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序幕
永貞九年,在這片大陸上注定不平凡的一年,這一年來,發生了太多,改變了太多,許多經天緯地的大事在這一年或多或少露出了端倪,又或者,未來真正改變歷史的那些人們,在這一年終于一個個粉墨登場,用鮮血與白骨,鑄就未來他們的煊赫聲名,為他們在史書上留下血紅色的一筆又一筆……
而揭開未來一切不确定因素的那只手,那個人——說出來或許帶有幾絲諷刺——恰恰是史家們紛紛只字不提,只存在于野史的一個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男人——神家的繼承者,神一恕。
傳說中,這個男人從未在争端殺戮中露面,甚至連朝政也鮮少親自經手,然而他培養出的神家四子:拈花佛爺神無淫,染血薔薇神無淚,堕天戰神神無心,傾國真凰神無真——這才華驚絕青史的四個人,在這片大陸上翻雲覆雨,激起一場場驚濤駭浪,改變了維持千百年的古舊歷史,讓古老的國家與朝廷在風雨變動中或是消亡、或是獲得新生,走向輝煌。
可以說,沒有神一恕,就沒有神家四子,也就沒有後來的一切風雲際會,神一恕,無疑是一個被遺忘了的真正的王者。
然而此刻,這個在後世已經變成神話故事中人物的男人,卻為自己那不聽話的女兒感到頗為頭疼。
反複摩挲着手裏那把折扇,明明已經是冬日,男人卻絲毫不覺得寒冷,随身攜帶着那把折扇,時不時搖上兩下,配上那似笑非笑地面容,只讓人心中一涼。
皇上心情不好,首當其沖的不是別人,正是被強行留在七洛的月爵。
月爵強壯鎮定為皇上斟茶,暗暗打量着皇上——自從公主明确駁回了皇上殺死白莽的命令後,皇上就十分不高興。
外人總說神家出美人,那恐怕是見多了神家四子那個個絕色的容貌,卻不知道,這位身上真正流着神家血液的男人容貌卻十分普通,普通到不僅不像個帝王,甚至是扔到人堆裏也找不出來。
這種普通并不是難看,但就是不起眼,讓人記不住,認不出,然而經歷過神一恕訓練的月爵知道,幾位殿下公主加起來,連聖上的一個小指頭都玩不過,在這個男人面前,風光榮耀的神家四子不過只是四個聽話的乖寶寶罷了。
主子在兄弟姐妹中是要受寵一些,可是這樣直白地違逆皇上的意思——月爵想象不出大幽究竟發生了什麽,可以讓主子這樣失态……
神一恕用扇柄支起月爵的下巴,聲音一如既往的華麗低沉,“想什麽呢,泡茶也不專心……主子不省心,你這個奴才也要跟着造反?”
月爵聽到那戲谑話語中暗藏的情緒,吓得急忙跪伏在地,“月爵不敢!三公主殿下故地重游,難免受前塵往事影響,還求皇上體諒殿下!”
神一恕冷笑:“我教了那麽久的好寶寶,一離開家就不聽話,原來還是我沒教好,不幹你們什麽事……”
月爵不敢回話,只得以額觸地迎接這位帝王的怒火。
“無心忤逆父皇,這就傳話急召她回來受罰——別想着殺了燕擊天再回來,告訴她,白莽和燕擊天,要殺一起殺,否則,就都給我留着他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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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最後,言語中的淡然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狠厲與霸氣。
“是。”空氣中不知傳來誰的回話聲,不久後,一直通體雪白的海東青,便由七洛皇宮出發,向大幽急速飛去。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何況一道簡單的口信,不到三日神無心就收到了這道密旨,将她原先的打算徹底打亂了。
原想着暫且留下和老四聯手除了燕擊天,再回七洛請罪,沒想到父皇生了氣,直接召回自己——不想殺白莽,那燕擊天也別想殺!
神無心苦笑——他們不過都是父皇的棋子罷了,那裏配有自己的愛恨情仇呢。
不多做掙紮,神無心在元帝大婚之後就和其他使臣一樣收拾行囊準備回國,倒讓神無真奇怪了許久,不過後來等她查出這是父皇的意思,心中也就明了了。
神無心走了對她是利多于弊,雖然少了一個幫手,卻也少了一個和自己争大幽這塊肥肉的對手。至于燕家毅親王還有白莽之流,神無真有信心一一擊敗他們,畢竟她又有了一個真心愛她的元帝……
白莽在那日表白心跡後,再也沒見過神無心,突然聽說她就要回國,心中更是黯然,知道她是不肯留下。轉而想到神無心留在大幽也是兇險,不如先回七洛——只要囡囡還活着,一切都能從長計議!
各方都沒有表現挽留,神無心自然走得更加幹脆,居然是朝賀諸國中最早離開的使團,送行之日元帝舊疾複發,瀞姝貴妃禦前侍疾,都不能前來送行,大皇子白莽便負責送走七洛使團的任務。
蠕蠕國師被元帝留下,說是要仔細讨教延年益壽的秘術,神無心見慣了鬼該的那些把戲,心中卻暗暗對茁壯發展的蠕蠕更加警惕起來。
來大幽已經三月有餘,然而來回之時上京都是一樣的霧氣深重,似乎對神無心這位貴客從來就沒有歡迎過。
神無心依舊穿着黑色的男式常禮服,衣裾上的白虎猙獰殘暴更勝往昔,讓她那本來嬌豔的容顏顯出一種乖戾魅惑來,卻還是美得讓人見而忘俗。
白莽站在城牆上,高處不勝寒,淩冽的寒風吹開了他明黃色的袍袖,卻吹不開他那無邊的愁緒。神無心,他的囡囡,就在面前,他卻不能将她留下,而是再次送他離開。
因為他還不夠強,還不配保護她。
白莽對自己說。
神無心一捋鬓發,臉上沒有一絲情緒波動,“大皇子就送到這兒吧。”
白莽仔細打量着神無心,用溫柔的眼神細細描摹那美麗的輪廓,那張不同幼年,卻美得讓人震動的臉——看得那樣仔細,生怕漏掉一個細節,因為白莽知道,再見面,或許再也無法像這次這般從容了。
神無心見白莽出神,心中并非沒有動容,但多年來的習慣讓她很好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她已經是神無心了,沒有資格軟弱。
“再等等,蕩弟等會兒要來。”
聽到這話神無心果然神色微變,顯然是牽挂已久了。
白莽心中微涼——自己在囡囡心中,恐怕永遠也比不上蕩弟的……
西風涼薄,随着一陣煙塵,一對黑甲護衛自遠方趕來,本來以為是白蕩的儀仗,等隊伍近了二人卻是大吃了一驚——來者不是白蕩,卻是自漠南回上京謝罪的燕擊天!
此時此刻,元後還病在永巷,燕雲哲剛被虐殺,燕缡絡在毅親王府獨木難支,更何況燕擊天本人已經成為了元帝的心腹大患,除之而後快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無論如何,燕擊天沒有來送別神無心的理由。
神無心打量着年過不惑的燕擊天,同在脂粉堆中長大的燕雲哲迥然不同,燕擊天面龐如同刀刻斧削,甚為淩厲,身材颀長,劍眉入鬓,是個十足的美男子。
俊美,且富有生命力,同時刻欲死的元帝對比十分鮮明。
不知不覺地,神無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燕擊天利落地下馬,似是沒有覺察到白莽神無心二人共同的抵觸情緒,從容不迫地道:“大皇子,寶洛公主。”算是打了招呼。
“燕将軍前來不知有何要事?”白莽直接問道,顯然是不想在和燕家裝出一副君臣和睦的友好模樣了。
燕擊天絲毫不覺尴尬,反而爽朗地答道:“前幾日回京一直忙于家事,竟不曾入宮拜見皇上與大皇子,今日本要入宮觐見,正遇上皇上身體不适,又聽說寶洛公主今日歸國,想到公主天縱英才,便想來一送,以全我神策府地主之誼。”
這話說得恭敬,內裏的意思卻一點也不客氣,什麽時候神策府成了上京的“主”——實在是沒把大幽皇室放在眼裏,可見獨子身亡,燕擊天雖然明知被擺了一道,卻還是沒打算就此放下權柄。
也是,退一步即身死,誰還會在這個時候後退?大幽的各大勢力,都已經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地步,只等着誰來打破這維持多年的平衡,現在看來,神家姐妹的到來,正是最好不過的催化劑了。
“将軍有此美意,無心真是愧不敢當,想來将軍少年巨鹿一戰成名之時,無心還是稚子一名,那裏敢勞煩将軍親自相送。”神無心同樣雲淡風輕地回答着,仿佛不久前殺了對方兒子的人不是自己。
白莽心中暗暗嘆息着,囡囡與燕擊天可能都沒發現,他們說話時那股淡漠與驕傲,竟是那樣相似……
燕擊天面色不改:“戰場上只以成敗論英雄,神策府不及神家四子,輸得無怨無悔,若有機會我倒是希望與公主再戰一場,看看我神策府是否已經擔不得守衛家園的重任。”
一番話說完,燕擊天身後的黑甲衛士們略有騷動,似乎對于七洛的手段十分不滿,頗想要直面再戰一次一雪前恥。
神無心嗤笑:“将軍也說了,戰場上只以成敗論英雄,我便撂下一句,不論何時何地,只要将軍能贏了我,我都欣然接受,絕不複言。”
燕擊天一怔,想不到這個少女竟然這般猖狂,敢直接與自己對上,要知道,燕家即使受了打擊,神策軍依舊有十數萬衆;而七洛雖然大勝而歸,但用的是陰謀詭計奇行偷襲不說,神無心手下真正可以調動的兵力也不足五萬,怎敢就這樣放出豪言來?
要麽是太聰明,要麽是太蠢了!
不過憑這姐妹二人将大幽皇室哄得團團轉,燕擊天實則頗為警惕。
燕雲哲雖是自己的嫡子,但自他出生燕擊天就一直忙于軍事政事,獨子的教養多是扔給了大家出生的嫡妻王氏,沒想到卻把他養成了溫吞如水的矯揉個性,不說與城府極深的大皇子白莽相比,就是與生而體弱多病的毅親王世子白蕩相比,都少了些大丈夫應有的狠辣決絕,這樣的獨子如何能繼承神策府?于是燕擊天便将燕雲哲送到漠南軍中歷練,誰知道被七洛看中,洩露了軍情,之後更是在大戰陣上被元帝神無心等人聯手殺死,偏偏那些人布局精巧,讓自己找不到為兒子翻案的機會。
要說痛心肯定是有的,但燕擊天心中更多的卻是對神策府未來的擔憂——已經招到君王的不滿,怎樣才能翻身呢?
謀朝篡位,燕家始終不是大幽正統,甚至還是南燕皇族血脈,大幽是不可能認可自己的,其餘三國也決不允許大幽易主;歸隐田園,如何向先祖交代,向手下無數将士交代?燕擊天知道,唯一的辦法就是重獲信賴,而一場非他不可的勝仗,不就是最好的機會嗎……
“公主少年英偉,志向非凡啊!”燕擊天感嘆道。
“将軍過獎,”神無心表情依舊冷淡,轉而對白莽說,“時候也不早了,看來世子是不能趕到了,無心就此別過。”
那平淡無波的語氣顯然是不想與燕擊天多說,白莽知道神無心是真的要走了,卻不在燕擊天面前表現出一絲憂傷,“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送了,公主一路走好。”
神無心擺手,身旁的雲豆一甩拂塵,“開拔!——”
目送着神無心遠去的背影,黑色的身影在朱紅色的人群中格外單薄顯眼,一行人馬團團護住那人,讓她像是王者一般傲立萬人中央……白莽與燕擊天各有所思,卻都不是單純惦念着那遠行女子,畢竟塵世太多牽扯,誰也不能單純地愛恨。
神無心從車辇上回頭,只見高聳的城牆上兩個男人長身玉立,在風中顯得風姿卓絕,突然,一抹雪白身影出現在城牆上,使勁晃動着雙手,似是在對她揮別。
神無心不由自主地揮手示意,臉上也帶起不易察覺的苦澀笑容。
那是白蕩,是大幽的白蕩,不是你的弟弟,神無心,你要記住啊……
永貞九年的冬天,暫時沉寂在離別的黯然情緒中,祈陽金甲将軍玉青豐帶走了妹妹毅親王妃玉青陽,宛平大君赫連呼雲同寶洛公主神無心不久便也回國,唯有蠕蠕國師鬼該被元帝再三留了下來,卻還是阻擋不住百年繁華的上京喧嚣過後的落寞。
那個時候,誰又能想到,看似落寞的背後,狂風暴雨的序幕正緩緩揭開,有些人,從來就不曾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