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異樣
長浥的城南大街,矗立着鐘鳴鼎食的赫連府。從南燕遷都的幾百年來赫連家就一直紮根在這裏,赫連這個偉大的姓氏為南燕輸送了一代又一代的經國之才,與千乘、爾朱兩家并稱為南燕三大世家。而對于南燕來說,特別是百年以前皇族燕碧落帶領軍隊投奔大幽,皇族燕氏的勢力日漸衰弱,到了如今已經完全無法與三大世家抗衡的情況下,赫連家已經成為了皇權的另一個象征。
赫連呼雲就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尊貴的身份,美麗的容顏,卓絕的才能,讓他如雲端的神一樣高不可攀,更何況,他已經是赫連家內定的繼承人。
坐在赫連府最高大的一棵榕樹下,遮天的氣根将這裏變成了一個昏暗的存在,赫連呼雲卻喜歡這裏,時常帶着一壺上好的竹葉青來自斟自飲,然後靜靜地思考。
當然,偶爾,也會被打擾。
比如現在,他的族兄赫連長風,第二繼承人,也是和他最要好的兄弟,帶着一身的酒味闖進了這裏。赫連呼雲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會讓他醉成這樣不回房卻跑來這裏。
赫連長風從弟弟的眼裏看出了不解與責怪,他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你以為我想來啊?”說罷便一屁股坐在了赫連呼雲的身邊,将渾身的酒氣蹭到呼雲身上。
“怎麽,家主又逼你娶爾朱家的公主了?”
赫連呼雲聽見自己的語氣帶着一點幸災樂禍式的同情——爾朱家的女兒當然不是公主,然而她的脾氣可比公主來得大,赫連長風在外面閑逛了這麽久,猛地讓他娶這樣一個女人,他當然不願意——不過,若是他能拗得過家主,也不必日日借酒消愁了。
赫連長風狠狠盯了呼雲一眼,“小六子,你別跟我來這套,你哥哥我什麽女人沒見過,我會怕了一個爾朱薔!”
轉而他的聲音卻變得低落了,“我是不明白,家主何必對爾朱家這樣謹小慎微,赫連也是三大世家之一……”
赫連呼雲想想這陣子赫連的一系列作為,的确可以算得上卑躬屈膝了,也怪不得三哥這樣失落,畢竟他是作為尊貴的赫連公子長大的。
猶豫了一會兒,他淡淡地道。
“三哥,你不久前才從蠕蠕回來,可了解南方這些時日的一系列巨變?”
“不就是大幽死了元帝嗎,這與我赫連家有什麽相關?”
“大幽可不止死了一個元帝,三哥,”赫連呼雲不由得笑了,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道:“七洛送了神妃給元帝,神妃産子而亡,神策府和七洛同時發動宮變。神策府滅門,七洛先後死掉了兩個公主,而一向被我們視作衰弱的大幽皇族在之後卻迎來了新帝登基,元帝大婚時我見過安帝,那個男人絕對不是我們想象中的委頓皇族!”
“蠕蠕國師鬼該,看似坦蕩誠懇,卻能在宮變之後偷偷帶走神妃的四皇子,如今流着七洛與大幽皇族血液的四皇子不知被安置到了哪裏。鬼該身受重傷回到了蠕蠕,安帝恨極了他,不久前發兵攻打蠕蠕,七洛又冒出來一個五皇子神無執幫着蠕蠕打退了大幽——如此一來,如今南部三國中,七洛算是與蠕蠕聯合了,大幽若想增長實力,唯一的辦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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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長風的酒醒了一半,有些渾噩地呢喃着:“南燕?”
“南燕雖然強,卻有一個最大的弱點。”
“是了……世家林立……”赫連長風似乎懂得了赫連呼雲的意思,只是還是有點不敢相信,“那麽,家主是準備……”
“聯合爾朱家吞并千乘,再滅了爾朱殺入皇廷,統一南燕。”赫連呼雲一口氣将長風不敢說的話全說了出來,接着拍拍他的肩膀,“其實,從七洛崛起那日起,天下已無寧日了,你我都是走卒而已,若是我們不先發制人,就只能在這場紛争中失去所有。”
赫連長風不自覺地咽了一口口水,似乎沒準備一下接受這麽多東西。
赫連呼雲又仰頭喝了一口酒,“從前我也不會認為事情已經到了這般地步,只是若你去過大戰陣,或許你就明白我心中所想了。”
“你輸了。”似乎找到了什麽可以嘲笑赫連呼雲的東西,赫連長風不像剛才那般失落了。
“是啊,輸得很慘,不論七洛還是大幽都像是磨了幾十年柴刀,兵肥馬壯,枕戈待旦……玉青豐、鬼該、燕雲哲、白莽,還有,神無心……”
“神無心已經死了。”
“沒錯……那個女人,贏了大戰陣,卻死在了大幽的宮變中。”赫連呼雲不無感慨地道。
“聽說她也是蠕蠕國師深愛的女人,鬼該為了救她妹妹的孩子以身犯險差點死在骊水裏,之後惹惱安帝差點丢了蠕蠕,說來,神家的女人真是不簡單!”赫連長風此時稍稍恢複了心情,又成了平日裏的吊兒郎當的樣子,“你去過大幽,倒是說說看傾國真凰神無真和堕天戰神神無心兩姐妹誰更美?”
赫連呼雲想到光彩昳麗,嬌媚入骨的神無真,又想到那個戰馬上穿着铠甲俯視自己的黑衣女子,一個像是天邊雲霓,一個則是萬丈深淵……
“若你見過神無心,那你永遠都不可能忘記她!”赫連呼雲自嘲般地嘆道。
赫連長風搶過他的酒壺,将裏面的酒全部倒入了口中,“是嗎?那我倒真是想看一眼神無心了……”
赫連呼雲沒空理會自家三哥的牢騷,而是擡頭望着不可能見到的夜空,紛繁複雜的勢力糾葛阻礙了他的視線,他不停地催促自己變得更強,更強,因為這個世界,只适合強者……
城北的另一座巨大府院,似乎是天生的要和城南的赫連府相對立一般,默默聳立着,比起富麗堂皇的赫連府,這座府邸要樸素得多,也威嚴得多。府門前挂着的牌匾上是如同刀刻斧削的兩個字——千乘。
在這座鐵血城堡,有人和赫連府的繼承人一樣無心睡眠。
高大挺拔的千乘家家主面前站着一溜兒女人,有老妪,有少婦,有少女,那花花綠綠的一大片将這死氣沉沉的大廳都照耀的絢麗奪目起來。相比起來,站在一衆女人中央那個病恹恹的低矮少年就顯得毫無生氣了。
千乘不傷看着自己的母親、姐姐、妻子、女兒,還有自己唯一的嫡子熄榮一同畏畏縮縮地站在自己面前,心頭的火氣更是旺盛。
啪——
千乘不傷拍向桌面,堅硬的鐵力木桌子頓時化為碎塊,“那個孽子果真是去找雲家了,是不是!”
“不傷,熄烽也是沒有辦法啊!”這是母親的聲音。
“夫君,熄烽他不能出事啊!”這是妻子的聲音。
“父親,弟弟他也是迫不得已的!”女兒們在哀求。
千乘不傷盯着未曾發言的嫡子熄榮,似乎是要他來說,而不是聽着一群女人的哭嚎。
千乘熄榮擡頭,對着足足有兩個自己那麽龐大的父親一字一句地道:“父親,千乘家需要息烽,我們不能就這樣看他死掉。”
“吱啦——”
門被推開,一個女人走了進來,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長裙,外面套着銀絲披紗,一頭青絲散在肩頭,如一道月光照如大廳一般,在這一屋子粉妝玉琢的女人中間顯得格外清麗奪目。
而那頭黛青色的發絲中間,赫然有着一縷火紅色的頭發。
千乘不傷看着這個女人,眼底明明燃燒着火焰,語氣卻冷如寒冰,“你來幹什麽?”
女人徑直走到他面前,擡起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面寫滿了鄙夷與輕視,“兒子是我放走的,和其他人都不相幹,有什麽脾氣沖着我來。”
“你發什麽瘋!”千乘不傷心底的一點美好幻想立即就破滅了,他聽見自己怒吼着,把屋裏所有女人都吓着了,唯有面前這個女人還是那樣鄙夷地盯着自己。
“我沒瘋,兒子為了活命也不算瘋,倒是你大半夜把所有人叫過來聽你吼叫這才是發瘋!”
熄榮見勢頭不好,急忙出面道:“麟姨娘思念哥哥過度,今日失态了,母親還是快帶她回房吧。”
千乘熄榮又朝千乘不傷道:“父親,哥哥已然離開了,你現今就是發再大的火也無濟于事了,不如速速派人去保護哥哥吧!”
千乘不傷看着被妻子拉走的女人,冷笑着道:“自然是要找回那個孽子!你們都給我回房去,從今日起誰也不許出千乘府,直到那個孽子回來!”
遙遠的骊水邊,江水拍打着岸邊,發出“嘩——嘩——”的聲響,一個巨大的黑影驀地從水中躍出,在月光的勾畫下顯現出人的身形來。
那人上岸後就摸索着什麽,似是什麽東西不見了。
“你衣服在這兒!”少女溫婉磁性的嗓音突然想起,似乎把那人也吓了一跳,朝着聲音走過去,待看清來者何人後,那人明顯松了一口氣,“丫頭,你胡鬧什麽。”
丫頭一把将衣服扔過去,語氣裏有着壓抑的好奇,“你幹什麽呢,跟了你三天了,每晚跳到江裏去,裏面有你埋的寶藏?”
原來是丫頭!還以為是雲铎呢。
“什麽寶藏?我就是洑水而已。”邊說邊套上衣服,“你跟着我幹嘛?”
丫頭明顯不信,繼續審問道:“你說是來走親戚,可你都來了這麽久了也不見你去找雲铎……”
“雲铎那不是不見我嘛!”
“或者是,走親戚只是借口……”丫頭一邊說一邊往江邊移動,乘着他不注意“噗”地跳入了水中。
“丫頭!”他連忙也跳入水中,想要将丫頭帶上岸來。
過了許久,水中除了自己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他有些着急了,喊道:“丫頭!丫頭!我沒在水裏藏東西,真的!你快出來啊!”
還是沒有回應,他急了,打算往更深處去找,眼前卻突然一花,丫頭在月光的流淌中從水裏鑽了出來,水滴濺在他臉上,而他卻無暇顧及,完全被那個從水裏出來的女子吸引了。
丫頭就在那裏,水從她雪一般的皮膚上滑落,長長的黑發如水蛇般飄蕩在水裏,嫣紅的唇在黑夜中如花朵一般靜靜綻放……
“你真笨!”花瓣般的嘴唇吐出這三個字來。
他游到丫頭身邊,一把抓住她的肩膀。
丫頭一挑眉,挑釁般的看着息烽。
息烽的臉有着不正常的酡紅,握着自己肩頭的手更是熱得發燙,兩人離得近了,丫頭甚至聽得清他越發沉重的呼吸。
驀地,息烽狠狠吻上那花瓣般美麗的紅唇。
雙臂死死将丫頭圈在懷裏,丫頭掙紮起來,然而掙紮得越厲害他就吻得越用力,兩人周圍的水波一層層蕩漾開去,驚動了水裏休憩的魚兒。
感覺嘴裏有了血腥味,擡眼看見丫頭那憤怒的可愛模樣,他邪邪地一笑,唇舌交接間,更加加深了這個吻,任那些血液在兩人唇齒間蔓延。
良久,他放開了已經有些迷糊的丫頭,看着她癱軟在水中,迷人的小臉上還帶着紅暈,雙唇更是腫的不成樣子……僅僅有瞬間的懊悔,懊悔自己不該在毒發時不加以控制,但轉而卻有些得意地笑着,不忘趁機教育道:“我真是來走親戚的,沒騙你,不過,你要是再敢跟着我,下次就不止一個吻這麽簡單了。”
說完,便自顧自地游上了岸,連頭也不曾回。
留在水中的丫頭有些失神,想着他吻着自己的時候,那樣充滿掠奪性的雙眸中似有火光在燃燒,仿佛要把人灼傷。
太熱了,熱得不正常。
似乎從前也見過這樣的眸子,那個人也在水裏,他也在叫着自己的名字,他在叫什麽……什麽名字……
好像是……安安……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