立板。
神一恕卻好像沒見到眼前兩個絕色大美人一樣,自顧自地洗茶煮茶,神無心也就一直跪着,一時間,屋子裏徹底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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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神一恕擡頭,沒有波動的眼神定定地看着神無心,“原來我就是養出了你這樣沒用的東西。”
神無心爽快地承認着,“兒臣讓父皇失望了。”
神無淚暗暗感嘆,果然神無心就是個石頭人,和她說什麽都是沒有作用的,哪怕現在父皇把手裏的茶杯扔過來,神無心估計也會一動不動地受着吧。
聽說在金鱗池時,有人把一窩毒蛇藏在神無心的床上,等她回房掀開被子,她和其他人說,“今晚加餐是蛇肉?”
所以說,神無心能夠在金鱗池脫穎而出,只因為她是個難得一見的怪物。
“為什麽不肯殺白莽?”
“回父皇,無心以為,時機還未到。”
“時機未到?我還以為你舍不得呢。”
神無心深深拜下,“兒臣不敢違抗父皇的意思,只是老四剛入永巷,大幽越亂對她越有利,若是燕家和白莽都倒了,恐怕元帝下一個開刀的就是她了。”
神一恕聽了這番解釋若有所思道:“這麽說來,你不殺白莽倒是為我考慮了……我可還記得,當年你也是打着為我考慮的名義留下了月爵,無心你還真是孝順得很啊……”
神無淚心中冷笑,當年神無心舍不得殺月爵,卻把借口編得冠冕堂皇,如今故技重施,也要看父皇吃不吃她那套了!
“無心不敢,無心是七洛的公主,自然全心全意為七洛打算。”
“你是七洛的公主,身上卻流着一半大幽的血,或許就是那一半的血,讓你對大幽下不了手呢?”神一恕輕輕說着,眼底深處卻透露着危險的訊息。
“無心早就将那一半骨血還給了大幽,是個完整的七洛人!”神無心不急不緩地答道,仿佛完全沒有察覺到神一恕話語中的暗示。
“三妹這些年為七洛出生入死,絕不會在這種大事上拎不清的,父皇這可是冤枉了三妹了,”一直不曾開口的神無淚突然道,“若是三妹真顧慮着大幽,又怎會打下漠南,甚至還親自屠了城呢。”
神一恕似乎剛剛看到自己另一個女兒一樣,聽完神無淚的話表情立馬和煦起來,仿佛千年的堅冰終于有了融化的跡象,“阿淚說得有理,可攻下漠南不能成為無心忤逆朕的借口,依你看怎樣罰你三妹才好?”
神無淚一怔,神一恕始終見不得他們兄弟姐妹見“和睦相處”,也罷,他自己舍不得罰神無心,卻怕被他們說不公平,就把這擔子扔到自己身上。
是,她是很不滿神無心在漠南一役中獨占鳌頭,卻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對她下死手,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既不想那麽輕松放過神無心,又不敢真正得罪她,神無淚心中瞬間閃過一堆念頭,最終回道:“三妹這次忤逆父皇确實該罰,可父皇要無淚說怎麽罰,無淚卻說不上來。”神無淚說到這裏停了下來,似乎為難得很,神無淚頓了頓接着說:“不過俗話說得好,長兄如父,不如讓三妹到芈靈山上随大哥清修幾日,等悔過自新了再回來可好?”
這話一說完,連神無心都忍不住為她着二姐拍手叫好了,把自己送到芈靈山,正好把老大也拉下水來,老大剛接手了漠南,自己若和老大鬥了起來,老四遠在大幽,整個七洛不全是神無淚說了算……
“無心,你覺得你二姐的提議如何?”神一恕頗為戲谑地看着地上的神無心,似乎将她心中的想法看得一清二楚。
偏偏,神無淚這個辦法最妙的地方就是,讓人無法反駁——忤逆不孝由兄長教管,任誰也挑不出理來。
“兒臣全憑父皇安排。”
神一恕似是想到了什麽,便道:“你即日便帶着月爵上芈靈山,漠南先交由老大老二共管。”
聽到父皇終于肯放月爵回來,神無心倒是有些欣喜了,“謝父皇。”
似是想起了什麽,神一恕問道:“院子外是什麽人。”
“是兒臣的內侍。”
神一恕皺起了眉,“就是那個狐媚得很的太監?據說他貼身跟了你三年,很受寵。”
神無心有些緊張——神一恕不喜歡自己和旁人過分親近,先前為此幾次叱責月爵,後來還幹脆扣下月爵,讓自己在無可奈何下選擇雲豆暫代月爵做一些機密事宜,可如今神一恕連雲豆也容不下了……
“不過是個奴才,哪裏談得上寵不寵。”神無心謹慎回道。
“既然月爵回了你身邊,那太監就沒用了,就到宮裏當個掌事的吧。”
神無心想了想,終究忍住了反駁——比起月爵,雲豆确實沒那麽重要,因為後者是個好奴才,前者卻是個好手下。
“是。”
神無淚眸光微閃,暗道父皇對神無心,似乎有一種超過任何人的獨占欲,神無心可以忤逆可以瘋狂,卻絕不能同其他人交好,這難道就是父皇獨特的寵愛方式?
“你們退下吧。”神一恕心滿意足地繼續泡起茶來,直白地趕走了二人。
同神無淚一起出了那個小院子,卻見到一身黑衣的月爵站在左邊,紫衣的雲豆站在右邊,都是焦急而喜悅地看着神無心。
神無淚心中暗暗嘲笑那兩人,先行離開了。
“主子!”月爵臉色有些蒼白,顯然這些天被折騰地不淺,不過眼裏的喜悅卻掩飾也掩飾不了。
雲豆白皙的臉上顯出一抹紅暈來,開心地笑了笑,少年的稚氣配上那妖豔的臉龐,顯得格外魅惑。
神無心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他們兩人,終于不再做無謂的掙紮,朝雲豆道,“父皇要你去皇宮當差,以後不必跟着我了。”
幾句話從風中傳進了雲豆耳裏,配着主子那冷淡的神色,将少年天真的笑如同垂死的蝴蝶一般定格在那一刻。
随後,主子再也沒看自己一眼,直直朝月爵走過去,兩道黑色的纖麗身影就這樣漸漸消失在金碧輝煌的宮殿深處。
雲豆維持着臉上的笑容,大滴大滴的淚水卻從眼裏掉落出來,他渾身止不住地顫抖着,像是被主人抛棄的小狗一樣孤立無援地呆在原地。
明知道被主人抛棄,還是期盼主人能夠回心轉意,帶自己回家……
可是,那個主人,卻連回頭看一眼都不肯……
雲豆還在笑,卻沒有淚水了,漆黑的眸子裏似乎氤氲起風暴……
芈靈山——
萬丈懸崖之上,男子輕撫瑤琴,一曲厚重悲憫的普庵咒就這樣從那如玉管的指尖傾瀉而出,回蕩在這山崖之間。
不久,一道悠揚的笛聲響起,其音妖嬈醉人,旖旎回環,卻又帶着濃重的憤怒和癡狂,激起人心中那潛藏至深的心魔。
琴聲與笛聲交和,竟讓人産生一種暈眩之感,仿佛天地之大,無處可以容身一般。
男子指尖一勾,一道無形的氣刃就擊了出去,所到之處,幾片山間青翠的嫩葉被齊齊斬斷,切口卻齊整得仿若天生。
笛音一揚,氣刃卻仿似遭遇什麽撞擊一般,“砰”地在空中炸開。
男子不動聲色,繼續挑撥琴弦,一連無數道氣刃就這樣朝半山一個地方擊去。
“砰”“砰”“砰”“砰”“砰”——
又是幾道撞擊接連響起,笛聲卻是越來越加強了。
誰知男子手法一變,一抹琴弦,一曲悲天憫人的普庵咒瞬間變為了同笛音相同的百鬼夜行。
猛地,笛音停止了,一個黑色身影從山腰上幾個縱身,便飛躍到了懸崖之上。
“大哥。”神無心臉色不是很好,卻還是強撐着行禮。
“三妹,別來無恙。”
男子擡頭,一張俊秀的容顏出現在神無心眼前,外人都說神家四子容貌卓絕,但要神無心來說,和這位大哥一比,她們姐妹三個真是蒲柳之姿。
這張臉可以讓你聯想起一切純潔美好的東西,美而不妖,寶相莊嚴,而它的主人又無論對誰都是一副愛憐寬恕的模樣,幾乎讓你誤以為這就是度一切苦難的活佛再世。
拈花佛爺神無淫,僅憑這張臉,足以颠覆衆生。
神無心暗自冷笑,能在金鱗池活下來的,從來都只有魔,哪兒來的佛?
神無淫不能發覺神無心心中的想法,自顧自地起身,微笑着牽起神無心的手,“走,我們回家。”
神無心讨厭他人的觸碰,卻從來沒法拒絕神無淫,何況神無淫從第一次見面就喜歡時不時摸摸她的頭,或是牽起她的手,她早就習慣了,也就不對此有什麽抵觸。
或許吧,這位佛爺裝得太好,自己也被他慈愛的表面迷惑了,神無心暗自想着……
從山腳看過去,高個子的青年親昵地牽着少女的手,背着一把鳳凰瑤琴,緩緩沿着山間小道走下山去,就好像,一個真正的哥哥牽着妹妹的手回家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