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密信
“囡囡,囡囡……娘親好愛你……娘親真的好愛你……”穿着綠色深衣的少婦笑着把小女孩抛向空中,少婦笑着,胖乎乎的黑黑的小女孩也“咯咯”地笑着,笑聲那樣清脆,充斥着那個并不寬敞的小庭院。
鵝黃的紗帳,粉紫色的床罩,蠕蠕的純白色絨毯,和着房間裏清新甜香的琉璃薄荷香,将那個熾熱氣悶的午後變得夢幻而又溫馨。
小女孩張大了眼睛試圖分辨這美好的一切,突然,眼前的景象卻變了,那個笑得燦若星辰的少婦躺在破敗的茅草房裏,鮮血染紅了充作床墊的稻草,那醉人的薄荷香呢,為什麽全變成了作嘔的血腥味?小女孩不明白,她哭啊,哭啊,抓着少婦的手,叫她不要走,不要離開……
後來呢,再也沒有那個女人了,那些人都在悄悄說什麽,笑什麽,他們為什麽要罵我,要打我?她已經死了,已經死了呀……
男孩拉起女孩的手,擦幹她的淚,“妹妹,不要怕,和我走,我會保護你的。”兩道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長長的宮巷深處,房間變成了金色,黑色,紅色,各種華麗的裝飾在龍涎香的萦繞中猙獰又猖狂,男人抱着女孩,一邊哭一邊顫抖,“囡囡,別怕,別怕……”
龍涎香消散了,屋子變成了一個逼仄的黑色小屋,年老的女人綁起女孩的手腳,火紅的烙鐵朝着那張并不美麗的黑色小臉貼了過去……女孩睜大了眼睛,忍着沒有哭,哥哥說,不疼的,不疼的……
……
“啊!——”
凄烈的尖叫聲突兀地響徹寂靜的芈靈山,在這漆黑的夜仿佛杜鵑啼血,召喚出所有深夜不寐的惡鬼……
“主子!”
驚醒的月爵推門而入,只看見自己的主人坐起在床上,墨一般的長發淩亂的披散在肩頭,如同石灰般了無生氣的蒼白臉龐在燭光下如同午夜幽靈,呆滞的目光不知看着何處,渾身如同篩糠般戰栗着……
“主子……”月爵再度輕聲呼喚着。
神無心漆黑的瞳孔再度聚焦,低着頭不看月爵,“出去。”
月爵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猶豫,卻還是退了出去。
就在月爵出去不久,一陣風吹開木窗,一抹白色身影閃入房間來。
“三妹……”神無淫快步走到床前,想要看看神無心,神無心卻低着頭,沙啞的嗓音呵斥道:“別靠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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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無淫被釘在原地,擔憂地看着床上的少女。
神無心不肯看他,只冷冷說道:“大哥,我一直奇怪,為何從我來到芈靈山,噩夢就從沒斷過?”
聽到那充滿質疑的一問,神無淫卻沒有動氣,“這是你心魔作祟。”
“是嗎?”神無心擡頭看着他。
只一眼,神無淫幾乎被那雙眼中無邊無際的黑色吸了進去……
“你……入魔了?”
神無心沒有回答,神無淫卻突然沖上前去,對着神無心眉心就是一掌。
“噗——”一攤黑血從神無心七竅中噴出,瞬間在神無淫雪白的衣袍上開出一片黑色的花朵。
遭此一擊,神無心終于恢複了清明,擡頭看着神無淫的眼光有了人的溫度。
“你不能這樣下去了。”
“呵呵……我能怎樣?我一直苦苦壓抑,你卻硬逼我與它對抗,神無淫,別再管我的閑事!”神無心悲涼而又無奈地吼道。
見此,神無淫終于忍不住了,撫摸神無心的手因為氣憤也微微發抖起來,“他們真該死!”
本來,他以為可以憑借自己的琴聲洗滌和芈靈山陣法護持幫神無心除去心魔,卻反而差點害死了她……
但是,神無心心中魔障太重,已經漸漸侵蝕她的神智了,長此以往,她會變成一個真正的行屍走肉的——或者,父皇就是想讓她變成這樣,然後就可以真正獨占她了?
神無心用衣擺擦幹七竅的血,輕巧的好像在擦拭灰塵,“你走吧,我的事和你沒關系,那個女人的女兒早就死了,你不用補償什麽。”
神無淫沒有接她的話,而是為她掖了掖被單,“大幽傳來了密信,四妹懷孕了。”
神無心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道:“她不是不能生育了嗎?”
神無真跟過太多男人了,從金鱗池的同伴,到七洛的重臣,再到燕雲哲,期間因為服用太多避孕藥物,早就失去了生育能力,這是雪爵的祖父——鬼醫嬰齊親口下的診斷。
“四妹确實傷了身,然而風爵查到雪爵帶着九千年的赤焰蓮花去了大幽,赤焰蓮花陽氣過重,女子不能服用,對男子卻是凝聚陽氣的大作用,若是元帝服用了赤焰蓮花與四妹交和,極有可能彌補四妹體內陰氣過重的損傷,懷孕亦非難事,而且這樣一來,元帝就成了四妹的藥引,幫她調養好身體,等到孩子生下來,元帝恐怕也就油盡燈枯了。”
“油盡燈枯”四個字在神無心耳邊轉過時,神無心只覺得渾身一涼。
“是……嗎……”
“不過,四妹還沒有禀報懷孕之事,這些都只是風爵根據邊關的形勢推測的。”神無淫并非沒有看出神無心的掙紮,卻故意不提元帝的事。
那些人,早就該死了,如果沒有他們,三妹或許也不會這樣……或許,她和她的女兒本都該是這個世上最最幸福的女人,只為了那所謂的使命、愛情,死了一個,瘋了一個……
值得嗎?
神無心不知道神無淫心中所想,滿腦子被神無真可能懷孕這件事打亂了腳步——如果神無真明明懷孕了卻不回報,只有一種可能,她想獨占大幽!
“我讓月爵去一趟上京。”
“你和月爵還在受罰中,不适合去。”
“風爵呢?”
“燕擊天動作越來越大,風爵要守在漠南。”
“金鱗池那邊有什麽情報?”
神無淫搖搖頭,“那從前都是她的部下和情人,從你回來就只報些假消息。”看着神無心略帶焦急地樣子,神無淫又摸了摸她的頭,“放心吧,我們不用動手,有人比我們急。”
神無心心中一動——是啊,有人比他們急得多了!
邕城皇宮,無級殿——
神無淚從屏風後面扔出一件血紅色的紗袍,媚聲問道:“這是南燕新産的紗,只有三匹,全被我拿了,好看麽?”
語氣熟稔而愉悅,一點不似人前那個妩媚高貴的薇洛公主,就像一個普通女孩問閨蜜自己的新石榴裙好不好看一樣。
接住紗袍的是一只骨節清晰細長茭白的手,接着一個低沉而柔媚的聲音響起,“真軟。”随後那只手将紗袍舉至鼻尖,使勁聞了一下,“真香,無淚,你的身體真香!”
神無淚從屏風後面走出來,渾身上下只裹了一塊紅色綢緞,火熱的軀體被柔軟的綢緞勾勒出令人噴血的美好形狀,見到那人拿着自己換下的紗袍的樣子,神無淚略帶嬌嗔道:“你真下流!”
站在神無淚面前的,明明是一個身材纖細的男子,卻穿着女子式的罩衫,眉間畫了花甸,臉頰塗了胭脂,英氣而又媚人,好像一朵淬毒的罂粟花,美麗而妖豔。
男子脫下紫色的罩衫,換上神無淚的紅色紗袍,動作輕柔得好像在撫摸神無淚的身體,眼神卻死死盯着神無淚,裏面似乎有火焰在燃燒,“我不下流你還要我?”
神無淚不再和他打趣,微微斂了斂神色,“替我去趟上京看望我那親愛的四妹,等你回來,我再送你一個絕色美人。”
男子笑了起來,真當得上花枝亂顫這四個字,“承安殿新來了一個小太監,真是個尤物……”
“哦?”神無淚想了想,有些為難,“那是寶洛從前的內侍,我不好動。”
“唔,主子是想用那些庸脂俗粉來打發我嗎?那我可不依!”
神無淚走到男子面前,寵溺而又有些忿忿地用塗了嫣紅蔻丹的手指頭點了一下他的額頭,“你呀,死性不改!你若辦得好這件事,我就為你得罪神無心一次!”
“謝主子,花爵領命!”
上京,永巷——
“啪”的一聲,一枚白子落在了棋盤上,少年笑了笑,“這下你怎麽走?”
對面的元帝面色紅潤,似乎不久之前的病态全不存在,“你這傻子,我不是可以這麽走麽!”
有些激動地落下一枚黑子,鬼該立刻就想癟了氣的球一樣軟成一團,“唉呀,我是初學啊,你真是不擇手段!”
元帝沒有責怪鬼該的大不敬,反而笑得格外起勁,“輸了就輸了,哪來那麽多借口!哈哈哈……”
冬日的陽光和煦,庭院的積雪被掃走,兩個容貌俊毅的男子有說有笑地在石桌上對弈——神無真到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阻止了內侍的禀報,神無真帶着雪爵緩步走到元帝身邊,“皇上病才好,就出來吹冷風。”
聲音嬌糯綿軟,像貓爪一樣撓得人心癢癢的。
抓過神無真的小手捏了捏,“愛妃來了,看看,國師又輸給朕了!”
“我看不懂……”神無真顧盼生姿地掃了眼棋盤,又有些戲谑地看着鬼該,“國師一來可是救了宮裏的棋士,總算有人可以毫不假裝地輸給陛下了。”
鬼該有些羞澀地撓撓頭,元帝被這麽明顯地打趣了,顯然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轉移話題,“你今日覺得如何,孩子鬧你嗎?”
神無真羞澀地摸了摸肚子,滿臉是期盼與喜悅,“都說了要假裝沒有孩子,不然他聽見了就吓跑了……”
“好好好,朕是不懂你們這些習俗,不過你要裝作沒有就沒有吧……”
正當這邊君臣三個說得盡興之時,內侍突然來報,“皇上,大皇子和燕将軍求見。”
元帝聽到“燕将軍”時表現得隐隐有些不滿,卻是神無真先開口了,“大皇子和燕将軍是相伴而來還是恰巧遇見的?”
“這……”內侍有些為難的樣子,“奴才不知。”
神無真眼底閃過一抹笑意,果然,元帝一揮衣袖,“讓他們退下吧,朕還要同國師煉丹,誰也不見。”
“是。”
神無真和鬼該沒有發現,言笑晏晏的元帝在低頭的一剎那流露出的深深思索。
而在庭院外面,白莽和燕擊天站立兩側等待宣召,卻是一句話也不說。
門開了,一個內侍出來一甩拂塵,“皇上有命,‘朕要與國師煉丹,誰也不見’。”
內侍說完就走,随着銅門關上,白莽和燕擊天的臉色都變得不太好看。
燕擊天想要和白莽說些什麽,卻被白莽搶了先,“燕将軍,既然父皇沒空,我就先行告辭了。” 說完不等燕擊天回話就離開了。
燕擊天的臉色愈發難看。
你想用神無真擊垮燕家,卻不想前面送走了狼後面就引來了虎,總有一天,你還是要求到我燕家的!
永貞九年十二月,元帝罷朝專心和國師鬼該煉丹,令毅親王白輔攝政,只有瀞姝貴妃偶爾出入丹房,大皇子和神策将軍多次進宮均不被召見,就在衆人都等着看好戲時,沒人知道,此時的白莽和元帝,眼底都藏着幽幽一團黑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