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雲青衣
幾天前下了一場雨,山裏的小溪灌滿了水,溪水比泉水離小屋更近,丫頭就不用跑那麽遠去洗衣服了。雲铎打獵歸來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丫頭用布包了頭,挽起了袖口褲腿蹲在溪邊用槌子打衣服,一旁的木盆裏還有滿滿一盆的衣物,可見在這裏也不是一時半會兒了。
不知道自己懷孕了麽,還天天這麽賣力做事。從丫頭醒過來以後,雖然天天和熄烽吵鬧不休,對奶奶和自己也沒有好臉色,但洗衣做飯這些事卻全都被她包下來了,讓人不明白她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丫頭一擡頭就看見了雲铎和他背後那幾只兔子,想到豐盛的晚餐丫頭不由自主地笑了,那笑容落在雲铎眼裏就像山泉裏的一朵水花,“撲通”一聲……從沒想到有人會笑得這麽開心,如同稚子一般沒有受到一丁點塵世的污染。
然而前不久自己和熄烽才對她做了那樣的事,現在還相當于變相将她禁锢住不放她回家,她怎麽還能這樣開心!
“你先回去剝兔子皮,我洗完衣服就去做飯。”丫頭朝雲铎揮了揮手。
雲铎卻并沒有離開,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他突然問道:“丫頭,你想回家嗎?”
丫頭一愣,“你們不是不肯放我走嗎?”還說什麽敢跑就打斷腿這樣的話。
“那你想不想走呢?”
“當然了,”丫頭想也不想就答道:“磨木嬸和二省哥不知道多擔心啊,想想這個我連飯都要少吃兩口。”
雲铎見丫頭對熄烽并無留戀之情,心裏似乎松了口氣。
“不過我已經想好了,等到孩子生下來我就把他給你們,那時候你們總不能攔着我回家了吧。”丫頭一雙眼睛有些期盼地看着雲铎,似乎在等他一句承諾。
雲铎還沉浸在剛才的暗喜中,耳邊卻突然傳來一陣壓抑了的質問,“你在想什麽,什麽叫孩子給我你自己回家?”
丫頭看着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熄烽,見他又沖自己大吼大叫,想到飯前不易動怒,于是心平氣和地解釋道:“你不是想要孩子嗎,我可以把這個孩子給你生下來,不過那之後我要回家你就不能再攔着我——雖然你們人多勢衆,可也要講道理是不是。”
“你……”熄烽被她氣得一時都不知道如何應對了,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身子都是我的了還想跑,你這不守婦道的女人!”
丫頭連人都沒有嫁過,突然被指責說不守婦道,一時覺得冤枉,但是想着熄烽從來就是這麽不講道理的一個人,自己懶得和他争辯,便把頭一偏不去看他,一副我不和你斤斤計較的樣子。
雲铎還想說什麽,卻突然察覺到什麽異動,朝熄烽道:“有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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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烽也屏息探查了一番,“可能是送藥的人,我們先去找奶奶吧。”
藥婆婆和雲铎這幾日輪流給熄烽施針,每次都要一兩個時辰,雲铎出去了好幾次都是為了聯系那所謂的藥,就連丫頭也知道這事是極重要的。
兩人一起往木屋走去,熄烽給丫頭使了個眼色讓她跟上,然而丫頭才不理會他,繼續自顧自地洗衣服。
清幹淨了衣服上的皂角又擰幹了水,丫頭才優哉游哉地抱着木盆緩緩往回走,等到她在院子裏把衣服晾好準備做飯時,卻發現廚房裏并沒有剝好皮的兔子,便急忙進屋去找雲铎。
門是關着的,在山裏住一般來說用不着關門呀……丫頭想也沒想就推開了門。
吱啦——
門突然被推開,屋子裏的人似乎都是毫無準備,丫頭只見藥婆婆還是坐在中間的虎皮椅子上,雲铎和熄烽都站在她右邊,左邊卻站了一堆人,有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幾個穿着一樣綠色衣服的年輕人,還有一個蒙面的白衣女子,這些人全盯着丫頭,丫頭卻只瞟了他們一眼就朝雲铎道:“兔子呢?”
雲铎想起丫頭剛才有說過讓他剝兔子皮給她的,可突然來了人自己都沒來得及去廚房,忙從身上取下獵得的兔子給她,同時囑咐道:“你先出去吧。”
丫頭看着一屋子人十分肅穆的表情,便小聲問雲铎:“要做他們的飯嗎?”
“噗——”坐在上首的藥婆婆止不住地笑了出來,樂呵呵地看着丫頭,“把他們的飯也做上吧,辛苦你了,好孩子。”
那群人都是一驚——何曾見過藥婆婆對人這樣和藹可親,這還是藥婆婆嗎?這樣想着,看丫頭的目光就帶了探究,然而丫頭似是感受不到那些灼熱的打量一樣,淡定地拿了兔子去廚房了。
丫頭一走,屋裏的氣氛再次沉重下來。
“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一位夫人,這幾個月來将我們雲家在祈陽的貨物通道都給占了,所以這天山雪蓮這麽久才送到,婆婆恕罪!”那白須老者恭敬地朝藥婆婆謝罪。
“哦?我真是年老了,不知道如今連無名小卒都敢占我雲家的地盤了……”
“婆婆息怒,實在是那位夫人醫術過人又兼武藝超群,我們不敢輕易下手。”
藥婆婆用手指緩緩敲打着椅子的扶手,雲铎知道那是奶奶壓制怒火的表現,果然,奶奶朝那老者道:“雲四海,我看自從你做了我們在祈陽的大掌櫃,我們手中的雪蓮一年比一年少,可見這大掌櫃你是做不得的。”
“婆婆……”那老者驚愕地看着藥婆婆。
“我看青衣就很好,這次的雪蓮還是青衣找到的,你畢竟老了,是該把機會讓給年輕人了,不如就讓青衣接替你的位置怎麽樣?”
老者不可置信地轉頭看了看身後那蒙着面紗的女子,嘴角張開想說些什麽,最終還是無可奈何地朝藥婆婆跪拜道:“謹遵婆婆指示!”
因為蒙着面紗,誰也看不清楚那女子的表情,只見她袅娜地上前行了禮,謝恩的聲音溫婉動人,“謝婆婆擡愛,青衣必當竭盡全力為雲家效忠。”
雲铎若有所思地看着這個蒙面女子,藥婆婆則思索着如何用藥,白須老者委頓在那裏羞愧難當,唯有熄烽動了動鼻子,想着丫頭的兔子真香,快開飯吧……
等到丫頭做好了飯才發現屋子裏已經坐了兩桌——藥婆婆帶着熄烽雲铎白衣女子和那老人家坐了大桌子,另外四個年輕人坐在平常不用的小桌子上。
規矩還挺多啊……
眼見飯菜都端來了,大家也開始盛飯了,丫頭想了又想,自覺地往小桌子挪去。
熄烽本來把雲铎趕到雲青衣那邊去就是專門把自己身邊的位置留給丫頭,此時見她正往那堆小夥計的桌子上挪,當下火就上來了,“丫頭你給我過來!”
丫頭今天被熄烽沒頭沒腦地吼了好幾次,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了,一屁股往凳子上坐下去,“我就坐這兒了!”
“你再說一遍!”熄烽把筷子一放,就那樣威勢十足地盯着丫頭,同桌的幾個年輕人受不了熄烽的威壓,都拿祈求的目光看着丫頭。
看着滿屋子人都這樣盯着自己,知道熄烽的火不發出來他是不會消停的,丫頭撇了撇嘴,慢慢起身走到了熄烽旁邊坐下,一聲不吭地扒飯。
雲家的規矩還是挺嚴格的,講究食不言寝不語,雖然熄烽從來不守這規矩,不過其他人哪敢不守啊,都小心翼翼地吃着飯,不敢多說一句話,一時間飯桌上又安靜了下來。
熄烽幾乎是吃幾口飯就惡狠狠地盯丫頭一眼,丫頭實在是不能專心吃飯,便滿桌子亂看,突然發現有一個人沒動筷子——那個蒙着面的女孩子,她沒有摘面紗,所以吃不了飯。
“姐姐,你把面紗取了吃飯吧。”丫頭出口道——藥婆婆對雲铎管得嚴,她和熄烽卻是經常在吃飯時吵架鬥嘴的,婆婆從來都不管。
誰知話音剛落,那女子擡頭看丫頭,目光如刀子般銳利,丫頭被那目光一驚,一些畫面從腦海間飛速而過,她卻都沒來得及抓住,外人看來就是一副被那女子吓傻了的樣子。
藥婆婆卻突然開口:“丫頭說得有理,都是自己人,青衣就摘了面紗吃飯吧。”
藥婆婆并沒有看着誰,然而桌上每個人都覺得被藥婆婆的目光掃視了一遍,當然,除了沒心沒肺的丫頭。
雲青衣目光閃爍着,然而她知道不能當中駁回藥婆婆的話,思量再三,她卻是低低呼喊了一聲:“雲铎……”一時間衆人都停下了動作,丫頭看着對面的雲铎,見他面色如常,似乎并不受影響,連看都不看雲青衣一眼。
雲青衣見雲铎毫無反應,藥婆婆卻已經停了筷子,心知不好,便還是緩緩取下面紗。
丫頭其實剛才就對雲青衣的容貌好奇了,渾身上下孤傲出塵的氣質的她究竟是有着怎樣的容貌呢?正是出于這個原因丫頭才會這樣提議她取下面紗。
然而當雲青衣的模樣真正展現出來,丫頭還是有些吃驚,因為那樣一張臉就像是刻意打造的一樣,眉如遠黛,雙靥生情,特別是配着那雙鳳眼顯得格外超塵脫俗,并非十分美麗,而是清冷高雅如同天山上的雪蓮花。
見丫頭看呆了眼,熄烽有些好笑,丫頭其實比雲青衣美出許多,只是她從不打扮,穿的也都是磨木嬸或者藥婆婆的舊衣服,看着就是一副鄉下丫頭的樣子,也怪不得被雲青衣給驚到了。
等出了這深山,給丫頭買幾件漂亮衣服——熄烽在心中想到。
丫頭不知道熄烽心裏的想法,又再看了雲青衣幾眼才開始扒飯吃。
雲青衣見雲铎毫無反應,眼睛眨了眨泛起了紅,似是強忍着淚意,只吃了幾筷子飯。
一頓飯衆人吃得各有心事,飯後藥婆婆帶着雲铎去配藥去了,那群夥計在屋子外面搭帳篷——本來兩個房子有些小,丫頭還擔心怎麽住呢,沒想到人家直接自己解決了。丫頭在廚房剛剛洗好了碗,熄烽就端着一碗藥進來了。
丫頭看着黑乎乎的藥汁,雙手微微顫抖着接過瓷碗,眼一閉心一橫,一碗藥就灌進了肚子。
熄烽眉毛一挑,戲谑地看着丫頭:“天不怕地不怕的丫頭原來怕苦啊!”
“我哪有怕!不是都喝完了麽……再這樣說我我就真的不喝了!”
“這是安胎藥你敢不喝!”
果然,和千乘熄烽在一起永遠說不過三句話!丫頭把碗一放就出了廚房,再也懶得看他一眼,和他說一句話。
外面都是搭帳篷的夥計,丫頭避開他們往更深的林子裏走,不久後就見到一身白的雲青衣站在溪水邊,手裏正拿着一把碧綠色的笛子,癡癡地看着溪水,一句話也不說。
此時已是傍晚,天邊的月光勾勒出她的側臉,凄美而哀傷,像是誤入凡塵的仙子。丫頭走上前去,朝她笑着道:“青衣,你的笛子好漂亮啊!”
雲青衣轉過頭,見是丫頭,有些不耐煩地皺了皺眉,“只是平常的玉笛罷了。”
“青衣……你們……是雲铎的親戚嗎?”白天丫頭就想問這個問題了,家裏突然多了一群人,而且都姓雲,對藥婆婆又都尊敬得很,丫頭對這些人就好奇得不行了。
親戚?雲青衣眉頭皺得更深了,然而丫頭直勾勾盯着自己等答案,想着藥婆婆似乎很寵愛這個女孩,她只好強忍着不适道:“不是,我們都只是雲家的奴才。”
“奴才?可是你們穿得比雲铎好多了呀!雲铎的衣服上都是補丁,我隔幾天就要給他補一次,他怎麽會還有奴才呢?”
“你可以去問雲铎為什麽。”雲青衣有些不自然地回答:“那你呢,你是雲家什麽人,為什麽住在這裏?”
“我……雲铎說我可以治熄烽的病,就把我帶來了……”丫頭想了想,決定不要把如何治病和治病後自己懷孕的事說出去。
原來如此,是個藥引啊!
弄清楚了丫頭的身份,雲青衣頓時輕松了許多,本來見她容貌不俗又和雲铎藥婆婆他們平起平坐,自己還有些忌憚,現在知道眼前只是個普通野丫頭罷了,自己犯不着和她說話,想到因為丫頭一句話取下了面紗更是有些氣憤,于是轉頭就走,懶得再搭理她。
自己說完話後雲青衣突然走了,丫頭有些迷茫,自己說錯什麽了嗎?